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求救訊號
「她派一隻會說話的貓來求救？」過了好一段時間，大舜才終於說得出話。「怎麼可能？」
「不是說她派一隻貓來求救，應該說她自己也沒有預料到貓會跑來求救。怎麼說呢，我也只有在書上看過，不知道這樣講對不對。」
「少來，你那麼聰明一定沒錯，快點講啦！」
靜賢感覺得到阿烏那看不見的視線與自己同步，斜眼看了一下突然變得熱情積極的大舜。如果他不是因為靜賢找到答案而開心，就是自私到只想快點聽見逃出去的方法落跑。只是不管是哪一種狀況，靜賢都只能開口提供資訊。她突然有點討厭這種理所當然的感覺。
「我有看過輔導室的心理諮商書，裡面有說其實孤獨的人都會想要求助，只是他們發出的訊號不一定會被發現。」
「所以她派出這隻貓來找我們？」
「有可能。說不定我們就是因為撞見她要自殺的那一刻，才會被拉進她的內心世界。趙暖暖希望有人能發現她的事情，幫她一把好讓她不要自殺。」
阿烏發出嗚嗚聲，像隻狗一樣用身體邊緣蹭著靜賢的小腿。想到每天就坐在同一排座位的同學居然對生活絕望到企圖自殺，整件事實在是匪夷所思到極點，殘酷得不像是真的。
「可是怎麼可能？」大舜說：「因為她想自殺被我們兩個看到，所以有了這個恐怖世界？」
他的問題不無道理，不過靜賢有別的看法。
「現在討論可不可能已經太晚了。我們人就在恐怖世界裡，再誇張也只能想辦法逃出去，不是浪費時間去思考可不可能。」
「你真是……」大舜搖搖頭，沒有把話說完。「有人說過你很恐怖嗎？」
「你是第一個。」靜賢冷冷地說。
「算了，很恐怖的班長小姐，你想出要怎麼離開這裡了嗎？」
「如果咪咪是趙暖暖的求救訊號，那替她完成求救訊號的要求，說不定趙暖暖就不會想死。如果她不想死，恐怖世界自然會消失?！轨o賢回答說：「只要恐怖世界消失，我們自然會回到原來的世界。」
「我想起來了，那個咪咪說過什麼水呀火的，還有你說從小說裡搬出來的東西。」大舜恍然大悟?！改闳ロ敇情_馬達就是水對不對？我們完成任務，所以那些軍人全都被沖走了！」
「應該是這樣沒錯。只要繼續下去，我們每完成一個任務，恐怖世界應該就會變得正常一點?！?/div>
「到最後就會變回我們原來的世界！」大舜興奮地說：「哪我們還等什麼？下一個任務呢？」
「我不知道?！?/div>
大舜的笑容僵在半空中。
「我也不是完全沒線索。」靜賢趕緊補充?！肝也氯蝿諆热菔司哦际莵碜钥植缐粝胧澜绲墓适隆Ｎ覀冎灰D書館找出後面幾集，查一查會發生什麼事應該就可以猜出任務內容了。」
「那我們快去圖書館！」
說走就走，真正想做事的時候大舜倒是意外乾脆，肚子發出來的咕嚕聲同樣毫不掩飾。他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像做錯事一樣縮起身體。
「我只是肚子餓，想要快點出去吃飯而已。」
「出去之後我請你吃飯?！轨o賢說：「我們英文補習班那條路上有一間鴨肉飯很好吃，老闆娘都會幫去補習的學生免費加飯。」
他笑了，而且笑容意外燦爛，有一瞬間靜賢突然覺得就算是老鼠眼和布丁頭也沒那麼重要，也許大舜和她過去認識的游大舜並不相同。
「走吧?！?/div>
靜賢點點頭，帶著阿烏和大舜走出訓導處。
啪！
「這是怎樣？」
說得沒錯，這是怎樣？不過才多久時間，外頭的走廊積水已經高到淹過半個腳掌。往左右兩端探頭看，同樣幽暗的天空，渾沌不清的空氣，愈發猛烈的風吹得人昏頭轉向。然後是水，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的水，剛剛走進訓導處之前還沒有看見的水，源源不絕冒出來淹沒了走廊滲入教室中。
