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 蜘蛛絲
鋼先被踢飛,在地上打了個滾。
九天一記狠踢過後,瀏海散亂遮住了雙眼。
「……大夥兒都幹得不錯。天界是虛構(gòu)?這種事我早就心知肚明。人類思維投射在我們身上,賦予了我們形體。正因如此,我們的來歷和名號才千差萬別。說不定經(jīng)此一役成名的凡人,不久後也會晉升為神呢。」
說罷,九天愉快地大笑。
「九天,住手吧……別再這樣了!」
西王母無力地顫抖哀求,九天卻仍舊嗤之以鼻。
「西王母啊,你可真是怕得要死。不過你想得也太美了,區(qū)區(qū)凡人豈能說放棄神明就放棄?人神之間的羈絆由來已久,哪有那麼容易斬斷的。」
言畢,九天一個飛身,朝鋼先劈出手刀。
千鈞一髮之際,吳文榮宛如一陣風般現(xiàn)身,攬住鋼先閃到一旁。
九天眼角餘光瞥見來人,眉頭微蹙。
「吳文榮,沒想到你還活著。早知如此,就不該讓你碰那把刀的。」
吳文榮周身纏滿繃帶,怒目而視。
「我想起來了,你就是當年在徐州搞鬼的那個女人。你還穿著童子袍呢!」
「啊,你是說那次地滿星也在場?」
鋼先驚訝地看著兩人。雷先等人趕來將他護在身後,擺出守護的陣型。
對面?zhèn)鱽砹系暮魡尽?/div>
「姐姐,妳這是怎麼了?莫非是中了邪?」
九天聞言仰天長笑。
「天真!你們還真是一群天真爛漫的笨蛋……所以我才厭惡天界啊。就憑著不死之身,渾渾噩噩地過活。這次我就讓一切走向終結(jié),打造一個連神都要顧慮生死的嶄新天界!」
聽到此言,倒地的托塔天王艱難爬起。
「原來如此,殺神之術(shù)的源頭,竟然就出自你之手……!」
英貞童女攙扶著父親,也放話反駁:
「休要胡言!神豈是你這種人說殺就能殺的!」
九天嗤之以鼻,箭步飛撲而出,一腳踢飛英貞與托塔。轉(zhuǎn)瞬間又回到吳文榮面前。
「囉嗦!再廢話我可要不客氣了。神又不是真正不死之身,只要在凡間魂飛魄散,他們就會灰飛煙滅。羅公遠不就是前車之鑒嗎?天界雖有復(fù)生之法,但那也只是借屍還魂,換湯不換藥罷了。我查證過,這是歷來屢見不鮮的事。
不過呢,把神帶到人間大費周章地動手,未免太過麻煩。所以我直接把人界搬到天界裡,省時又省力。」
「妳說什麼!天底下哪有這種事!」
英貞雖然氣急敗壞,但仍舊不明就裡。九天笑道:
「妳沒想過嗎?為何偏偏這時候,這座伏魔殿會被你們冠冕堂皇地冊封為天界領(lǐng)地?因為這其實是一場交換。用這裡充當天界,我的宮殿就能夠成為人間。這可是絕佳的行刑場所哪。」
「啊——!」
眾人無不驚愕莫名,驚懼交加。
唯獨鋼先目光如炬。
「一百零八星的叛逃,也是妳一手策劃的吧?就是為了佔據(jù)這塊飛地!」
九天撥開鬢髮,冷笑連連。
「沒錯。托塔天王吹噓人間有多麼有趣,我就偷偷摸摸修改了神籍,讓他們名義上隸屬天界,實際上卻能自由出入。——想必他們也厭倦了天上那一套,紛紛落跑。要不是擔心過早回收會讓收編計劃夭折,恐怕魔星作亂早就沸沸揚揚了。我一直只是窺見天魁星與天機星的行蹤,按兵不動罷了。」
聽聞此言,在場一百零七魔星才驚覺事態(tài)嚴重,頓時鬧哄哄的。不過九天朝他們隨意一揮手,一道衝擊波便將他們鎮(zhèn)壓得死死的。
「別太小看我了。我好歹也是位戰(zhàn)神,連蚩尤都能收拾得服服貼貼。就憑你們這群烏合之眾,在我面前不過是手下敗將罷了。」
「蚩尤……那個氣得黃帝七竅生煙的兇殘猛獸?我還以為那只是神話傳說呢。」
鋼先喃喃自語。九天洋洋得意。
「沒錯,凡間的神話,就是我天界的寫照。正如你所言,賀鋼先。」
原來從頭到尾,九天之所以如此強大,都是拜世人想像所賜。鋼先懊悔不已。
