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略略略血腥,不喜者慎入。
地上的腳鈎爪不停鈎到地板。他低頭看著自己的爪,踏了兩下,變回了趾頭和有些畸形的腳掌。
乾涸的血跡黏在腳上,甩也甩不掉。試了幾次無果,他只好不舒服地踢躂幾下,曲著小腿,繼續往前蹦跳。
新養的小鳥兒好久不叫了。
是肚子餓了嗎?
他歪著腦袋,來到臥在走廊上的白袍身影旁邊。橫躺的屍體背靠牆壁,碎裂的眼鏡掉在一旁。男人的兩眼翻白,頭顱以詭異的角度偏離屍體,幾乎是正著擺在地上。
那是他第一名抹掉的目標,睜眼後最先見到的實驗科長,對他的小鳥最壞。
──鳥鳥,乖。該餵你吃飯了。
髒污的白袍被扯爛在牆根,露出下方的殘破身軀。身首被棕羽翎劃開的切口連著一層皮,屍體的右胸有一個大窟窿。他咬住胸脯,繃緊脖頸肌肉,反覆扯了幾口。
肉開始腐爛了,雖然有些鬆軟,但是和身體連得很緊,每次用力都只扯得屍體一顫。他叼著肉條,維持歪頭的姿勢想了很久,才伸出右腳、化出銳利的爪子,踩住男人的胸口一蹬。
肉塊應聲而斷。
──來,吃飯了。
他叼著甩動的爛肉雀躍跳動,將腐肉與粗毛、肋骨和軟骨一同嚼碎,吞進腹中,然後靜靜地等待。
小鳥兒沒有反應。
是睡著了嗎?
他鬆開屍體,失落地走向走廊的盡頭。長長的棕灰羽拖在地上,時不時卡到兩側的牆壁,使步行前進有些吃力。
轉過長廊是寧靜的方形休息廳。另一名女性趴在桌上,艷紅的指甲垂在半空中晃盪,搖指向腳邊的一攤血泊。陽光透過格窗照進方廳,將空中的浮塵照得溫暖晶亮。
桌邊有一杯冷掉的咖啡牛奶,杯緣裡浮了一層綠黴。他振翅一跳,不甚熟練地躍到桌上,盯著杯中的液體打量。
降落的震波撞得桌板晃動,奶塊和綠黴菌溢出杯緣。趴睡的女人也滾倒在地,掀起一陣揚灰。
感覺臭臭的,可能不太好吃。
他仍是低頭啄了一口。苦澀的刺激竄上味蕾,帶著酸腐的臭味,黴菌還不小心吸進鼻尖,讓他打了個噴嚏。空氣中頓時間掀起一陣綠煙。
他揮動翅膀閃避,撲騰著跳下暖洋洋的方桌,往走廊的另一邊繼續走去。
──鳥鳥,這樣你就滿意了嗎?
他摸著腹脅,問他的新小鳥。然而石沉大海,小鳥兒沒有動靜,只剩下那一顆紫色的小球靜靜地躺著。
三天了,自從他將這一棟大房子裡面的活物殺光,小鳥就再也沒有哭過。
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經有過一隻小鳥。
在樹葉間跳躍的鳥兒是那麼自在,在他難過的時候會從樹梢上飛下來安慰他。小鳥吟唱美麗的歌曲,無憂無慮地展示花俏的羽毛。他自由的小鳥兒,會逗他笑,和他一起吃飯,代替他飛出不見天日的牢籠,在天際迎向陽光,自由逍遙地飛翔。面對他說著惡毒話語的媽媽,對家人拳腳相加的爸爸,帶著朋友來訕笑他的路人,大家都對著他吐出口水與惡言,只有小鳥兒會對他口吐芬芳。
當他的鳥兒被折斷翅膀,羽毛被一根一根拔光,他覺得自己的心彷彿也裂成了兩半。所有的珍貴與美好離他遠去,變得像冬天的枝頭光禿不已。
直到來到了這棟建築,在黑暗裡面游泳的時候,他又遇見一隻自在的小鳥。
棕青色的小鳥是那麼可愛,黑幽圓潤的眼睛在月光下幾乎佈滿整個眼瞳。牠跟著父母竄上竄下,抓著父母的爪在天空翱翔。牠縮成一團,啾啾大笑,用軟喙啄蹭著母親指爪間的硬甲,磨蹭著還沒長齊的羽毛。媽媽鳥一握就能將牠整隻抓起,細心地為牠打磨爪尖、梳柔羽毛,爸爸鳥會化為人形將牠放上肩頭,入夜後帶著牠在洶湧的雲海浪濤間翱翔。
之後有好多人,穿著黑色衣服、白色衣服,俐落挺拔,圍住漂亮的鳥兒們。黝黑的洞口射出致命的火花,邪惡的子彈貫穿了翅膀,保護牠的爸爸和媽媽雙雙摔下雲幕。滿天都是青風和羽毛,他哭著向前想撲上父母的屍體,卻被燃燒著青綠色火花的利刃貫穿腦袋。
就是這樣,他們還不肯罷休,把一具接一具屍體疊在貨櫃箱裡面,將小鳥困在冰冷的瀰漫著濕臭的籠子,浸入滅頂的水潭,漆黑不見天日。
沒有人聽見小鳥的尖叫。即使已動彈不得,冰冷僵硬,小鳥仍然清晰地感受到被折磨的痛苦。那些壞人們不顧鳥兒的悲鳴,將牠殘忍地切開,分成好幾部分,以他的屍骨與鮮血餵食苦難……
那一瞬,這些人的面孔,與窗邊訕笑的人們逐漸重疊。
那天他的鳥兒也是這樣,在他的面前,被罵他傻子的人踢來踢去,因他和鳥兒的痛苦而快樂。無憂無慮的小鳥,可以代替他飛走的小鳥,他最愛的小鳥……
──不可原諒。
就是這些人,傷害他的小鳥。
他讓這些人付出代價,讓他們再也不能傷害鳥兒分毫。
──不要怕,鳥鳥,我來保護你。
──不要怕!