「幹，我的鞋子。」大舜說。
他們的鞋子可以說都毀了，歷經操場、水池、走廊三關，現在每一步都像踩在吸飽水分的海綿上超級不舒服。
「現在到底是怎樣了？」
「我們打開了水，所以水到處流?！轨o賢吞了吞口水。她也只是推測，不確定是不是確實如此。「夢想恐怖世界裡演的是高巖島用洪水沖走赤壤國的軍隊之後，大水連淹了七天才消退?！?/div>
「所以現在要開始淹水了嗎？因為我們把馬達打開的關係？」
「我們快點往樓上走。」
大舜沒有異議，只問了一句?！笀D書館在幾樓？」
他可能在新生導覽看過一次之後，就再也沒有踏足圖書館了。靜賢走在前面帶路，飽含水分的襪子和鞋子在水中發出吱吱細響。沉重的水流拖慢他們的腳步，到了樓梯口時挑戰更是艱辛，由上而下的流水大幅縮減了能夠安全踩踏的階梯面積，濕滑的階梯表面更是大幅增加攀爬的難度。阿烏爬上樓梯扶手，從繭衣底下伸出三雙手，兩雙抓住扶手往上，另一雙抓住靜賢幫忙兩人把身體往上拖。靜賢左手拉住阿烏，右手緊抓著大舜和他一起對抗水流的壓力，一步一步抬高沉重的腳掌跨越障礙。她受傷的右手漸漸麻痺，得仰賴大舜出力扶持才有辦法保持平衡，而大舜也需要她才能和前頭的阿烏搭起橋樑。好幾次失足滑倒，如果不是有另一人幫忙支撐，他們很可能就要一路滾下樓梯，回到一樓從頭再來。
為什麼是水？靜賢不懂。就算全校的水龍頭通通被打開，也不應該淹水淹得這麼嚴重。二樓的災情比一樓還要輕一點，但是從樓梯平臺望出去，操場和中庭也和一樓的走廊、辦公室一樣，積滿大大小小的水坑。繼續下去用不了多少時間，恐怖世界中的直誠高中就會變成臺灣版的亞特蘭提斯，從此淹沒在汪洋之中。這些水沒有半點清潔效果，原本沾在牆上的污黑髒污被無孔不入的水氣推散，隨著水流波動蔓延整座校園。
「你看?！箖扇伺吭跇翘萜脚_的欄桿上喘息時，氣喘吁吁的大舜指了一下天空。天空中巨大的黃色裂縫張得更開了，腦海深處的本能生出隱隱約約的恐懼，催促著靜賢轉頭逃跑。她不懂那是什麼，以前從來沒看過也不曾有任何人告訴過她，只知道那東西橫亙在天上，大得讓她渾身脫力，精神渙散。
「我們快點走。」大舜說：「誰知道那個東西完全張開之後會跑出什麼鬼。快走、快走、快走……」
大舜比她害怕，一雙眼珠子骨碌碌亂轉像瘋子一樣?？植朗澜鐚Υ笏磥碚f加倍危險，他的心比靜賢受過更多的傷，精神更加不穩。要是再發生任何狀況，靜賢沒把握下一次同樣能把他從崩潰邊緣就回來。
「走?！?/div>
靜賢握了一下大舜的手，雖然說溼答答的不太舒服，但是至少兩個人會比一個人堅強，還能互助合作。再往上一層就是三樓了，從行政大樓過去，只要經過輔導室就是圖書館。找出藏在裡頭的線索，他們可以拯救趙暖暖還有自己的小命。阿烏蹲在樓梯口等他們，接近三樓水流明顯變小不少，再上去的路應該能暢行無阻。
「你們來這裡做什麼？」
擋下他們的聲音來自一個戴眼鏡的女生，厚重的瀏海蓋住大半的臉孔，胡亂塗抹的顏料毀了她原先可能相當清秀的五官。
「趙暖暖？」
阿烏嚇得竄下樓梯，躲到兩人身後。靜賢不怪阿烏反應過當，如果不是大舜開口呼喚，她根本認不出擋在前頭的女孩是趙暖暖。有什麼東西變了，不只是那張混亂的臉，還有她全身的氣質，扭動的影子在水面上搖擺。她懷中的畫冊是靜賢和大舜在教室找到那本嗎？
她的影子是黃色的。
靜賢眼睛好痛，趕緊別開視線不敢繼續直視趙暖暖。是風沙嗎？還是別的東西？她用力眨眼，想擺脫那不適感，希望沒由來的恐懼退散。
「趙暖暖你快過來。」大舜喊道：「邱靜賢已經知道你想自殺的事了。不過沒關係，只要你不想死恐怖世界馬上就會消失了，我們一起回去好嗎？」
「走開……」
「什麼？」
「我說走開，你們根本什麼都不懂?！冠w暖暖緊抱著懷中的畫冊，顫抖的聲音透出一絲憤怒?！改銈兯腥硕家粯?，只會假裝說要關心我。才怪、才怪。我的獻祭就要完成了，偏偏你們要來破壞。只要完成獻祭，王就會降臨帶我離開。為什麼、為什麼，偏偏你們要來阻止我？」
