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第六十五回 千面鏡子
鋼先一行沿著長江而下到了江州，隨即轉而朝南而行。
那天他們來到附近的旅店，男女分開休息。
福爾圖納在浴室泡澡，李秀和萍鶴已先行歇息。福爾圖納又燒了些熱水，仔細地清洗著身體。她躺入裝滿熱水的大木桶，深深吐納，隨著呼吸，豐滿的雙峰在水面起伏。
福爾圖納忽然想起李秀。當她得知李秀的生母是楊貴妃時，不由自主地將兩人比較了一番。
「……果然很像啊。再過幾年，李秀大概也會有媽媽那樣優雅的曲線美吧。」
她一邊這麼想著，一邊起身離開浴桶，擦乾身體，走出浴室。獨自來到無人的客房，靜靜坐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傳來一陣敲門聲。
「請進。」
福爾圖納輕聲應道。只見門悄然打開，有人靜靜地走了進來。
來者正是鋼先。
「抱歉，這麼偷偷摸摸的。那麼，今晚也拜託你囉。」
他不好意思地笑著說。
「沒問題。那麼……」
福爾圖納點頭微笑。
約莫半個時辰後，福爾圖納離開了客房。她躡手躡腳地走著，不想驚擾任何人，卻在走廊轉角看見一個人影，嚇了一跳。
「萍鶴……！」
只見萍鶴蹙眉盯著她。
「妳不見了，我有點擔心。這大半夜的，妳怎麼了？」
接著，她察覺到另一人的氣息，拔筆朝福爾圖納身後射出飛墨。鋼先像是被無形之力拉扯，踉蹌現身。萍鶴睜大雙眼，驚愕不已。
「鋼先？啊，你們……這，這樣啊，抱歉。」
鋼先叫住正欲轉身離去的萍鶴。
「等一下，妳誤會了。抱歉，是我們太不像話。」
福爾圖納也緊追上前，拉住萍鶴的手臂。
「真的不是妳想的那樣。鋼先只是想聽我說說家鄉的事。龍虎山就快到了，他想先理清思緒。」
萍鶴用袖子拭去淚水，緩緩轉過身來。福爾圖納和鋼先再次向雙眼泛紅的她致歉。
「可是，要說話的話，白天說不就得了？幹嘛挑在大半夜？」
萍鶴瞥了眼福爾圖納微敞的衣襟，狐疑地問。鋼先搖了搖頭。
「不是閒聊家常，而是在談神靈之事。這關乎收星背後的玄機，不是能隨意和大家討論的。」
「什麼？」
鋼先開始向一頭霧水的萍鶴解釋。
「我們一直毫無懷疑地與英貞，一百零八星等天界神祇來往。在我們活著的人界之上，有天界，死後則墜入冥界。」
「……這倒是沒錯。啊，可是……」
萍鶴恍然大悟。鋼先與福爾圖納點點頭。
「沒錯。我故鄉的基督教本質上是一神教。此外，占星術所依據的神話傳說，其中的神祇也與唐朝的神完全不同。」
「所以你是想問張天師這件事嗎，鋼先？」
萍鶴憂心忡忡地問。鋼先搖了搖頭。
「不，並非如此。只是不同民族崇拜的神靈也不盡相同。我覺得這或許能成為重要線索。」
萍鶴赫然醒悟，連聲道歉。
「原來如此。是我胡亂猜疑了，真是抱歉。原來鋼先讓福爾圖納與你同行，是為了這個啊。」
此外，她補充道，把沒有戰鬥力的福爾圖納留在李燒的馬車上，大概也是為了安全起見吧。可福爾圖納卻自信地微笑著。
「不，若真到了緊要關頭，我隨時可以變回天微星喔。」
萍鶴和鋼先從她堅定的眼神中感受到莫大的決心，紛紛報以會心一笑。
隔天早晨，眾人用畢早膳，鋼先把此事說了出來。
「原來如此。我們視為理所當然之事，福爾圖納卻不一定那麼想吧。兩方的神祇之間，該不會一點互動也沒有吧？」
李秀說。鋼先搖搖頭，嘆了口氣。
「我不清楚。本該問問魯乘的，卻到頭來還是說不出口。」
光是向羅公遠那樣的仙人提問，就已讓向來勇猛的鋼先卻步了。
一聽到魯乘之名，李秀忽然雙眸黯淡下來。
「是啊，我也沒來得及好好謝謝魯乘。他一心想完成四雷天罡之術，最後卻惜墜雷淵，想必也很不甘心吧。」
話題一時跑偏，氣氛頓時凝重起來。
大家默默無語，各自懷念著魯乘。
「依我看……」
半晌，雷先搖搖頭說:
「到底是這個神還是那個神，想那麼多也沒用。——應究不是說過，要維持人界與天界的平衡嗎？這確實很重要，但除了張天師，恕我直言，這似乎不是我們能置喙的問題。」
「話是沒錯，但事情真有那麼簡單嗎？」
李秀仍存有疑慮，但鋼先卻點頭認同。
「嗯，仔細想想，大哥說得很有道理。多慮無益，還是盡快趕往龍虎山要緊。」
順流而下的旅程仍在繼續。途中，他們發現地察星已被收服，得知僅剩最後一顆魔星，大夥兒頓時斗志高昂。
