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祭司們的指示,國王陛下先將白小嶽丟到專服務奇美拉的第三療養院,剩下由八梯在祭祀所的人安排。
下車的時候,白小嶽轉頭問他:「我能去,探望,北北嗎?」
白潭手上一頓,複雜的面色稍微緩和了一點:「取得露西法同意即可。」
白小嶽正要跨下車,某件黑色的軟物打到手背上。他反手接住,低頭一看,發現是一片柔軟的黑布,款式和昨晚古魯格省長戴的相似。
「戟送的。」白潭淡淡地解釋:「不想被認出來的話可以戴上。」
白小嶽沉默片刻,慢慢覆上黑布,將繩角在腦後系上死結,才低身跨下坐椅。車門在身後無聲地關上。白潭讓車子在路邊繼續停著,直到確認白小嶽被約定前來的和祭司帶入療養院為止。
車子駛回了皇宮。
女僕長帶著兩位男僕前來迎接,手捧著蒸氣騰騰的熱毛巾。他拾起毛巾邊抹淨手臉,邊穿過寢宮明媚的庭園,回到了自己的私人辦公室。
需要由國主親筆簽名的文件已經送到桌上。秘書將文件分得整整齊齊,那些他透過終端機看過的堆在一角,只能以紙本停留在要地的機密堆在另一角,正中間放著洗筆的器具。
白潭將用過的毛巾放上男僕的托盤。女僕長和男僕在門口止步,對他躬身行禮,關上辦公室門扇悄悄退下。白潭脫下外套,掛上衣帽架,大步走向辦公桌側面的牆櫃。
第一皇室秘書深知他的習慣,所以只準備了保養器具。心愛的辦公用具收在專用的收藏櫃裡,白潭以儀式般的動作取出鋼筆,洗筆、抖乾、換上新的墨水,再用擦銀布細細擦拭根本看不見痕跡的筆身。
充分地沉澱完心情,陛下才伸向入坐後徹底遮擋視線的文件山堆,從看過的那一角開始簽屬。
已閱的內容大部份都已定案送出,簽紙本只是為了留存,無須細看。饒是如此,將一角文件消滅仍是花了他不少時間。就在他簽完最後一筆,辦公室的門被敲了兩下。得到許可之後,女僕長踏了進來,垂蓋腳踝的黑色長裙在身後搖曳。
他垂眸看著和熱丁香茶一同送上來敷腕的熱毛巾,得到了女僕長『第一秘書吩咐的』的解說,挑起眉頭。
白潭將泛著獨特藥香的毛巾纏上手腕,起身從辦公室牆邊推來金色的文件車,轉著熱敷中的手腕將文件搬到下層。一旁的女僕長投以複雜眼神,在他的驅趕下捧起托盤,倒退身子離去。關上門之後,腳步聲匿跡了一陣才重新響起,大約是忙著用終端機向琪琪打小報告。
白潭用了一杯熱茶,起身活動肩膀。正當他準備伸向待閱的文件堆,化為球體安放在桌面插槽內的終端機響了起來。
半空中的手指停頓片刻,徐徐轉向,按上球體的頂端接通連線。
『提醒你一聲,榮譽會長,今天是財報大會。』戈·潔夫拉伍特的聲音從喇叭裡傳了出來。
「我正好在皇都,有空的話晚上親自過去。」
『你確定你要過來?』
「有什麼本人不能過去的理由?」
通訊對面沉默片刻,聲音深幽了幾分:『你新春跑去荒野巡禮,害高達九對主契沒過到新年甜蜜旅,包括你的秘書,協會頭牌侍者,還有我。』
最後的三個字被加重了語氣。男子的警告不懷好意:『別忘了,協會的事情不得帶入職場……但職場的恩怨是可以帶入協會的。』
白潭安靜了片刻。
誰知道卡蘭王國那麼小,他隨便招一隊護衛,災害範圍居然這麼廣大。
「我不下場玩耍,對我毫無影響吧。」
『好吧,你不怕迦達爾茶水費算你1080%的話,來吧。我可不幫你付。』
「不會的。」白潭決定享受一把反派角色的癮頭:「他愛侶還在我手上。」
戈嘖了一聲:『你秘書……』
「白小嶽送她們玩。」
這次換成戈沈默了下去,半晌後深沈地吐出:『資本家,算你狠。』
「感謝您昔日悉心教導。」白潭不冷不熱地刺了回去,停頓片刻,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情,臉色冷了下去:「農場的事……」
『農場怎麼了?』
「分成要怎麼給你?」
戈沒想到他會提起這個,不耐煩地說:『說了都給你。』
「那你搶養殖場分派權做什麼?」
通訊間一片沈默。
『一個不小心,慣性使然。』
彷彿嫌白潭氣得不夠,末了,戈還要補上一句,也不知是在教訓還是推託:『是你下面的人太沒用了,親愛的贅婿。下次多學著點。』