「為什麼當初只給我一半天魁星之力?」
面對他的質(zhì)問,九天悠悠答道:
「要是天魁星察覺異樣,我可不敢保證他會乖乖就範。再解釋一下好了,天界眾仙的肉身雖如青煙般輕盈飄渺,但元神卻如有實質(zhì),極易捕捉。反觀凡人,肉身雖然堅實,可魂魄卻如晨霧般虛無縹緲。若要妥善分割,得多費一番周折。
所以啊,把天魁星一分為二,嵌入你體內(nèi)時可費了我不少功夫。畢竟在分魂大法上,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從西王母那裡探聽到竅門的。」
「什麼!妳說什麼——」
眾目睽睽之下,西王母仍舊跪伏不起。
「呵,西王母向來惶恐不安。我稍一打探,就明白了天界虛無的本質(zhì),以及諸神在凡塵的脆弱。於是我下定決心,要借此徹底重塑天界。
首先我把西王母帶到人間,趁其不備殺了個措手不及。憑藉她的威名,要掩人耳目簡直易如反掌。接著我用符咒與丹藥將她的元神一分為二,好讓她起死回生。從那時起,她就成了我的提線木偶。」
鋼先不寒而慄。
「慢著!那麼剩下那一半又是怎麼回事?」
「自然是由我隨身攜帶,充當我的『妹妹』囉。」
她嘻笑著指向六合慧女。
「咦……我?這,這怎麼可能……姐姐,妳別開玩笑啊!」
六合雙眼噙滿淚水,不可置信地呢喃。
「我的天啊……」雷先目瞪口呆,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
「竟然是這樣。當初從鏡中見到西王母,我就該起疑心的。」
鋼先懊惱不已。
九天擺出手刀架式。
「……怎麼樣?我解釋得夠清楚了吧?從今往後,天上地下都將迎來嶄新局面。誰敢橫加阻撓,下場就是這樣!」
話音未落,吳文榮猛然被一腳踹飛。九天又轉(zhuǎn)過身,瞪視一百零七魔星。
「給我聽好了!在天魁星歸位以前,誰都不許亂動,否則就是跟他一個下場!」
鋼先氣得七竅生煙。
「畜生!讓我起死回生,也是騙人的吧!害我像狗一樣被妳呼來喝去!」
「別這麼說嘛。雖然反魂丹是假的沒錯,但只要天魁星寄宿你體內(nèi),你不就能長命百歲?這可是你當初為救地紫星,親口應(yīng)允的哦。」
九天不懷好意地竊笑。
吳文榮甩開纏身的繃帶,掙扎著爬起來。
「容我說一句。當年在徐州,假如在下識破了妳的身份,後果會如何?」
頃刻間,寂靜無聲。眾人目光灼灼,直盯著九天。她無奈地嘆了口氣。
「那可真是千鈞一髮。要是被你們識破,我勢必得把在場所有人盡數(shù)剿滅。不過話說回來,要從頭來過也夠折騰的。所以說,我其實也挺提心吊膽的。」
「這麼說,我們算是有驚無險地保住了小命?」
鋼先苦笑。吳文榮聞言,也報以一笑。
張?zhí)鞄熗蝗黄鹕恚x正辭嚴。
「九天玄女,休要猖狂!結(jié)界之力仍在,受死吧!」
他一指氣沉丹田,九天臉色驟變。
「唔……嗚!」
只聽九天五臟六腑齊鳴,淒厲哀嚎不絕於耳。張?zhí)鞄熝笱蟮靡狻?/div>
「這下妳也有今天!乖乖餓死在那兒吧!」
豈料九天神色自若,雙手探入懷中。
「你太小看我了。我早就想到了對策。」
說著亮出雙手,眾人無不駭然。
「那,那是超大號的肉包子!」
九天一口氣吞下兩個碩大無比的包子。香氣四溢,氤氳繚繞。張?zhí)鞄煵唤L嘆。
「慘了,肚子一飽,咒術(shù)就失效了。唉,我這招也太容易被破解了。」
趁九天還在進食,眾人總算能喘口氣。
萍鶴悄聲對鋼先說:
「地文星臨走前,把一絲神力留給了我。若你要對抗九天,我會助你一臂之力。」
「有你相助,那是再好不過。雖然勝算渺茫,但我絕不能讓她稱心如意。」
「同感,我也一樣。」
李秀雙手握緊雙戟,躍躍欲試。
