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不能這樣
從她開始跑的那一瞬間,游大舜就知道事情不對勁。
你不能這樣!
游大舜說不出口。
頓時他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沒用的生物。有個腦袋灌水泥的女孩子笨到自己跑出去給妖魔鬼怪追,可是游大舜一點忙也幫不上。他只會趴在地上,像條蟲哀哀叫拜託對方不要衝動,更慘的是對方根本連理都不理他。
不可以往上跑。
他其實都有聽見,那隻鬼貓和靜賢說話的時候他其實都聽見了,只是不知道怎麼告訴他們事情出了差錯。要把水弄出來,邱靜賢一定是想跑回學校頂樓開馬達,可是學校這麼大不可能只有一顆抽水馬達。
她開錯東西了。
真正的抽水馬達在樓下。
她開到的是功能完全不同的加壓馬達。
該怎麼辦才好?游大舜掙扎著想要爬起來,他必須去幫忙才行,不能讓只會念書的邱靜賢看他沒有。他努力伸出手臂攀住緩坡的上緣,慢慢把身體拖出陰影。天上那隻眼睛緩緩移動,若隱若現的視線往邱靜賢消失的方向掃去。無臉的軍人正在追趕邱靜賢,照這個情況來看應該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追上,游大舜幫不幫忙無關緊要了。
「你們幹麼?」
有東西在他腳邊爬,嚇了游大舜一大跳。那些身體被打爛的幽靈不知道為什麼又爬起來,伸手向著他爬過來。
「走開!」游大舜立刻一腳踹下去踩斷試圖抓他鞋帶的手。那隻手立刻粉碎,像黏土做的一樣碎成一塊塊白色的碎屑。想抓他的鬼學生還在動,身體像沾到鹽巴的蛞蝓上下扭動掙扎。在游大舜驚愕地注視下,他們的傷口裡爬出一條條細小、蚯蚓般的蟲,蠕動吞吐把黏土塊一一消耗掉,再從屁股拉出一條條咖啡色的東西重新構成它們的身體。
游大舜要吐了。
這就是反抗的下場,自以為什麼都會,最後的結果就是被人踩在腳下。無臉軍人都走了,游大舜只要乖乖躲好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他也不急著離開,反正都是死路一條了,何必緊追著不放?地上的學生還在爬,要死不死,看了真是有夠噁心。都已經死第二次了,這些妖怪還想爬去哪裡呀?游大舜踢開第二隻手,又是一陣混著紅沙和白泥的勁風掃過。煩不煩呀?都這種時候了,還想爬去哪裡?
它們還是在爬,對游大舜的阻撓完全不在意。被黑蟲徹底侵占的幽靈會完全恢復,然後站起走回樹林中。可是只要還有一點點剩下來的死學生鬼,它們就會試著往學校的方向爬。發現蹊蹺的游大舜抬頭望去,地上混亂的腳印指引出方向,那是剛剛邱靜賢引走的軍人留下的痕跡。它們全都想往著同一個方向前進,用爬的也要爬過去。
為什麼?
為什麼不放棄?
游大舜快瘋了,腦子裡全都是不應該出現的想法。他不能這樣,繼續這樣下去會有危險。缺口那邊現在都沒有人了,一定有路可以爬出去。都怪邱靜賢剛剛在旁邊搗亂,現在沒有她和她引來的妖魔鬼怪,游大舜可以順利逃跑了。
游大舜氣得對學校的方向大叫,用力敲自己的頭。幹她姬芭老母。
他跑起來,往學校的方向直衝。他不知道為什麼邱靜賢要去開抽水馬達,不知道那隻鬼貓為什麼要教她做這些事。他更不懂為什麼自己這麼衰,全校有幾百個學生,為什麼是他和邱靜賢被困在這個滿地妖怪的地方。都怪趙暖暖,那個瘋女人一定詛咒了他,就因為游大舜撞見她的小秘密,所以才會故意搞這一局整他。全都怪趙暖暖,不然游大舜早就翻過圍牆出去逍遙,不必在這裡擔憂邱靜賢的死活。只要躲起來就好,為什麼非要去管人家的死活不可?沒到地上那些死人樣嗎?只要一個不小心,游大舜就是下一個躺在操場上的死人。
在他把事情想清楚之前,人已經站在校舍的牆邊,手撐著大腿不斷喘氣,看著架在牆邊的抽水馬達發呆。他有預感,如果他把抽水馬達的開關打開,之後就不要想輕易脫身了。
等我引開它們,你快點逃跑。
幹,他什麼時候要女人來可憐了?
