前情提要:
白潭在心底暗自唾棄,跟著露西法走下臺階,進入護衛和祭司們的簇擁,往營地出口走去。在他們身後,皇蔻恩奇悄悄登上移動要塞,代替露西法接任白小嶽的守護。
隊伍將陛下送到祭壇外門。護衛四下散開,圍繞駐守點進入警戒狀態,兩名隨同的祭司守住外門庭,由露西法單獨將白潭送至內門。高山祭壇的落點偏僻,長長的階梯隱入山嵐,門後面看不見終點的道路,像要引人登上遙遠彼岸的天梯。露西法躬身朝白潭行禮,在祭壇內門外駐足,攏住衣袖目送陛下獨自登上臺階,消失在雲霧與林木蔭道之間。
登山道長得彷彿沒有盡頭。待白潭踏上在山嶺尖峰的祭壇,腳已經麻得不似自己的一部分。刺骨的低溫從四面八方襲來,凍得他嘴唇發紫,潛伏在體內的低燒熱度似乎也退卻而去。
他解下外衣,華麗的白裘平鋪在地上,脫去襯衣疊好放在一旁,動作含蓄地在地面躺下,陷入溫暖柔軟的毛皮布料,向空中敞開胸口。
軟裘的觸感讓他很不習慣。
維持著青春樣貌的國王望向天空,右手的兩指併攏,按壓住冰冷的下唇磨蹭。黯沉的天色像蒙著拭不淨的灰塵。祭壇的八個角暗淡無華,在繚繞的寒靄中若隱若現,宛如迷霧中困住他的牢籠。或許不管是和卡蘭王在冰冷的石磚上,或是獨自一人躺在溫暖的裘衣裡,他從來都沒有習慣過。
白潭努力集中精神,想要在心底呼喚白麗的名,思緒卻不受控制地飄回他和白麗國婚的那時候。
四十一年前,和平來得如此突然,劫後餘生帶來的不是狂喜,而是燃燒殆盡的空虛。他們的心中感受不到戰爭結束的喜悅,只有蕭條的前景和深深茫然。伴隨著和平協議簽署的那一天,白小嶽從大家的視線之中消失了身影。
那個人走得如此突然,如此之決絕,房裡的東西都清得一乾二淨,訣別的意味之明顯,半點妄想的餘地也不留給他們。
和平簽署日因此成了很多人的噩夢。
相比盟軍裡其他勢力,地熱能源所失去的人數最少,然而以比例來說卻最為慘痛。黎明前指引道路的曙光,引領他們穿越萊拉爾的荒野,在亞拉亞掀起滔天巨浪。完成了他們的任務之後,照亮黑夜的那幾盞明燈就這麼熄滅了。
身為世界級大戰的發起人,即使做了萬千的準備,他們也從未想到白天竟如此之明亮,明亮到會再也看不見他們的極東之星……尼可拉斯死了,浪牙·阿卡西斯也死了,靜月失蹤,最後竟然連白小嶽也走了。
現在,連他也終將離開他們而去。
如果說浪牙·阿卡西斯是大家的父親,尼可拉斯是大家的兄長,那對於地熱能源所的眾人而言,他白潭肯定是介於後媽和繼姐之間的存在。亦或者──某些方面來說──兩者的綜合體。
尼可拉斯是大家的光源,而他就像是燈光背後的黑影。
光源已經不存在了,那影子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吧。
他獨自坐在集中居住區的門口,腳邊是簡單得幾乎不存在的行囊。還能動的人今天都在這裡為他送行。大家貼著半圓的牆壁,分散環繞,與他禮貌地隔著一小段距離。
沒有人說話。
皇宮派來的禮車在外面停下。舊左旗的奇美拉軍人從駕駛座走下,打開後座車門;白潭提起行李,環顧大廳內其餘的人。有的人已經顯出成熟的體型,但是大部分外貌仍然年輕。大家的臉上掛著迷惘和徬徨,一雙雙眼睛追在他身上,彷彿還不相信他就這麼要走了。
照顧學弟妹這麼多年,他大概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只是,他們是完整的人,不是柔弱的羊群,不需要牧羊人也能夠活下去。身為沒有相容性的奇美拉,他們被社會拋棄,被家人拋棄,甚至被同類拋棄,卻從未拋棄自己,憑著智慧與勇氣穿越黑夜,靠自己的雙腿到達了此地。
沒有他在,他們有能力過得更好。
白潭推開大門,站在門口思索,不確定這時候說什麼比較合適。學弟學妹們都握著雙手站在他身後,想了很久,最後他選擇了:「再見。」
「二哥!」
直屬的學妹卡薩安卓拉奔上前來,眼裡有淚,微弱地哆嗦嘴唇,似乎有什麼想說。
──不要走。
沒有人想得到,最後讓他們想說出這句話的,竟然是他白潭。
皇室的婚禮將公開舉行,但晚宴儀式能在主桌列席的,只會有皇室的親戚及小部分貴族。白嵐會留在東面監督東部大陸的交割,北仟人跑得不見蹤影;代表阿卡西斯之名的迪亞克爾特·阿卡西斯已前往新極東,正協助阿翟爾皇女建立皇城。
剩下能以家人名義的站在白潭身邊的白小嶽,已經不在了。
白潭的本家將無人出席。
「二哥,」卡薩安卓拉的聲音強忍著哽咽,只剩下微弱的氣音:「你走了之後,我們該怎麼辦?」
白潭彎下嘴角,露出他一貫嚴厲刻薄、挑剔不滿的繼母表情,以表情諷道:問我?