「屆時還請多多指教,萍鶴姐。」
福爾圖納也主動請纓。
甚至連會說人話的寵物百威也摩拳擦掌。
「我也來湊一腳!不過鋼先,你打算怎麼對付那婆娘?」
「是啊,把應(yīng)究丟在那兒不管,現(xiàn)在想來著實不妥。他要是在場,說不定局勢會好轉(zhuǎn)不少。可那間小屋離這兒老遠,這可怎麼辦?雙方實力懸殊,根本沒有勝算啊。」
鋼先說著說著,禁不住渾身顫抖。
百威見他絕望的神情,出言安慰:
「且慢,鋼先。那面朔月鏡說不定能派上用場。假如將其當成盾牌,或許可以抵消那女人的攻勢。」
「對啊,這主意不錯!」
一線生機在眾人臉上閃現(xiàn)。但鋼先卻搖了搖頭。
「攻守兼?zhèn)潆m好,卻難以對敵。不過倘若拖入持久戰(zhàn),或許另當別論?……不不,恐怕反而會節(jié)外生枝吧。」
鋼先左思右想,抓耳撓腮,始終拿不定主意。
眾人肩頭又是一沉。
片刻,雷先起身說道:
「六合……她會怎麼樣?我不想失去她啊。」
「大哥!眼下哪有工夫操心那閒事!這可關(guān)乎我們所有人的性命!」
鋼先氣沖沖地數(shù)落。雷先卻不為所動。
「鋼先,只要順從九天,你就能長命百歲。何必橫生枝節(jié),自討苦吃呢?我是不會奉陪的,我要投靠她。」
言罷,他頭也不回地大步而去。鋼先連忙去攔。
「大哥!回來!別被她迷惑了!」
雷先駐足不前,背對眾人說:
「和閻羅大戰(zhàn)那時,九天曾殺過我一次。我心裡害怕極了,從此再也不想重蹈覆轍。」
「大哥!」
「鋼先,我明白你的心情。所以,請你也諒解我的決定。」
留下悲壯絕言,雷先頭也不回地離去。
吳文榮取下身上的繃帶,冷眼旁觀。
「都什麼時候了,兄弟倆還在內(nèi)訌。真是幼稚得可以。」
鋼先卻不理會他的諷刺,只聚精會神地盯著那堆散落的繃帶。
「……有了!就這麼辦!呂文英,百威,你們?nèi)フ疑锨鍖m的道士幫忙!憑你們的速度,說不定趕得及!」
「你要搞什麼名堂?」
鋼先將計就計地把主意說與吳文榮聽。
「……嗯,這倒是一著妙棋。」
吳文榮和百威領(lǐng)命而去。
另一邊廂,飽餐一頓的九天打著飽嗝,精神也恢復(fù)了不少。她瞥見正朝這邊走來的雷先,冷笑道:
「你是選擇歸順我了?很好,六合的生死,也就托付給我吧。」
雷先屈膝跪地,躬身行禮。
「……我有一事相詢。當初啟程之時,您曾賜予我數(shù)則神諭。那究竟——」
九天迎上他咄咄逼人的目光,淡然點頭。
「不錯。雖說我是以西王母之名傳達,但其實都是我授意的。為的就是讓你們盡快捉拿魔星。我不過是順水推舟,引你們?nèi)ツ切┚奂舜笈醯牡胤搅T了。」
雷先神色不變,卻搖了搖頭。
「我不是問這個。我想知道您預(yù)言我必死的真正用意何在。」
九天聞言微微一笑,語調(diào)森冷。
「喔,原來在意的是這個啊。我發(fā)現(xiàn)只要把你推入險境,你弟弟就會更加賣力。所以一直想方設(shè)法讓你身處危難。至於什麼暗星云云,不過是胡編亂造罷了。」
雷先垂下頭來。
「……這麼說來,您在得知天暗星行蹤後,突然朝我出手,其真正用意是——」
「儘管是源於偶然,但我確實想藉此讓你們深信『天界說的都是真的』。放心吧,我並非真心想取你性命。在你油盡燈枯前,我讓六合及時出手相救了。」
九天擺出安撫的手勢,示意他無須掛懷。
雷先長嘆一口氣,鄭重開口:
「既然九天娘娘如此縝密謀劃,那麼我有一事相求——還望您慈悲為懷,高抬貴手,放過我們這一回吧。人世早已烽火遍野,龍虎山這處清淨之地,想必日後還會湧入大批難民。我已自顧不暇,實在分身乏術(shù)去摻和天界的紛爭啊。」
環(huán)顧週遭驚恐萬狀的人群,九天點了點頭。
「你是要我打道回府咯?