白潭面色鐵青,太陽穴忽然漲痛了起來。他想了半天,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覺得一股悶氣卡在胸口,上下不得,難以發洩。
最後,他生硬地說道:「再見。」然後掛斷了通訊。
***
醫療所外頭候著精瘦的女子,酒紅色短髮,中等身高,穿著療養所的衣飾。女子的耳上打了一排耳洞,因上班時不能配戴飾品而空空如也。
她只比白小嶽稍晚踏出醫療所大門,左右張望,又低頭看了眼終端機。見半張臉蒙著黑布的白小嶽朝他們走來,她懷疑一愣,遠遠迎了上去。
兩人來到彼此身前站定。
白小嶽看著來人猶豫,直到面對的女子挑起眉毛,做了個熟悉的質疑神情。
「學姊好。」他玩著口袋,溫吞地開口。
對方的氣質成熟了許多,面容與以前有所不同。他一開始還害怕自己認錯了人。
「唉唷,這誰啊,哪來的小客氣?」來人酸溜溜地損了兩句,嘲諷調戲參半。一名沉默的男祭司跟在她身後,戴著墨鏡,一身便服,朝白小嶽冷淡地點頭。兩人把白小嶽夾在中間,從防火通道門帶進了第三療養院。
七拐八彎的路線之後,周圍的人煙越來越少。前方的女子越走越快,身後的祭司一言不發,經過的通道一條比一條昏暗;冷酷的視線如芒在背,被兩人緊緊包夾著疾行,白小嶽快懷疑他接下來要被帶去宰殺了。
為緩和一下詭異的氣氛,他決定找點話講。
「學姊,妳竟然,當上醫護。」
「哈哈,想不到吧?」前方的女子回過頭來,抬起手撩了撩幾乎飄不起來的短髮,胸口上寫著『卡麗雅』的名牌也隨之飛揚:「這還是托你的福。」
「又,我?」白小嶽悶著臉嘀咕。
「你不知道你離開的時候引起超級大的災情嗎?」
身後的空氣似乎冷了下去,白小嶽一瞬間後悔提起這個話題。男祭司像是從除溼模式降成了冷風模式,刺得他背上的細絨毛一根根立了起來。
「我原本在烈焰堡就很嚮往白衣天使,每次幫你們試藥壯烈犧牲,都會被溫柔的醫護人員照顧。當時就覺得當醫護真好啊,但是也覺得自己絕對沒有天分。誰想到你引發的睿智災害潮有夠瘋狂,第三療養院剛開幕就被塞爆,人手缺到絕望。啊,當然我是根本沒有差啦,但是約瑟爾受到爆擊倒地。我那時送約瑟爾進來住院,陪著他的時候,順便也幫照顧一下附近床的病人。幫著幫著,竟然上手了,乾脆就加入義工行列。最後被療養院用約聘留下,去進學幾年之後就完全轉正了喔!不是我要自誇,現在在療養院也能稱得上能手了呢。想不到我意外地還挺有天分的。」
白小嶽贊同地點頭附和:「畢竟妳,從以前就,很會自跨。」
卡麗雅威脅地瞪去一眼。手臂揚起的時候,護士制服下繃出精實的鼓起,令人見了忍不住退避三舍。
「想單挑是不是?」
「打破,病人的頭,不會被開除?」
「會吧,但是打秘密就醫的不會。因為他從來沒踏入過療養院,所以不存在被我打破頭的事實。」
……醫護這麼惡劣真的沒問題嗎?
三人穿過一片中庭,上午的陽光斜灑在樹梢上,淺綠的草坪生機勃勃。短暫的炫目過後,一行人踏入淡黃色外牆的建築,陰涼與乾燥迎面撲來。空曠的室內看不見人影,溫度比清晨還要凍人,白小嶽打了個冷顫,縮起雙臂狠搓了幾下,想搓掉不知是低溫還是身後的殺氣凍出來的雞皮疙瘩。
「約瑟爾,過得好嗎?」他抖著身體問道。
「挺好的啊,現在他在做教育類圖書創作。不過當時超級糟糕,都是你害的啦。既然你回來了,記得畫一張圖送給他賠罪。我們大人大量,不計較太多,要一張半開的就夠了。」
隊伍末的祭司忽然想起,白小嶽昨夜與今天的賠罪圖還欠著沒發,默默地噴了一口氣。
「放心,我可以排在八梯的後面,哈哈哈。」卡麗雅貼心地安撫。
白小嶽兩手插入口袋,心底將這群無恥的劫匪唾棄一番,打算到時候拿他的研究所回憶還原計畫充數,隨後八卦地問:「所以妳,和約瑟爾,結婚了嗎?」
「結婚個頭。」
醫護小姐在前方翻了個受不了的白眼,只可惜白小嶽沒有看見。
閒話間來到了機構深處的精密診療區。醫護將白小嶽推進換衣間,換上方便行動的綁帶式檢查服,指揮傷患在各種奇怪的儀器之間來回。折騰了幾個小時,精密檢查暫告一段落;卡麗雅在桌上操作著臺立式終端機,將寫入檢查數據的一節晶片插上儀器。
「好,這裡結束了。」她一邊觀看自己的隨身終端機,隨手往男性祭司的臂上一拍:「霖一,交給你了。」
「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