不久，一行人在臨近龍虎山的貴溪鎮靠岸，結伴前往熱鬧的商業街採買。
女士們三人一組，採購些隨身物品。這時，福爾圖納順道來到一家鏡鋪。
「我想把唐鏡送給家鄉的母親。論材質色澤，我最中意朔月鏡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取出朔月鏡，擺在櫃臺的樣品旁比較。
接著三人在店內四下搜尋，想挑選一面合適的銅鏡。正當她們在幾件候選品中猶豫不決時，萍鶴忽然驚呼一聲。
「你們看，鏡子到處都浮現出魔星的名字！」
只見店內四壁懸掛著大大小小的鏡子，彼此相互映照出無數重影，竟形成了「天機星」三個大字！
「到底是哪一面鏡子映出來的？反射太多層根本分不清楚嘛。」
李秀開始逐一察看。福爾圖納也加入搜索的行列。不過萍鶴卻阻止兩人，逕自取出毛筆。
「好，那我就在每面鏡子上都施展飛墨。」
說著，她面對滿牆的鏡子揮毫疾書。蘸飽濃墨揮灑，所有鏡面隨即浮現「收星」二字。
「萍鶴，這樣好嗎？」
福爾圖納連忙喊停，但為時已晚。店主氣沖沖地衝了過來。
「妳搞什麼鬼！別把我的鏡子弄髒了！」
萍鶴見狀立刻朝他施展飛墨。店主被「眠」字擊中，當場昏睡過去。
三人等了又等，卻始終不見肝腸寸斷的天機星現身。
「怎麼回事？難道這魔星如此親和，連飛墨都不管用？」
萍鶴不解地皺眉，李秀提議道:
「我去找鋼先來。讓他用追魔劍查探這裡每一面鏡子。」
不久，賀家兄弟與百威趕到鏡鋪。
「我聽李秀說了，咱們馬上來試試。」
鋼先逕自走進店裡，開始用追魔劍一一敲擊懸掛的銅鏡。大小共計上百面鏡子，但無一例外全被劍尖彈開。
約莫查探了七成，鋼先徒勞無功，氣喘吁吁地坐了下來。雷先說:「剩下的交給我吧。」
然而無論哪面鏡子，都無法刺穿。雷先一頭霧水，忽然瞥見擺放大小比例用的朔月鏡。
「就剩這面還沒試過。」
他用追魔劍輕敲朔月鏡。雖然依舊刺不進去，福爾圖納卻驚呼出聲，指著周遭的鏡子。
「魔星的名字變了！你們看，剛才不是天機星嗎？」
眾人定睛一瞧，那重重疊影中的字樣果然有變。
「天魁星……不過是左右顛倒的鏡像字。」
萍鶴說。李秀拉了拉鋼先的衣袖。
「你看朔月鏡，明明照出的是雷先，上頭卻顯示天魁星。而且不是鏡像字，而是正常方向。這是怎麼回事？」
「等一下……大哥，把追魔劍靠在那邊牆上。」
雷先照鋼先的吩咐立起長劍。鋼先讓朔月鏡只照到追魔劍。
天魁星
他又改照自己。
天魁星
最後照向雷先，卻不見任何字樣。
「這，這是……？」
所有人都一頭霧水，滿臉茫然。就在此時──
「嗯，嗯嗯？怎麼搞的，我竟然在這種地方睡著了。」
店主醒了過來。福爾圖納連忙買下一面鏡子，並支付了額外的補償金，眾人這才倉皇逃離鏡鋪。
回到客棧，鋼先等人絞盡腦汁卻毫無頭緒。
用餐時分到了，眾人來到一樓餐廳。小二端上滿滿一大盤青菜。
「你看你看，咱倆連上啦！」
李秀興高采烈地說。原來她那邊吃出的痕跡形成一條小路，與對坐的福爾圖納那頭相連了。
「別玩食物，太沒教養了。」
雷先呵斥道。鋼先卻凝視著盤中，喃喃自語:
「……貫通。對，就是貫通！所以那不是朔月鏡。」
「喂，你在說什麼啊？」
雷先關切地問。鋼先豪飲一口酒，答道:
「我都忘了，朔月鏡是與望月鏡相通的。方才看見的天機星之名，雖是倒映在鏡中，字卻不是反的。也就是說，那文字是穿透朔月鏡由內往外映現的。」
「你說得太深奧，我聽不太懂。」
雷先歪著腦袋說。鋼先微微一笑，續道:
「天機星恐怕是寄宿在望月鏡裡頭。龍虎山就在咫尺，只要走一趟，真相自然大白。」
眾人總算釋懷，卻又為萍鶴新提出的疑問思悟再開。
「話雖如此……倘若天機星確實寄居在望月鏡中，張天師怎會渾然不覺呢？」
「嗯……這個嘛，說的也是。」
鋼先再度陷入苦思，一名全副武裝的男子大步走進餐廳。
「不，賀鋼先方才所言頗有道理。天機星就潛藏在兩面鏡子之間，是以張天師不察。」
定睛一瞧來人面容，鋼先驚呼出聲。
「啊！是你！當初擅闖朔月鏡的──」
男子不懷好意地一笑，拱手作揖。
「久違了。在下托塔天王，乃天魁星的故交，英貞童女的家父。」
「什麼！」
收星陣眾再度為之震驚，目瞪口呆地望著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