「趙暖暖——」
「我可以變成女王，這世界會屬於我、只屬於我一個，為什麼你們要來阻止我？」
「你在說什麼呀？」大舜吼道：「我們是來救你的啊！你為什麼不肯聽我說？好，你不要生氣，你不聽我說話沒關係，可是邱靜賢，你聽聽邱靜賢說的嘛！她很聰明，她可以幫你，你不要死好不好？」
阻止得了她嗎？趙暖暖一邊搖頭一邊退後，緊抱著懷中的畫冊。風吹亂了她的頭髮，汙水上映出的黃色影子加倍散亂。
「我求你們走好不好，讓我一個人在這裡。這裡是我的世界，你們為什麼要來破壞？明明你們只要走開我就可以自由，我可以回到我的故鄉，為什麼、為什麼……」
「趙暖暖你過來——快點過來！」
這樣對話下去不會有結果，他們兩個只是在比嗓門，看誰有辦法壓過對方而已。靜賢放開大舜和阿烏，獨自邁步向上靠近。
「不要過來！」趙暖暖立刻尖叫。
「你不喜歡我過去，我就站在這裡?！轨o賢說：「暖暖，你還好嗎？」
「不好、不好！我很不好！」
「你——」
「你少在那邊裝了！我都知道，你和李星雅是一夥的，你們都是同一掛的人。你們都在笑我，所有人都笑我，我都聽得見，風告訴我了。」
「我們沒有人笑你……」
趙暖暖開始用畫冊敲自己的頭，畫冊的塑膠外殼把她打得眼神散亂，神智不清。靜賢看得是又怕又難過，她不懂是怎樣的悲傷能把人逼成這般模樣，寧可自殘也不肯靜下心來聽聽理智的聲音。阿烏和大舜也都嚇壞了，抓著樓梯扶手張著嘴不知道該說什麼。一時樓梯間沒有人說話，只有趙暖暖不斷敲自己腦門的聲音，打著穩定的節拍砰砰砰砰響，還有她不斷大口吸氣吐氣的換氣聲。
不只如此。
靜下來的剎那，靜賢才聽見第三個聲音。
舉起你的杯子，痛飲這口來自天堂的美酒！苦行會鋪成你的道路，吾愛、吾奴……完成你的任務，開啟門扉迎接我的國度……掃除障礙，別讓任何人阻攔，包括你……
「我的王！」趙暖暖大叫：「我信你了，我的王！我為你開啟，你將進入，降臨此世，我為你預備的國！」
「暖暖——」
「你的國降臨了！」
在風中搖頭晃腦，腳踩在樓梯邊緣起舞的趙暖暖似乎已經瘋了。靜賢鼓起全副勇氣走上前，誰知趙暖暖一個反手，活頁冊的邊角掃過她的臉，險些沒有把人整個打落到樓梯底下。好在阿烏和大舜反應得快，一人一邊撐住腳步不穩向後墜落的靜賢。趙暖暖怪叫一聲後拋下靜賢和大舜，抱著畫冊跑向走廊盡頭，消失在兩人視野中。等他們回過神來，想起應該要追上去把人帶回來時，已經錯過時機了。最快清醒過來的是阿烏，她爬上三樓的走廊，伸長手臂拉靜賢的襯衫下擺。
她是對的。
「我們該往前走了。」靜賢對大舜說：「先上去三樓看看。」
「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大舜失魂落魄地說：「之前在社團的時候，明明就不會這樣子?！?/div>
哀傷的大舜看起來好像老了不少歲數。靜賢眨眨眼，大舜的背駝得更嚴重了，法令紋從鼻樑切到下巴，爬樓梯時雙腳不住打顫。發生什麼事了？
「我也會變成跟她一樣嗎？」
大舜話說不是對著靜賢說，像是耳聾的人聽不清楚自己的音量，毫無自覺脫口而出。他眼皮塌了，變成兩塊皺巴巴的死肉掛在稀疏的眉毛下，布丁頭一片花白，身上穿著抹布般的藍襯衫。
「你在看什麼？」
「沒事?！?/div>
靜賢別開視線。她是怎麼了？剛才被趙暖暖嚇到，開始出現幻覺了嗎？大舜人好好的，穿著學校制服，兩隻眼睛還是閃呀閃的，四處注意有沒有壞東西出沒在走廊上。
「她不見了?！勾笏凑f：「你知道她去哪裡了嗎？」
「我也不曉得，她跑好快我沒看清楚?！轨o賢趕緊跟上話頭。「不管怎樣，我們要快點完成任務，說不定對她會有幫助。至少應該可以讓她清醒，能跟我們說說話?！?/div>