游大舜扭動開關,抽水馬達開始運轉。不知道是不是想像,他好像看見連結上下的水管扭動變形,有個很大的東西頭變成水塔的樣子,高高立在頂樓上成為天空中的一塊陰影。幾秒後,稀哩稀哩的水流聲傳進耳中,深色的水幕沿著校舍的牆拉下,頂樓傳來可怕的慘叫聲。
該逃跑了吧?
幫忙打開抽水馬達,游大舜該做的事都做了,接下來會怎樣他管不到。邱靜脫離險境,接下來還能做什麼游大舜根本不知道。
該走了。
游大舜往後退。
※
冰冷的水淹過靜賢的手,撲打在她身上的風毫不留情。她全身關節肌肉都在痛,好像有人趁她昏倒的時候痛扁了她一頓。從地上爬起來環顧四周,不斷從水塔頂端溢出的水淹沒大半的頂樓,也把剛剛倒在地上的靜賢弄得全身都溼透。追著她衝上頂樓的士兵橫七豎八倒在安全門前,腳和身體已經溶解在水中,只有不甘心的手還對著靜賢猛抓,即使抓進手中的只有空氣也不放棄。看這態勢,靜賢已經不需要害怕它們了,水果然是無臉士兵的剋星,咪咪沒有騙她。照這樣來說,有關另外兩項元素的事應該也是真的,只要想辦法恢復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確定離開恐怖世界的方法有譜,靜賢忍不住鬆了一口氣。誰想得到小說作家隨筆幻想出來的故事居然會成真,實在是比扯鈴還要扯。
靜賢想起來她是從哪裡得知類似的情節,這也許就是為什麼她會被拉進恐怖世界的原因。她從地上爬起來,覺得力氣恢復不少。真奇怪,剛才爬樓梯的時候為什麼會喘到好像要窒息了,連啟動抽水馬達的力氣好像都得硬擠才有。到底是什麼原因?和無臉的軍人有關嗎?
有個冷冰冰的東西撫過她耳際,嚇得靜賢連忙轉頭。那出手的東西也被她嚇到,倏地躲到水塔後方。
「咪咪?」
不太可能。靜賢想起玳瑁貓咪咪指定恢復水流任務高高在上的口氣,如果是咪咪在這裡,至少也要蹲在水塔上,像個女王一樣往下看著求牠指引的卑微眾生。碰一下靜賢就躲到看不見的地方?不對不對,這不是咪咪會做的事。
「是誰?」靜賢對著水塔後方喊道:「可以請你出來嗎?」
事情有點奇怪,她慢慢繞過水塔時蹲低身體,照理來說有人的話應該要看得見影子,可是水塔的金屬支架間沒有任何看起來像是動物或人體的影子。難道對方已經逃跑了?靜賢往後瞥了一眼,唯一的出入口堆滿了無臉軍人的遺骸,泡在水慢慢地融化,不管是誰應該暫時都用不了那條通道。
人還在這裡。
「我只是想謝謝你。」靜賢說:「剛剛在樓下幫我開門的是你嗎?」
只是直覺而已,在耳邊一掠而過的感覺,和剛才樓梯口萬分危急時看見又瞬間消失的小黑手很像。
「你是誰?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我是二年一班的邱靜賢,你呢?」
不管那看不見的東西是什麼,她說話的聲音又小又細,如果不是靜賢凝神細聽,說不定就聽漏了。
「阿烏。」
「阿烏?」靜賢眨眨眼。「阿烏,這是你的名字嗎?」
「阿烏。」
聽起來是肯定了。
「阿烏,你會說話嗎?我想知道你剛剛……」
靜賢沒有把話說完,因為阿烏爬出她藏身的陰影。
難怪靜賢看不到她。
如果能永遠沒看到就好了。
那東西趴在地上,活像一隻超大型的衣蛾幼蟲,拖著巢到處爬。再仔細看她有一顆好像被特意壓扁的人頭,從巢的邊緣露出來,而她的巢材料不是別的,正是從頭頂長出來的大量毛髮。她用掌心到上臂都是黑色的手臂爬行,在靜賢看不見的地方應該有好多個變形的關節正在前後擺動,配合手臂的節奏推動身體。噁心和憐憫從靜賢胃裡翻出來,有一瞬間實在不知道怎麼繼續把話說下去。她不懂為什麼一個恐怖世界裡的詭異生物,可以讓她感受到這麼複雜的情緒。阿烏究竟是什麼東西?
