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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妖短篇──流浪的雨和屋中的妖精 (四)

臨風慕筆 | 2024-08-16 07:07:07 | 巴幣 126 | 人氣 213



流浪的雨和屋中的妖精 (四):
  
 
       我做了一個夢。
 
       夢中媽媽笑著握住了我,掌心包覆住小小的手,使我感到一陣溫柔的暖意。明明記憶中的她露出了那樣悲傷的神情,使我的心感到痛苦,但這個夢和過去的記憶有所不同,似乎反映出了我內心的願想。
 
       我喜歡夢裡媽媽的表情,就算她什麼都不說,只是沉默微笑地看著我,我也還是喜歡她嘴角上揚令我安心的弧度,喜歡她規律而平穩的心跳。她在我耳邊嚅囁說著聽不懂的話語,似乎是不知從哪本書上看到的,關於旅行的故事。即使我聽不懂內容到底在說些什麼,結局怎麼發展,我依然喜歡她的細語的音調,喜歡她懷裡的溫度。
 
       這肯定是一場夢。
 
       就像我從未像這樣見過媽媽的笑臉,從來沒有真正離開這個名為家的空間,那些眼前所看到的事物,只是我以自己的潛意識所打造出一直受內心所壓抑的渴望的投影罷了。
 
       是啊,只要這麼想的話,事情就說得通了。為什麼自己會見到記憶中並不存在的事物,為什麼會看到那般美好的畫面,那是因為自己不僅僅是作夢的一方,也同樣是支配夢境的存在。或許那笑容、那溫柔的情感都真實存在,然而真正獲得那些幸福和溫暖的對象卻並非是自己。
 
       在雨聲中驚醒。
 
       我看著女孩,那個擁有著我所期望事物的,被世界所祝福的孩子。
 
       她在媽媽的懷裡,也同樣看到了我,雖然不知道她內心的想法是什麼,但她努力朝自己揮動手腳的模樣,似乎試圖想向我說些什麼。可就像我也無法完全理解媽媽話語中的意思般,她那根本不成句的牙牙學語,只是讓我更加迷茫。
 
       我移動到她的面前,觸碰著她的手和臉,雖然最後總會穿過她的身體,但她似乎能稍微感受到我的存在,因為那瞬間的搔癢的觸感而咯咯笑出聲來。
 
       「她在笑什麼?」爸爸疑惑地看著她。
 
       「不知道耶,但感覺她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當她露出笑容的時候,媽媽和爸爸就會受她的情緒所感染,我並不是人類,還不瞭解人類相關的情緒,但我覺得自己臉上也露出了同樣的表情。
 
       我笑著,內心卻很難受。
 
       我清楚感受到對她的忌妒,卻也感謝於她的誕生。
 
       那確實是自己求而不得的事物,但如果她能夠做到我所無法做到的事情,如果那可以代替我將快樂與歡笑帶給爸爸和媽媽的話,或許我也能試著去守住那小小的、微弱的存在。
 
       即使我並不是她,但我希望如果是自己的話,也能夠為媽媽帶來這樣的幸福和喜悅,願她不要再哭泣、不要再感到痛苦。
 
       我試著學習媽媽的動作,將她小小的身軀擁入懷中。
 
       有一瞬間裡,我感覺到自己和她融為了一體,就像我們本不分彼此,出於同樣的根源、擁有相同的本質。彷彿從她口中傳來的微弱吐息,媽媽輕輕撫摸頭頂的觸感,我也同樣能感受得到。
 
       即便這是一場夢,肯定也是一場溫柔且美好的夢。
 
※  ※  ※
 
       「……媽媽……」睡夢中的女孩發出輕聲的呢喃,不過看著她臉上的神情,就明白並不需要過多無用的擔憂。
 
       雖然說自己並沒有能夠全然看穿夢境的能力,但就算是身為妖怪的自己,在經過多次與人類的相處之後,也能夠判斷得出來,至少在恍惚意識中她所經歷到的絕非是一場難受的噩夢。
 
       就算身為靈體的她可能沒有真正透過人類的身軀體會過關於情緒的喜怒哀樂,但那並不代表他們的感受和情緒也同樣空洞。反倒因為他們並沒有受到人類的制度和規則所束縛,所以表現出的情緒要來得更為直接也更加強烈。
 