大舜點點頭?！笀D書館在哪邊？」
「在前面就是了?！?/div>
有事情不對勁，靜賢卻不知道該怎麼提醒大舜注意一點。他們才剛剛撞見同學像瘋子一樣自殘，口中說著聽不懂的瘋狂宣言。靜賢選在這個時候告訴大舜自己看見他變老的樣子，要是大舜不相信的話，恐怕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聯盟關係又要崩潰了。她一定是眼花了，看見太多奇形怪狀的東西，又被趙暖暖嚇了一跳，才會突然發起神經看到奇怪的東西。這樣下去不行，她應該專心在尋找線索，破解趙暖暖獻祭的謎團才對。
「你剛剛不應該這樣，實在是太危險了。」跟在後頭的大舜說：「趙暖暖瘋了，你隨便靠近她說不定會出事?！?/div>
「我只是覺得我應該要幫她。」
「你又沒欠她?！?/div>
我去救你的時候，倒是沒聽你抱怨半句。靜賢在心裡偷偷念道。
「李星雅真的笑過她嗎？」大舜問。
「我不知道?！轨o賢說：「我聽過一些他們說不喜歡趙暖暖的話，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跟李星雅有關。他們到底怎麼了，為什麼趙暖暖會特別點名李星雅？」
大舜歪了歪嘴巴。「趙暖暖跟李星雅都是漫研社的人。」
「你說過了，所以他們認識？」
「趙暖暖說她喜歡李星雅?！?/div>
「這些事情你講過了?！?/div>
「可是你沒聽懂，我說趙暖暖喜歡李星雅，不是交朋友那種喜歡而已?！?/div>
「你說——喔，這樣喔?！轨o賢頓了一下才想通事情的嚴重性，不少疑點現在都解釋得通了。她試著想像趙暖暖的處境，突然間把自己關進恐怖世界，好像不再是難以想像的抉擇。
「你之前跟我說趙暖暖糾纏李星雅，然後他們從很好突然變成不說話。」她問道：「那件事和這件事有關嗎？」
大舜遲疑了幾秒?！笐撚小！?/div>
「你說他們是瘋女人？」
「他們可以好好當朋友就好，不需要弄得那麼難看呀！你們女生真的很奇怪，好好的事一定要弄得超複雜才甘心?！?/div>
他無辜的口氣像小學生，靜賢真想好好幫他上一堂課，讓他知道女孩子的心思是怎麼一回事。一旦喜歡上了，就不會是只當好朋友這麼簡單的二選一。只是她也沒辦法完全否定大舜說的話，如果事情可以不要那麼複雜，生活是不是就可以輕鬆一些了？她暫時沒有答案，自知理虧的大舜也不敢再說下去。
「圖書館是這間嗎？」
是的，雖然標誌和牆面一樣沾上不少詭異的顏料，不過靜賢不會認錯那對銀色的不鏽鋼門。大舜伸出手轉了轉門把。
「鎖著。」
靜賢來不及說話，下一秒大舜已經抬起腳用力踹在門板上，文風不動的鋼門發出空洞的回音。
「你等一下，我把門踹開?！勾笏匆а狼旋X，抬腳又猛力踹了一下?！敢欢?、一定要開！」
想當然耳不鏽鋼門連稍微撐開一點縫都沒有，大舜抬腳猛踹只是讓自己氣喘吁吁，差點在溼答答的走廊上摔個四腳朝天。他和靜賢同樣嚇壞了，瘋狂的趙暖暖在他心中留下陰影，他們曾有過說不出口，不堪的所有猜測全數成真。他們的同學精神崩潰，試圖自殺。她深信某個只有聲音沒有形體的怪物可以帶她天堂，去過沒有人敢想像的極樂生活。
「好了。」
「你不要阻止我，我們要快點，趙暖暖要自殺了……」大舜講話時腳也沒閒著，一次又一次猛踹著門，可是力氣漸漸耗盡的他連抬腳都變得吃力，不鏽鋼門傳回的回音愈來愈小。「要快點進去找到書救趙暖暖……」
「我知道我們要快點進去，不過不用這麼辛苦?！?/div>
靜賢慢慢蹲下，當你有一邊的手臂麻痺時，保持平衡就變成非常困難的動作。原本在大舜踹門時躲到一邊的阿烏重新出現，伸出手小心扶著她的身體，幫忙她放低重心移動到圖書館大門前，嵌在走廊圍牆上的水泥花盆邊。
「幫我拿開好嗎？」