只見她伸出手往靜賢的後腦杓探去,靜賢還來不及反應,阿烏已經把某個東西從她耳朵後摘下來。靜賢眨眨眼,弄不懂這是怎麼回事?她耳朵後長了什麼嗎?她把注意力放到阿烏的手上,漆黑的手指間捏著一隻已經融化一半的蟲屍。那蟲屍的形狀宛如半枚子彈,靜賢手往耳後摸,果然有個硬幣大小的傷口滲出些許血漬。無臉的軍人終究還是傷到她了,她沒有那麼好的運氣躲過每一發子彈。她剛才中了蟲槍才會全身無力,差點爬不上頂樓啟動馬達。如果剛才沒有昏倒躺在水裡,這枚蟲彈會不會直接吸乾她的精力呢?
「謝謝你。」靜賢向阿烏說:「鐵捲門也是你幫我開的嗎?」
「阿烏。」
靜賢猜這是對的意思。
「我還有一個同學,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這次她倒是說得很清楚,舉高手伸出一根手指指著女兒牆外。靜賢隨她的指引往女兒牆外探頭出去,向下看正好和游大舜對上視線。他腳邊的東西好眼熟,難道也是抽水馬達嗎?
把上下和下上顛倒。
原來如此,是一件須要兩人同心協力的任務。
「你幫我開了馬達嗎?」靜賢對著游大舜喊道。
「對啦。」
他連解釋都懶得解釋,一聲對啦就往後退走。靜賢實在搞不懂他,普通的男生就已經很奇怪了,游大舜的奇怪程度,直誠高中可能找不到第二個人和他競爭。好吧,趙暖暖有點機會,別忘了今天他們會一起被困在恐怖世界,趙暖暖很可能就是關鍵。
「你先不要亂跑!」靜賢叫住想要離開的游大舜。「到教室等我!」
雖然隔著將近五層樓的距離,不過游大舜的站姿確實表達出『憑什麼』三個字。
「我已經想出離開恐怖世界的方法,如果你不想一起走就算了!」
游大舜的白眼隔著五層樓的距離也看得一清二楚,不過謝天謝地他沒有跑掉,反而改變方向往校舍裡頭走。路上有些軍人的手腳順著水流滾動,滑出走廊掉進排水溝裡,那景象令人作噁。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噁心的東西,就算只存在於恐怖世界裡也實在是太過份了。不快點離開,天知道還會有多少怪物會針對他們。糟糕,現在到底幾點了,趕得及回去考英文嗎?她還有兩份橢圓形練習卷沒做完耶!