但,因為是最後了,沒有必要再口出惡言了吧。他沉默地看了被留在身後的學弟妹們一會兒,淡淡地說:「該做什麼做什麼。有什麼事,寄信來皇宮找我。」
說完,白潭頭也不回地踏過門檻,往前來迎接他的禮車走去。
籌備與等待婚禮的期間,皇夫的日子一直清清淨淨,好幾個月後才陸續有來自四方的信件送了進來。誰和誰合作開了工坊,誰在療養院遇到了問題,誰加入埃朗姆的連署成立祭司體系,誰們的音樂教室大受好評,誰經商被騙欠了天價鉅款,大家湊了好久的錢才把他救出來。
寄來的信件內容全是匯報,大部分事情,都已經告一段落之後才會傳入他的耳中,沒有給他參與的機會,也沒有要讓他參與的意思。
路過的白麗看到滿桌的信件,笑著說了一聲:「真受歡迎呢。」
「距離美。」白潭只淡淡說道。
等白嵐回來,她會知道真正的受歡迎是什麼模樣。
國婚當天,他坐在自己的準備室,看著面前華麗的淡黃色長袍。
那是由地熱能源所的學弟設計的,浪牙·阿卡西斯家鄉的代表服飾,經反覆修改,完全迎合卡蘭王的喜好,找來各路極東人協助,最後精品中的精品才被呈到他的眼前。
衣服沒什麼問題。他雙膝併攏,端正地坐著,想像自己穿上後的身姿,身體卻紋風不動。
他知道學弟花了很大的心力。能突破層層甄選獲勝,其實並不是靠著不懈的努力,更多是白麗為他們行使的特權,才取得為他製作國婚婚服的資格。
擔任婚宴助理的侍從顯得有些不耐。對方催促了兩次,白潭才站起身來,慢慢地走到華服前面,捻起柔順的布料繼續沉默。
……有什麼不對。
越貼近那道記憶中的身影,就越發違和。白潭鬆開五指,沉默地看著衣料從指尖滑落。
就在助理板著臉張嘴,打算催促他第三次的時候,意氣風發的卡蘭王走了進來。已經著裝完畢的女王一身雪白,俐落裁減的軍服意氣風發,胸肩斜掛四指粗的金鍊,腰繫的金色皮帶閃閃發亮。緊實的兩腿由黑色長褲包裹,紅色墊肩將略瘦的肩膀撐起,襯著那份骨子裡散發出來的自信,亮麗得讓人挪不開眼。
見到他對著婚服發呆,白麗大步上前,來到衣架下方問道:「怎麼了?」
「陛下。」白潭沒有抬眸,只是平靜地說:「我想穿軍服。」
卡蘭王聽完連半秒都沒有停頓,轉身對助理命令:「把我的第二套拿來。」
白麗的身高只比他矮了兩吋,肌肉稍瘦,兩腿修長,身形相差無幾。褲子的長度正好是對的。上半身為了迎合白麗的喜好,衣襬也正好做得較長。雖然女性的襯衣被裁了腰身,但去掉腰封,外面軍衣一套,幾乎看不出異樣。
看著鏡中的自己,白潭覺得慌亂的一顆心落回了池底。
沒有寬鬆和空落的餘裕,沒有任何多餘的線條。沒有任何與尼可拉斯與浪牙·阿卡西斯的相似要素。
這次對了。
這樣才是他。
周遭的侍從們都用麻煩嫌棄的眼神看他,礙於陛下在場什麼也不敢多說。王國那時候還沒有立新的軍服規範,和平協議簽署完畢後,東西邊共花了一年半交接,當時的極東軍有一大半仍駐留在國境內,等待神殿騎士團從大陸東南撤離,才能夠回去接手割讓的地盤。居民們來自世界各地,平日在街上穿什麼衣服的人都有。更不用說,他們的女王是舊左旗出身;據說以前的千面狐頻換衣裝,膩了能一天換好幾套,遇上喜歡的便穿上半年。不論哪個國家和勢力,見到中意的軍服就搶來上身,完全不管其他勢力介不介意,自己的座下也沒有衣裝規範。故而,見到白潭穿著和自己軍種不服的軍禮服、左胸上繡著不屬於自己的勳章,群眾也照樣熱情歡呼。
唯獨在遊行到奇美拉居住區域的時候,站在第一排迎接遊行車的學弟,看到他的裝扮時露出愕然的表情。
學弟像是被熟人打了一棍,一瞬後表情一變。強擠出的笑容映入眼簾,令白潭指尖隱晦一抽。
恍神之間,強勁有力的手環上腰際。白潭回頭便望進卡蘭王英氣的眼眸,藏不住的曠野閃爍些許肆意,上揚的眼角彷彿要將他撂倒在原地。
「沒關係的,白潭。」溫熱的氣息噴在耳邊,帶有淡淡松香和凜雪的涼薄香味,那是只有在同族間才能辨識出的氣味:「這是『我們』的婚禮。」
這周去回診遇到超級愛講話的司機
從上車一路講到下車_〆(′Д` )
社交能量條直接扣到橘紅(口吐白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