也罷。此間之事也告一段落。……不過在動身之前,容我先清理一下礙事的傢伙。」
六合悄然來到雷先身畔,以哀婉的眼神凝視著自己的姊姊。
九天苦笑一聲,猶如離弦之箭般飛身躍起,一腳將張?zhí)鞄熖叩桨肟铡?/div>
「噢噢噢!」
張?zhí)鞄煴凰B環(huán)三腳踢得昏天黑地,淒慘哀嚎聲不絕於耳。
「咕,啊,呃啊——!」
他重重摔落地面,呻吟著失去意識。
英貞童女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護著搖搖欲墜的父親,屈膝向九天投降請罪。
九天頷首,指向那座伏魔殿。
「不想找死的,通通給我滾進去。我只殺剩下礙事的。」
西王母和英貞連滾帶爬地竄了進去。雷先攙扶著張?zhí)鞄煟埠土弦黄鹱吡恕?/div>
然而一百零七位魔星卻寸步未移。九天勃然大怒。
「還不快滾?要知道這座殿宇可是專門為你們準備的!」
領(lǐng)頭的天罡星搖搖頭。
「除非天魁星兄有令,否則我等斷不敢擅入。想必此事他是不會應(yīng)允的。」
天罡星滿臉倔強,擋在門前寸步不讓。九天咂了咂嘴。
「好啊,難得今日我尚有餘力,就陪你們玩玩吧。」
話音剛落,九天便捲著一陣旋風,攻進魔星方陣。儘管個個身強力壯,卻還是被她像落葉般橫掃撞飛。她來回衝鋒,反覆將他們打翻在地。
「哈哈,果然是一群皮糙肉厚的硬骨頭!不過在我面前,還不是束手就擒!」
九天取下腰間的弓弩,搭箭上弦,隨即射出。群魔驚慌失措,四下逃竄。
「唔……!」
萍鶴咬牙,以匕首在自己的左掌劃下十字血痕。掌心綻裂,鮮血噴湧而出。她強忍痛楚,以染血的左手緊握輝影的筆桿。只見她運筆如飛,繩索和布帛上頓時浮現(xiàn)一行行鮮紅的文字。
「……地文星臨別之際,將飛墨神通傳於我身。只是如今已非尋常墨水可媲美。正如當初術(shù)法初現(xiàn)端倪時那般,非得以鮮血濡染,才能激發(fā)神效。」
萍鶴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卻仍舊鍥而不捨地揮毫潑墨。
「別勉強啊,萍鶴。」
「多謝妳的關(guān)心,李秀。但我也不能袖手旁觀。」
萍鶴微笑著,任血水滴答流淌。
無數(shù)條繩索與布帛飛舞而至,牢牢纏住九天的身軀。
「搞什麼鬼?」
九天低頭一瞧,發(fā)現(xiàn)上頭赫然浮現(xiàn)「束縛」二字,字跡殷紅似血。她回首望去,只見收星眾正忙著投擲那些繩索與織物。
「區(qū)區(qū)小伎倆,也想制我?」
九天不屑冷笑,賣力扭動掙扎。繩索接二連三崩裂開來,卻又被源源不絕的新繩索層層束縛。恍若蜘蛛捕獵般,將她的行動徹底禁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