挫折的靜賢從女兒牆邊退回來,安全門旁的無臉軍人都融化得差不多了,跨過去下樓應該沒有問題。
「你要和我一起下去嗎?」
阿烏爬到靜賢腳邊跟著她前進,和那些軍人不同,水沾到阿烏也不怕,大大方方從水坑上爬過。到底阿烏是人還是動物?靜賢實在不願這麼想,可是由上往下看阿烏活像一隻超大的人形蟑螂。
老天呀,真的是太糟糕了。
避開無臉軍人殘餘的肢體往下走,樓梯上到處都是水,腳步得小心翼翼才不會一路滑下去。路過樓梯間的大鏡子時,靜賢有點期待會看見咪咪的身影出現在鏡子裡,只是這次鏡子一片漆黑。弄髒直誠高中校舍牆壁的墨水,一併毀了樓梯間的鏡子。
這些墨水又是哪裡來的?
咪咪沒出現,接下來的問題得由他們自己解決。不該依靠任何人,自己努力才是最重要的。靜賢給自己打氣,踩著溼答答的運動鞋帶著阿烏回教室。一路上暫時沒遇上其他的怪物,而且教室門也沒鎖,或許好運氣總算降臨到靜賢身上。
游大舜已經在教室等了。
「謝謝。」靜賢說:「你肯聽我說話真是太好了。」
「好個屁。快點說要怎麼出去,我沒有那個美國時間跟你鬼混。」
「我也想快點離開恐怖世界。剛剛我遇上阿烏——」
「蛤?」游大舜半張著嘴,滿臉困惑。「什麼恐怖世界?什麼啊嗚?你頭殼壞掉囉。」
「阿烏就是……」靜賢回頭,發現身後沒了阿烏的蹤影。她跑去哪裡了?原先她還想介紹新朋友給游大舜,不過照他們兩個的態度判斷,雙方暫時沒有興趣認識彼此。
「你到底在嚎洨什麼?」
「你知道你可以不用那樣說話。」
「幹,我愛怎麼幹譙就幹譙,不用你這三八來哭。你要說什麼快點講一講,現在到底要怎麼出去?」
好吧,靜賢也不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該退一步的白目。「這裡是恐怖世界。」
「你怎麼知道?」
「因為書上有寫。」
「幹,最好課本有寫——」
「我又沒有說是課本。」
游大舜又半張著嘴一副受到驚嚇的蠢樣,靜賢有些受不了他。確實應該感謝他剛才幫忙打開抽水馬達,而且願意回到教室裡幫忙進行下一步的任務。可是跟他溝通真的好難,靜賢不懂為什麼他非要活得那麼辛苦,搞得全世界都和他敵對有好處嗎?時時刻刻繃緊神經的生活真的好過嗎?
雖然萬般不願意,除了莫名其妙消失的阿烏之外,游大舜是靜賢眼前唯一勉強稱得上是戰友的人。如果靜賢沒有判斷錯誤,想要離開恐怖世界愈多幫手愈好。她走向趙暖暖的座位,游大舜跟在她後面,一副等著看好戲的討厭嘴臉。靜賢努力忽略壓在她背後的目光,她不用全校第一名也猜得出是怎麼回事。制服襯衫全都濕了,沒用的布料現在是半透明的狀態,吹進教室的濕冷陰風陣陣,吹得她渾身雞皮疙瘩。
「你不會冷喔?」游大舜突然問。
「不用你管。」靜賢彎腰抽出趙暖暖抽屜裡的東西,翻開主人的活頁策。
「你為什麼要翻趙暖暖的畫冊?」
你為什麼在我翻開之前就知道這是趙暖暖的畫冊?靜賢把疑問放在心裡,游大舜為什麼會知道她一點也不在意。在桌上攤平畫冊後她小心掏出口袋裡的紙球,輕手輕腳將半濕的紙張攤開。
你的痛苦來自你的過去。
在這句話下面是一幅畫,畫著失去臉孔的軍人,臉中竄出無數的黑蟲。雖然只是自動鉛筆畫出來的素描,但對剛剛看過實體出現的兩人來說,簡單的一幅畫就足以造成不小的心理衝擊了。