他在漫長的黑夜裡伸手朝鳥兒搆去。兩手漸漸變長,穿破皮膚的骨頭像枯枝層層伸展,冒出細碎的絨體。鋒利的羽毛如杜鵑花盛開,將他和鳥兒攏在中間。身體好熱,肚子裡漸漸變得奇怪;沒有過知覺的腿腳痛苦地發癢,冒出了一粒粒堅硬的甲片。他無暇理會,只顧小心翼翼地攏住他的小鳥。手已經化為豐華的羽翅,但是那樣更適合;一碰到羽毛,鳥兒便不再啼哭、不再鳴叫,安靜地躺在他的羽翼搖籃之中。
他綻開笑容,翅尖交疊,欣喜地把鳥兒往身體裡面送去。小鳥一下就滑入腹中,被挪到右側腹脅,珍重地放好。小鳥蜷成一團,閉上眼睛安睡,乖巧地化為一顆淡紫色的球體。
每殺一個人,鳥兒就更加安詳,更加喜悅,緊皺的眉頭也逐漸鬆開。濺在頰上的血被他舔去,等到空曠的建築裡面只剩下他站著,新養的鳥兒也陷入了徹底的安靜。
在那之後,不管他怎麼呼喊,食遍每一位仇人的生肉,可愛的鳥鳥都不再回應。
三天了。
鳥鳥去找父母了。
又只剩下他了。
他爬上轉角的樓梯,拖著長長的翅尾,一步步往上爬去。樓梯間很窄,欄桿的縫隙時不時卡到他的羽毛。為了能順利通過,他聳肩縮了一下。翅膀尖掃到屍體,穿黑色衣服的屍體滾下樓梯,手中持著的槍械也跟著脫落,吵吵鬧鬧地砸下地下室。
這些是昨天衝進來的大人,全都是壞人,要傷害他和他的鳥鳥,所以他也將他們全部都殺了。
他爬過長長的三樓走廊。刺眼的陽光從空中灑落,窗框的陰影在眼裡印出了殘像。走道兩旁的地面被他的翅膀拖出漆黑的血漬。來到休息廳後,他爬到角落,鑽進了揉成一團的黑色外套。
這裡是他的鳥巢。第一天他被塗著濃厚口紅的抱過走廊的時候,外套還整齊服貼本來掛在椅背上,大概是後來被他追趕的壞人們奔逃的時候撞落在地的。在他將所有會動的東西都放倒之後,不知道要去哪裡,爬著爬著,就遇到了這團掉在地上的外套。
黑色的布料很硬,有一股令人安心的味道,聞起來也不屬於欺負鳥鳥的一員。於是他叼到角落,爬上外套,安心地睡了一覺。
睡醒了出去巡邏,把新出現的壞人都殺掉,保護他尋到的鳥巢,餵鳥鳥吃飯,吃飽了以後回到巢裡面睡覺。
八天以來,他不斷重複著同樣的循環。
他蜷起身子,靜靜地匍匐。花色的翅膀垂落在地,兩隻腳無力地歪向一邊。腳踝的外側有好幾圈的傷痕,那是他掙開灰色大床的束縛時受的傷。本來下半身不聽使喚,但自從他變成爪子又變回腳掌,漸漸地又能動了。前幾天痛得他想要落淚,但幾次下來,至今已經麻木。只是在走路時刺刺的非常惱人。
他急促地喘著,望向窗外的月牙。汗水浸濕身底下的外套,又是一覺過去,覓食來餵飽他和小鳥的時間到了。
有什麼東西梗在喉嚨,讓他難以呼吸。
他吃力地爬向沒關緊的門,找到吃一半的腿塊啃了起來。身體變得更不聽使喚,他越嚼越慢,發現咽不下去,最後只好將口裡的肉泥塊吐了出來。
好難受……
他垂著眼簾,慢慢爬回巢內,痛苦地蜷成一團。
朦朧的長夜似乎永遠不會過去。他不停喘息,趴下來壓住沉重的胸口,想伸出手指去摳自己的喉嚨,撫過臉頰的的卻只有羽毛與翅尖。待清晨時分到來,他已經無力喘息,趴在巢裡,只能夠小口小口地呼吸。
他懨懨地膝行到沙發的另一邊,看著中年女性的屍體,試著啄了一口。屍體隨他的動作微幅抖動,肉卻撕不下來。叼了一陣子,他緩緩鬆口,垂著翅膀癱坐在屍體旁邊發呆。口水從無力閉起的嘴巴邊緣淌了下來。
走廊上響起突兀的腳步聲。
「嗯哼,有了有了,果然掉在這裡。」
涼薄的嗓音富含磁性,從高大得足以遮住光源的男子口中吐出。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