阿烏遵照靜賢的指示，把一塊看起來毫無異樣的磁磚掀開，好讓她把藏在水泥牆裂縫中的鑰匙抽出來。
「鑰匙怎麼會在那裡？」看著靜賢手中的鑰匙，大舜表情茫然。
「之前高一的時候我當圖書股長，有時候要輪流幫忙開自修室的門。」靜賢聳聳肩?！溉绻麤]辦法交接鑰匙，許程翔說學姐告訴他可以把鑰匙放在花盆下面，負責開門的人自己去拿就可以了?！?/div>
「許程翔真的很恐怖耶。」大舜的口氣真不知道是讚賞還是嫌惡。
「以後再來討論許程翔吧，我們現在快點進去。」她說：「還有，下次撞門前先問一下?！?/div>
「通常不會有人給我問?！?/div>
靜賢把鑰匙插進門鎖?！改窍麓斡袉栴}找我。」
喀噹輕輕一轉，圖書館大門順利開啟。大舜走上前用肩膀頂開厚重的門扉，幫忙手不方便的靜賢擠進陰暗的圖書館。從室內迎面而來的是一陣潮濕的腐敗氣味，走廊外的水緩慢但堅定地攻城掠地，隨著他們的腳步占據地面的每一個角落。
「書在哪裡？」大舜急急問道，急著踏出腳步探索，不小心踩到阿烏的腳掌，嚇得手掌吃痛的她趕緊衝入陰暗處躲藏，偏偏又不小心撞上圍繞在門邊的柵欄?？蓱z的小傢伙哀哀慘叫，縮成一團可憐兮兮的樣子實在叫人不捨。
「你嚇到她了。」靜賢說，趕到阿烏身邊蹲下安撫她。「阿烏，別怕?！?/div>
「我——」大舜的模樣很明顯是把要說出口的髒話給吞了回去?！笇Σ黄?，我只是想要快點找到書?！?/div>
「找書和對阿烏好沒有衝突?！?/div>
大舜沉默不語，靜賢認為他其實沒有生氣，只是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要對阿烏這麼壞。明明是他畫出來的生物，他卻怕得要死，靜賢不懂這樣的反應是怎麼回事。
「你很怕她嗎？」
「我只是不喜歡她?！?/div>
不喜歡？只是不喜歡而已嗎？
「我們應該快點把書找出來。」尷尬的大舜說：「你先不要管我好嗎？重要的是書，阿烏又不會跑掉，你想問等趙暖暖不想自殺之後再問好嗎？」
靜賢沒辦法，只好嘆了口氣說：「從後面的樓梯上去四樓，小說類放在後半段?！?/div>
「走吧?！?/div>
漸漸適應昏暗的環境後，窗外透進來的光線也勉強能夠視物。堅持走在前方的大舜，依照靜賢的指示小心避開障礙物。平時走慣的圖書館一旦陷入黑暗，走起來同樣窒礙難行。明明是平常逛習慣的鐵架書櫥，此時此刻卻像高聳的城牆截斷他們的去路。靜賢沒有讓大舜穿過藏書區，反而是引導他迂迴沿著牆壁前進，那是圖書館中唯一還看得見些許光線的地方。她有預感書架深處藏著他們無法應付的東西，即使這預感毫無來由。除了腳下有聲音之外，牆上隱隱有冰涼的水流流過靜賢指間。和室外一樣，室內開始積水，這絕對不是好預兆。
「哭夭，這裡好臭，圖書館一直都這麼臭嗎？」前方的大舜抱怨道。濃厚的腐臭味嗆得他們呼吸困難，圖書館不該是這個味道。發生了什麼事？就是水溝裡的軍人屍體都沒有圖書館中的氣味可怕，有東西死在裡面嗎？還是說有什麼爛掉了？這些水積了這麼高，把最底下一層的書都泡壞了。
書泡壞了？
「你在幹麼？」
為了證實心中的疑問，忍著逃避的本能，靜賢伸手抽出一本羅馬帝國史倚著書架翻開。在大舜回頭詢問的剎那，一滴水從天花板上落下滑過靜賢臉頰，落在灰色的書頁上。那滴水花了一點時間被紙面吸收變成水漬，沾了水漬的書本皺縮轉黃泛綠，黴斑從頁面向書脊進攻，再回頭將所有的文字吞食。整本書在轉瞬爛成一團廢紙，從她手上散落到水中，變成一團紙漿泥巴。
「你把那本書怎麼了？」大舜傻傻地問。
「我只是想翻開看看而已……」
只有這麼簡單嗎？靜賢自己清楚不是。她懷疑的事漸漸坐實，從無臉軍人被水沖走，樓梯見看見幻象，還有翻開後迅速腐爛的羅馬帝國。大舜看著她，眼中是驚訝又有幾分了然。他一定也看見了，有某個東西或某個人在他眼前迅速衰老崩潰，那醜態嚇得他手足無措，急著要找出解答。