「那些鬼是趙暖暖畫的?」游大舜看著變形的畫作,一時間好像不能接受靜賢手上的紙和活頁畫冊上的紙一模一樣,兩邊描繪陰影陰影的筆法極度相似,畫中的題材高度相關。
「幹,我以為她只是喜歡寫生,還有畫那些怪物而已……」
畫冊裡的昆蟲素描成了紙張中的鑽出人臉的怪物,任何人看了都會不舒服吧?靜賢這次不怪游大舜。她把畫冊往旁邊移開,如果她料得不錯,應該還有一樣東西可以證明趙暖暖和恐怖世界脫不了關係。往下翻開教科書和筆記本,靜賢沒花多少功夫就找到她想找的東西。
「夢想恐怖世界?」游大舜的視線移過來。「這幾本又是什麼?」
「圖書館的小說。」
「圖書館有這種書?」
圖書館多得是游大舜想不到的書,只不過靜賢的重點不是這個。「我也是很久之前看的,要不是太多事都和書裡頭寫的一樣,我也不會想到恐怖世界和這本小說有關。你看,她的抽屜裡都是夢想恐怖世界,等我一下……在這裡。」
靜賢把她能翻到的書都搬到桌上,憑記憶找到正確的集數後快速翻動書頁,果然不久後就找到記憶中的章節,裡頭有句關鍵對話是第三集的轉折點。
『你的痛苦來自你的過去。』
游大舜嘴唇無聲翕動,他往後退雙手抱頭,好像正在思考該怎麼接受這一切。
「怎麼可能?我們因為趙暖暖看了一本鬼故事,然後就被吸進來被人追著跑?太扯了,漫畫都不會演這麼扯。而且為什麼是我們?其他人呢?為什麼整間學校只有我們兩個?幹,你不要說趙暖暖是你妹喔!」
「我妹?」
「我不知道!」游大舜大聲反駁自己。「說不定你們根本是兩姊妹所以才會聯手一起害我!」
「我如果要害你,剛才就有機會了。」靜賢冷冷地說:「我還真聰明,居然還特別救了你之後,帶你進教室看趙暖暖的秘密。」
「我、你、說不定你是故意的……」游大舜愈說愈小聲,直到最後囁嚅縮成一句靜賢聽不清楚的模糊咕噥。稱不上是道歉,靜賢也不強求。
「有時間亂猜,不如幫我想看看要怎麼辦才好。」她說:「你看的這一段是赤壤國的軍隊出征高巖島的時候,帶兵的將軍說給士兵聽的話。他們決定毀掉一切,永遠杜絕高巖島反叛作亂的可能性。高巖島的軍民最後是用計退守到山上,把決戰的時間拖到雨季時山洪爆發,等洪水沖垮對手之後一舉反攻。」
游大舜還沒從衝擊中恢復,靜賢解釋再多也只會換回一個字。
「蛤?」
她嘆了口氣。「我的意思是,你想一想,書裡面的故事和我們遇到的狀況不是很像嗎?我們遇到無臉軍人亂殺人,是咪咪告訴我們打開抽水馬達,讓水把這些軍人沖走。」
「水可以把軍人沖走?」
靜賢真不知道怎麼講下去才好。「你進教室之前有看到排水溝裡的東西嗎?」
「你說爛泥巴?」
「那些爛泥巴就是剛才追殺我們的無臉軍人。」
「他們怎麼會變成爛泥巴?」困惑的游大舜問:「他們不是很殺很厲害?」
「是水把他們沖垮了。」
游大舜愣了三秒。「水塔的水?」
「水塔溢出來的水把它們沖垮了。」
「和你剛剛念的一樣!」
靜賢鬆了一大口氣。「你總算聽懂了。」
「那本書裡面有沒有說要怎麼離開這個鬼地方?」游大舜興奮地問道:「有沒有說要怎麼出去?」
靜賢往後翻,迅速瀏覽最後幾頁的文字。「沒有,第三集只演到赤壤國的軍隊打敗仗而已。」
「圖書館有沒有第四集?」
「應該有。」
「這裡沒有第四集——我們快點去圖書館找!找出來看有沒有講清楚要怎麼回去。」游大舜動手翻書,把桌上的東西弄得一團亂。靜賢闔起手中的書本,趁亂搶救了幾本同系列的小說放到隔壁桌上。如果有人撞見這一幕,她一定會極力撇清和游大舜的關係。