       夢境本身雖然是虛幻的,但夢境卻並不存在謊言。因為構成夢境本身的,往往由潛意識構築的概念與記憶的揉合,而那些潛意識便是內心深處最為根源,也最不經修飾的願想。無論清醒著時候如何掩飾內心真正的想法,夢中世界裡並沒有那麼多的思緒能夠編織出複雜的謊言。
 
       話雖如此,這事以妖怪來說其實也沒有那麼複雜。
 
       聽說人類會作各式各樣的夢,有的夢可以跨越空間,甚至跨越時間的維度,摻雜各種不同的念想在其中。但對於妖怪,作夢這種行為更像是將沉潛於記憶中對於自身根源的回溯,又或是誕生於世上的執念。
 
       至於她所作的夢更傾向於哪一邊,或許應該說……兩邊皆是。
 
       手掌輕拂腦袋,髮絲柔軟且滑順,明知道自己觸摸的並不是身為靈體的她,但那樣的感覺卻似乎透過了她們之間的連結傳遞到了她的夢境之中。
 
       若問自己這麼做是為了什麼,這種複雜的事情自己大概根本沒有辦法回答出答案,但只要自己這麼做了之後,她的嘴角就會短暫露出放鬆的笑容。
 
       她緩緩睜開眼,眼神迷離且恍惚。
 
       如果從人類的視角來看的話,眼前的她彷彿像是靈魂出竅似的,明明身體仍然還躺在床上,卻有著長相完全相同的透明靈體從身體裡緩緩浮起。如果自己不是妖怪的話,說不定會這樣的景象給嚇一跳吧。
 
       只不過當她逐漸回過神來,意識到現在的情況,以及看到自己撫摸著女孩腦袋的動作時,似乎被嚇了一跳的反倒是她才對。
 
       「妳!妳……妳幹嘛!?」
 
       像隻突然受驚嚇而猛然跳起拱背哈氣警戒的貓,她幾乎是下意識的伸出手想要做出撥開的動作,卻又在接觸到的瞬間不出所料穿過了自己。
 
       沒有想要急於解釋的想法,只是手指輕輕放在唇邊,用另一隻手指向仍然處於沉睡中的女孩。
 
       就像意識到自己的音量有可能會驚醒熟睡中的少女似的,她倒吸了一口氣後隨即馬上閉起嘴,收住了原本驚惶高亢的情緒。
 
       雖說這麼做的原因可能只是出於未經思考的下意識舉動,畢竟像她這樣的靈體未必能影響到人類所處的世界位面,她所發出的聲音也未必能被人類的耳朵給接收。即便如此,當她再次開口的時候,還是盡可能地壓低了自身的音量。
 
       「妳到底在做什麼?」
 
       「大概就是嘗試著摸摸看妳的頭吧。」
 
       「我可沒允許妳做這種事情啊!」
 
       明明撫摸女孩的腦袋的時候臉上還露出了羨慕的表情,當意識到摸頭的對象換成她以後就突然變得抗拒起來了嗎?
 
       「我覺得看上去妳們都蠻喜歡的。」
 
       「我、我可沒有!」
 
       不斷偏移的視線、突然急促的語氣,她依然還是那麼地好懂。
 
       「大概沒有人跟妳說過,妳其實不太適合說謊。」
 
       「……」
 
       如果再繼續講下去的話,就有點像是在欺負她了。只不過自己倒是沒有那樣的想法,畢竟無論是懷有強烈情感的妖怪或靈魂,又或是能保持心靈純真誠實的人類,在這個世上都屬於少有的存在。
 
       私心來說,那顯得過分的純真想法確實挺可愛,只是以妖怪非人者的立場來說,過於天真的個性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我覺得,或許妳得慶幸我的確沒有什麼惡意。」
 
       擁有太多還為時尚早的情緒以及加諸於自身的責任,讓她擁有了過多容易被看透的人性弱點。當然實際上那些小心思對她大概是沒有什麼用的,若真的有想法的話,從踏進房屋的那一瞬間她大概就已經感知到了吧。
 
       「只要妳一旦有奇怪的舉動,我會讓妳直接從我的視野裡消失。」
 
       或許是經過了短暫的休憩後思緒開始恢復正常,她總算想起了自己仍是這個空間中不可忽視的威脅,重新對自己擺出了戒備威嚇的態度。如果她在講著這些話時也能直視自己眼睛的話,或許會顯得更有威懾力一點。
 