「我們最好快點上去?！轨o賢抬起腳步走上樓梯，走得太快差點就滑倒了。大舜抓住她，握著她動作不便的右手往上走。
「你的手怎樣？」
「有慢慢恢復知覺，沒關係?！轨o賢說：「我們要快點找到書，而且要小心不能沾到水。只要沾到水，書就會馬上爛掉。」
但是有可能嗎？他們翻開書本之後，有多少時間可以找到正確的頁碼，並且找到關鍵線索記下來？水無處不在，在地上、在牆上、天花板、金屬書架的縫隙，無孔不入，滴滴答答。好像直誠高中的圖書館變成一個巨大、不祥的滴漏，緩慢但堅決地倒數他們的命數。
「文學小說從第四排開始，夢想恐怖世界在右邊的架子上?！轨o賢在腦中搜索記憶?！赣缮贤聰档诙呕虻谌?，我們要找第五集和第六集?！?/div>
希望他們來得及。
時間不會放過他們。
那些水。
在黑暗中要找一本書是極其困難的事，要在幾千幾百本中撈出一本更是天方夜譚。天花板在滴水，大舜得拱起身體把自己當成遮蔽物，保護靜賢從書架上抽出來的書本。阿烏看不懂字，只能在藏書庫裡四處奔跑，想辦法找出每一道能扯開的窗簾，爭取更多光線讓兩人辨識書籍上的文字。
「你看這裡！」大舜開心地呼喚靜賢，迅速從架上抽出一本夢想恐怖世界。但是他動作太快又太急，光滑的書本從手上溜出去，落在地上的積水中。他立刻蹲下撿起書本，只是為時已晚，夢想恐怖世界成了一灘爛泥，他能撿起來的只剩書脊的膠條。大舜握著膠條，瞬間好像老了不少歲。
靜賢抽走他手上的膠條，細看了一下書脊上殘留的字跡。「沒關係，只是第一集而已。我們要找的是後面的集數?！?/div>
「如果我們找不到呢？」
靜賢沒有回答。剛剛這個可能性也掃過她腦海，如果有人借走了他們要的書，如果和任務有關的集數根本不在直誠高中裡，那他們該怎麼辦才好？靜賢手在發抖，但也只能繼續找下去。大舜找到一層照得到光的書架，將上頭的書本清空之後脫下衣服，用襯衫當抹布擦乾書架之後，再把剛剛搬開的書一本一本橫躺擺上去。底下沾到水氣的書頁直接爛掉，不過最上層的精裝書撐了下來。多虧他的機智，靜賢用身體擋住懷中的恐怖夢想世界，把能看到的集數抱在懷中運到大舜整理出來的書架上翻開查閱。阿烏還在到處亂跑，彷彿感染到他們慌亂的思緒，也變得焦躁不安。她踩過地板的聲音愈來愈小，地上的積水慢慢變深。
「第三集掀起動亂的洪水……第五集掙扎垂死的光……」靜賢翻開書本，迅速瀏覽裡頭的文字。
『我們獲得一時的勝利，可是赤壤國的詛咒已經滲進我們的土地中。光之神樹受到侵害，我們的世界岌岌可危。』
牧蘇巫女真誠的話語傳到每個子民的心中。
『我將踏上我的旅程，這是我必須完成的任務。只有淨化四大元素，才能阻止危機爆發。這不是一個人就能完成的任務，我需要各位支持，即使只是一句祝福都彌足珍貴，你們的心意會與我同在。』
會堂中原先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下來了，面紅耳赤的耆老們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很清楚這是牧蘇巫女的力量，不是魔法或是蠻力，而是她的誠心誠意灌溉茁壯的特質。她會以身作則，告訴眾人即使面對狂風暴雨，也要冷靜沉著。就在此時，我很清楚這就是我的任務，追隨她前往天之盡頭，為我們的族人留下未來……
不是這本，靜賢小心把書闔起來放到一邊，繼續翻開下一本。
『我沒想過居然會是你陪我走上這條路。』
牧蘇巫女對我微笑。