「你怎麼了?」游大舜似乎發現異狀,總算放過那堆可憐的書本,將注意力放回靜賢身上。
「沒事,我只是在想,說不定事情沒這麼簡單。」
這句話半真半假,莫名的憂慮困住靜賢的思路,令她感覺事情不對勁。事情太理所當然了,擊退無臉軍人的方法和擊退赤壤國的情節,兩邊之間有些銜接不上的地方。咪咪還說了書裡面沒寫的話,只是剛才情況混亂,靜賢一下子記不清楚。她看著窗外,天空依然顏色詭譎,巨大的裂縫依然將開未開,懸而未決的災難擺在眼前。天空中少了什麼,靜賢非常在意,一時間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游大舜在她耳邊說個不停,徒然令人分心而已。
「你看過小說了?這本什麼夢想恐懼世界?」
「是夢想恐怖世界。」
「隨便啦。」游大舜不耐煩地說:「後面還有演什麼你記得嗎?」
「擊退赤壤國之後,高巖島的牧蘇巫女發現問題沒有解決,赤壤國的軍隊知道沒有勝算的時候,在撤退前留下惡毒的詛咒,打開恐怖世界之門,讓異世界的怪物降臨高巖島,汙染了整個島的自然環境。為了拯救島上眾生,巫女和她的同伴組織成遠征隊,去世界的盡頭找淨化大地靈藥,召喚風之神吹散籠罩高巖島的陰霾。」
「所以我們現在要淨化大地還有召喚風之神?」
「應該是這樣。」
但是有事情不對勁。沒有這麼簡單,還有些什麼,靜賢突然很害怕自己是不是設想得不夠周到,就像考試前一夜準備周全自信滿滿,卻在老師發下考卷的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有個重點章節完全遺漏了。如果能再多給她一點時間,好好想清楚來龍去脈,弄清楚趙暖暖和恐怖世界的關係……
對了,就是這個,趙暖暖。
「你認識趙暖暖對不對?」
靜賢突襲式的問法起了作用,游大舜嚇了一跳,來不及藏好心虛的表情。
「你真的認識她?」靜賢說:「你可以告訴我關於她的事嗎?這可能很重要,搞不好我們能不能順利離開,就看我們對趙暖暖了解多少了。」
「有這麼嚴重?」
「趙暖暖看的小說和趙暖暖畫的圖畫都出現在這個恐怖世界,你覺得她是不是問題?」靜賢反問道。游大舜張嘴,大概是想罵髒話堵靜賢的嘴,可是氣送到嘴邊卻變成嘆氣聲。
「社團課的時候她會教我畫畫。」
「社團?」
「漫研社。」在晦暗的光線中,游大舜臉紅了起來。「我是聽人家說漫研社去了只要看漫畫就可以混過去才加的。結果去的人根本都是些愛畫畫的神經病,整堂課都在畫畫,根本就沒有漫畫可以看。」
靜賢小心分析游大舜說的話,好繞過顧左右而言他的陷阱。
「趙暖暖跑去教你畫畫?」
「你話講清楚,是我看沒人跟她講話才可憐她。」游大舜說:「她真的很奇怪,平常在班上沒人講話就算了,結果去社團一樣沒有人要跟她講話。人家畫的圖都美美的很漂亮,只有她是畫蟲呀鬼的,難怪沒有人喜歡她。我是看她可憐,才問她為什麼要畫那些奇怪的東西。」
「然後她說要教你畫?」
「我有問她是去那裡學的,她借我看她畫的東西。」游大舜的臉愈來愈紅。有個地方說不通,靜賢印象中的趙暖暖膽小怕生,游大舜突然接近她只會把人給嚇死,什麼給他看畫還一起交流畫技根本不可能發生。更有可能發生的狀況應該是游大舜一貫吊兒郎噹的言語脅迫,害怕的趙暖暖逼不得已只好提供畫冊給他瀏覽。