       只不過,也僅僅只是如此而已。
 
       就算試圖將自己偽裝成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實際上若是的在此處發生衝突,她所需要顧忌的事物太多、擁有的實戰經驗卻太少。就算是這片空間的主宰,但實際上真要動手,她未必能夠完全把控住自身擁有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她所做的這些全都只是為了保護眼前什麼都不懂的女孩,而並非她個性上的好勇鬥狠。
 
       「如果真的想做什麼的話,妳早就已經做了。」
 
       哪怕短短幾分鐘,她的確也鬆懈了全部的戒備,甚至失去了意識的控制,這是無可否認的事實。
 
       或許她對自身的怯弱多少感到有些失望,不過要是真的有誰做出了什麼會危害到女孩的事情,她肯定也會不顧一切的和對方魚死網破拼命到底。
 
       對她而言,那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界線。
 
       怎麼說呢……
 
       「妳喜歡他們,是嗎?」
 
       本來這種事情不該由外來者多嘴,自己既沒有她那麼強烈的執念,也沒有人類所謂對於家的情感。或許只是因為看到她選擇為人類所做的事情,想起一些過去的事情,所以才不禁開口多嘴了幾句吧。
 
       每種妖怪都有不同的生存方式,自己也無法對她的抉擇全然地感同身受。像他們這樣的存在,時間的流動速度與人類全然不同,對於人類產生過深的念想,最後未必會有什麼好的結果。
 
       尤其她這樣趨近靈體的存在,幾乎可以看作是某種執念的聚集體。
 
       「這樣好嗎?」提出了這樣的問題。
 
       即使無法看透她的夢境,卻仍然短暫窺見了夢的片段……與其說是自己刻意去檢視,不如說更像無意間從她身上瞥見了過去與自己相似的記憶重疊。
 
       當執念失去了前進的方向,殘餘的情感只會顯得無所適從,最糟的結果是,這甚至有可能會反噬屬於她的存在。
 
       「這樣就可以了。」
 
       就算沒有追問究竟在說些什麼,但她似乎依稀能明白自己的話中意思。
 
       她選擇以這樣的形式「活著」。
 
       說到此事時,她臉上的表情和剛才完全不同,並不是那個表面上看來天真無邪的女孩,而是顯得更為平靜、釋然,且充滿決意。
 
       那不是絕大多數時間都處於旅途中的妖怪能夠理解,也不是能憑自以為是想法去定義的事物
 
       所以在這樣的執念面前,自己只能選擇沉默。
 
       她或許隱約知道,總有一天女孩會長大走出這扇門,踏上屬於自己的旅途。但即便如此,她仍會在那天到來之前盡可能地去守護著她,守著對她們而言名為「家」的存在,也為此將自身的力量侷限於這樣有限的空間之中。
 
       她從未真正誕生,卻從人類身上尋找到了存在的意義。
 
       對於非人之物而言,她還太過稚嫩;但在某些地方,她卻能夠展現出屬於自己的堅定決心。對於沒有身軀的靈體而言,越是簡單的精神概念,本質也越是純粹強大,甚至勝過力量本身。
 
       「……咦!?」
 
       她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視線緊盯門的方向,彷彿提前感知到了某些動靜。
 
       暗夜中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只不過從她臉上閃過的興奮情緒和總算安心下來的表情可以得知,門外並非是潛伏於黑暗中的不速之客,而是這個家真正的歸來之人。
 
       就像忘記了剛才的煩惱和陰鬱,她再也壓抑不住按捺已久的情緒,如同邁開了步伐奔跑掠過眼前,朝著房屋的門口急速衝去。
 
       那道背影,彷彿只是一位等待許久,期盼父母返家的普通人類女孩。
 
       或許是聽到了開門時的細碎的聲響,床上那位真正的人類女孩也在此時緩緩睜開了自己的眼睛,神情迷離地環顧四周。
 
       看著眼前的這般景象,自己只是靜默著從椅子上站起了身,悄然地走出了房門外。當那道身影從眼前掠過的瞬間,或許就意味著她向自己請託的事,以及自己能夠做的事,此時都已經盡數完成。
 
       既然該做的事都已經做完,差不多也該是準備再度啟程的時候了。
 
       深夜的雨聲,平靜、規律、輕柔地令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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