『阿塔干浮立摩，振翅飛翔的熊鷹?！?/font>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能對她承認其實我是一名間諜嗎？在誠心服侍她之前，我販賣她的秘密維生，戴著面具接近她，用言語和行為偽裝成忠心耿耿的僕人。我能告訴她我正在進行一場豪賭，賭這趟旅程還有她的任務，可以為我的族人帶來希望之光嗎？
我決定保持沉默，她很可能早已經看清我的真心，也許一切只是徒勞的掙扎。但我踏上這條路，只要牧蘇巫女沒有放棄，我就會陪她走到最後。我不清楚其他人是什麼想法，或是將要面臨哪一種任務考驗能力，但我如此堅信。你的痛苦來自你的過去，我不能再回到過去了。那兒只有黑暗絕望……
都不對，她要找的書在哪裡？難道真正該找的是第七集嗎？
「你找到了嗎？」只能站在旁邊乾瞪眼的大舜焦急地問：「有線索了嗎？」
「還沒有，我看看下一本?！?/div>
《夢想恐怖世界8吹拂戰場的風》
不是第七集。
「第七集不見了……」靜賢喃喃唸道：「有人把第七集借走了……」
「什麼？」大舜說：「怎麼會這樣？」
「我再看看……」
《夢想恐怖世界8吹拂戰場的風》
《夢想恐怖世界9叛徒熄滅的火》
《夢想恐怖世界10逆轉戰局的恐懼》
第二次確認，最後幾本確實都不是他們要找的書。
「再找看看，說不定有人放錯架子。」靜賢說：「旁邊的架子找找看?！?/div>
達人 《星與銀河》終章
17
550
大舜立刻照做?！甘沁@本嗎？互相背叛的朋友？」
「不對，這是第二集，我們要找的是第七集，騷動震盪的大地?！?/div>
「騷動震盪的大地……騷動震盪的大地……不在這裡?！?/div>
「我這裡也沒看見。」
到底會在哪裡？難不成他們得要把整個圖書館所有的書架全都檢查一次才行嗎？如果圖書館沒有的話，他們又該去哪裡找線索？全校師生的閱讀清單嗎？如果書不在直誠高中裡頭，他們又該怎麼辦？
「其他本不會也寫到同樣的事嗎？」大舜問道：「不是會有前情提要什麼的，我看漫畫都會印呀?！?/div>
「我剛剛看過了，裡面只說主角完成任務，沒有說是怎麼辦到的?！轨o賢回答道：「想要知道每一項任務的細節，只有看正確的那一本才有用?！?/div>
<待續>
「怎麼會這樣？」絕望的大舜用力抓他的布丁頭?！高溥湓谀难e？那隻臭貓呢？那隻貓一定知道東西在哪裡，你不是說牠是趙暖暖派來求救的嗎，牠一定知道趙暖暖把書弄到哪裡去了！我們一定要找到那本書才行，趙暖暖、趙暖暖她還在——」
靜賢猛然抓住大舜的手臂。
「你幹麼？」
「我知道第七集在哪裡了。」
大舜看著她，然後慢慢睜大眼睛。他們怎麼會沒有想到？其實答案就在顯而易見的地方，當他們只注意著畫冊上的無臉軍人，卻忽略了另一本藏著關鍵的書本。當暴躁的大舜一腳把趙暖暖的書桌踢翻時，躁動震盪的大地被靜賢放在隔壁的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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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與空】第四十根羽翼—死亡的念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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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與空】第四十根羽翼—死亡的念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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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與空】第三十九根羽翼—聖戰前哨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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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與空】第三十八根羽翼—決勝之前的準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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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與空】第三十八根羽翼—決勝之前的準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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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與空】第三十七根羽翼—火災事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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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與空】第三十七根羽翼—火災事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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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與空】第三十七根羽翼—火災事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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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 《星與銀河》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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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安特雷娜與會說話的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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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與空】第三十六根羽翼—父子重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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