「她給你看畫之外還有說過些什麼嗎?」
「說?要說什麼?」游大舜皺起眉頭。「你很奇怪耶,為什麼要一直問我和她的事?我告訴你,你不要隨便懷疑我和她,我們兩個沒關係。是趙暖暖跑來糾纏我和李星雅,她才是有問題的人!」
「糾纏李星雅?」
「你不知道對吧?」游大舜露出得意的笑。「李星雅也是漫研社的,我看過他們在學校外面碰面好像要去哪裡。結果後來我又沒有看過他們說話了,真的是兩個瘋女人。」
靜賢有點頭暈,拉了一張椅子坐下。她試著拼湊有關趙暖暖的線索,雖然現在大多數的事都是游大舜提供,再加上平時她從班上同學閒聊時聽來的模糊片段。織馨和美琳的八卦小圈圈,最近在傳李星雅和籃球隊隊長走很近的消息,平時鮮少和同學往來的趙暖暖應該不知道這件事。靜賢可以想像趙暖暖面對怎樣的情境,她在班上沒有朋友,漫研社裡稱得上認識的只有游大舜和李星雅。說不定李星雅也曾經主動在社團時間和趙暖暖說話,憑星雅的智商應該能順利和趙暖暖溝通才對,或者說至少比游大舜順暢一點。而這才是最糟的狀況,李星雅給了孤獨的趙暖暖希望,然後又無情地拒絕了她。
「你在哭嗎?」游大舜問:「你為什麼要哭?」
「我不知道,只是覺得我應該做什麼事,可是卻沒有做好。」靜賢回答。
「你不會在哭趙暖暖吧?少來這套了啦,有規定趙暖暖喜歡人家,李星雅就要跟著喜歡回去嗎?你們這些女孩子就是這個要那個也要,才會天天失望不開心。學學我們男生,說不要就不要,馬子再找就好。」
「那你爸怎麼不趕快找一個新媽媽給你呀?」
游大舜臉色刷白的瞬間,靜賢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我不是——」
游大舜大腳抬起來對準趙暖暖的桌子用力一踢,被踢翻的桌子向著牆壁飛去,砰的一聲炸出裡頭所有的書本紙張。靜賢舉起手護著頭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游大舜走出教室,一聲不吭匆匆離去。
她太衝動了。
「算了,愛鬧脾氣,愛走就走。」靜賢喃喃自語道:「只會說趙暖暖不好,也不想想自己是哪一根蔥。」
總要有人說句老實話給你聽。
印象中大阿姨說過這樣的話。
你有沒有搞錯呀?連靜賢都比你還要像一個媽媽該有的樣子。你繼續擺爛下去,美賢和嘉賢誰要照顧?
沒有人能照顧他們,靜賢應該把事情通通做好。爸爸之後是外公,與其靠別人不如靠自己,像大阿姨一樣獨立生活。到最後他們通通都會離開,留下來的人得自己努力。思索間小小黑黑的手搭在靜賢膝蓋上,雖然冰涼的觸感讓她背脊一寒,不過靜賢還是握住了阿烏的手。
「我們只能靠自己了。」
沒道理為了自尊敏感脆弱的傻瓜停下腳步。想辦法找出趙暖暖,解決隨夢想恐怖世界裡的故事情節衍生出來的難題,才是靜賢眼前應該要做的事。游大舜那個白癡,以為他的隱私和自尊有多重要,根本不知道夢想恐怖世界的結局是什麼。
在小說的最後一集,巫女為了拯救世界決定犧牲自己,將性命獻祭給火之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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