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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耽美】《牡丹骨》第二十七章 萬人之上

牧葵 | 2020-08-28 11:59:26 | 巴幣 10 | 人氣 250


第二十七章 萬人之上
  
  1.
  地牢這頭,一切歸於沉寂,唯有不知何處傳來融雪的滴答聲,在難以平復的心上盪開漣漪。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馮之鵲才聽見老守衛倉促地跑回來,好像有什麼急事,那慌張的腳步聲直跑到了牢房門前。
 
  「哎、哎……大人,快!我給您把這些解開吧!」
 
  馮之鵲尚沉浸在方才的思緒裡,一時之間竟無法理解守衛的話。看他衝進牢房,手忙腳亂地把一串鑰匙插進手銬的孔洞裡,試了五六次才拿對,「匡噹」的聲,沉重的枷鎖就這麼被除去了。
 
  忽然恢復輕盈的手腳還不大受控制,守衛已捉住他的手腕、把他往地牢外面拉。馮之鵲幾次踉蹌,差點栽倒,心裡卻漸漸明白了狀況,而不免有些激動:
 
  「霍將軍來了嗎?」
 
  老守衛猛然扭頭,神色說不上的古怪。他見馮之鵲面上恢復了神采、似乎眼裡都有了精神,忍不住大聲嘆氣,對自己感到懊惱般地搔了搔頭:
 
  「不是霍將軍。」
 
  兩人在牢房外側的走道停住腳步,馮之鵲臉上的光采迅速褪去。老守衛於心不忍,反身搭住了他的手,拍著他手背道:
 
  「是皇上召見啊!您想,這也可能是要赦免您嘛!」
 
  馮之鵲的腦袋「刷」地陷入空白,他茫然地望著守衛、似乎對方還說了很多安慰的話。可他滿腦子都被「皇上」兩個字佔滿了,導致什麼也沒聽清。他想像不出來渚君的樣子,而自然地、把梁帝的形象代入進去。
 
  老守衛拉著他重新往出口的方向走,他跟上了前面那人的腳步,卻不斷恍神──不會的,霍翦願意效忠的君主不會是那樣。他說服了自己,可關於待會將遇上什麼,仍一點都不能想像。
 
  從地牢到大殿的距離說短也不短,只是繞過了幾處宮殿與迴廊,他依舊沒法理出任何頭緒。不知不覺已經來到大殿的階梯前,地牢守衛恭恭敬敬地把他交給等候多時的太監。
 
  「麻煩您啦,公公。」
 
  「這邊請。」
 
  他被太監領上積雪掃了又堆起的冰冷石階,顫顫巍巍的步伐,比當時攻入梁國皇宮還充滿不安。他往上走,感受卻是那沉重的天空往他身上傾倒,雕有雲紋樣式的厚重木門出現在眼前,氣勢磅礡的神獸低頭睨著他。
 
  馮之鵲陰錯陽差地回頭看了一眼。驀然看見階梯盡頭的迴廊上站著一個人,白雪堆在他肩上、髮上,添抹著滄桑。他在那兒獨自等候,慣於握刀的手此時空空如也。
 
  霍翦在此處應當等上很久了,久到整個人身影泛白。在那短短幾秒內,他並沒有往大殿的方向看。不知是不願意、還是不忍心瞧。
 
  馮之鵲見到他只覺得心頭發酸,身旁的公公低聲催促,他扭過頭,快步走入了殿中。與梁國的皇殿不同,這裡的建築內部呈窄而長的形狀,裝飾多是祥獸與神明像,少見花草。
 
  他走過了許多執著兵戈的護衛,才來到渚帝面前,如鏡光滑的地面處處反射著兵器肅殺的冷光,他「咚」地跪了下來。
 
  額頭抵住地面,馮之鵲把身子竭力壓低。隨著身後的門掩上,風雪被阻隔在外。他聽見龍椅上落下一串珠玉相擊的聲響,搖晃的珠簾後方,傳出渚帝平淡的聲音:
 
  「把頭抬起來。」
 
  馮之鵲依言照做,此時他的臉上帶著細小的刮傷、還沾染了泥土。他看見了渚帝的樣子,出乎意料地,似乎比霍翦還年輕。馮之鵲不記得自己聽過什麼關於渚帝的傳聞,可他原先以為霍翦追隨的,應當會是個更年長、更沉穩的皇帝。
 
  作為北方人,渚帝自是比南方的人高大一些,簾子後方的臉孔也有著較深的輪廓。一種文人的氣質在他身上卻不顯違和,狹長的眼上下打量馮之鵲,忽然嗤笑了聲:
 
  「果真有六七分相似。」
 
  馮之鵲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他在說的是自己和姊姊。不祥的感覺油然而生,他卻無法張口辯解。
 
  「璇妃同梁國太子一塊兒逃逸,你作為她弟弟、又是敵國敗將,本該作為俘虜處理。可霍翦將軍一再替你辯護,都道你在前線為渚立功。朕想聽一聽,你怎麼說?」
 
  馮之鵲咬著牙,卻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饒富興味的問話迴盪在殿上,除了渚帝以外,守衛與太監皆沉著臉,表現得形同不在場。
 
  長久的安靜不僅無趣,亦使大殿的氣氛在不知不覺變得凝重。沉寂之中,被懸置的問題變成了實際的負擔,壓到馮之鵲背上。渚帝卻無視他頰上的蒼白,保持著原先的聲調、打破僵硬的空氣:
 
  「將軍耿香蘭與你們同在前線,都說你在霍翦身旁,擾亂軍中的人心、敗壞了紀律。」
 
  他停住片刻,玩味著馮之鵲的神態,近於刻意地補充:
 
  「──就像璇妃在梁國朝中所為那般。這些,可都屬實?」
 
  馮之鵲睜大了眼,不能明白為何渚帝這般提起姊姊。所有對他的指控他都無言相對,可牽扯到了馮葦苓,他便感到自己不能不反駁。
 
  「梁君……也許讓南方的百姓吃了許多苦,但那些與姊姊無關。」
 
  他的聲音薄弱但執著,近處的守衛忍不住側目,渚帝聽聞後亦笑了起來,他斜斜地靠到了扶手上,挑起下巴,打趣地道:
 
  「你不替自己說幾句話,倒要幫璇妃辯解了?」
 
  馮之鵲顫了顫,身體反倒不自覺地抬高了些,他直直地注視著渚帝。
 
  「你們都說姊姊是妖孽,可就像我遇上了霍將軍,才明白梁地的百姓們受著苦、才思索起我究竟為了什麼而打仗……這麼說,身居下位,能主張什麼呢?我們不過像……像是傀儡,一直給人擺弄著。」
 
  渚帝挑起眉,似是要馮之鵲再多說明些,後者捏住了手掌,深吸了口氣:
 
  「霍翦以前都說我不知道保家衛國的意涵,我只曉得揮劍、而不曾細究揮劍的理由。」
 
  馮之鵲絞盡腦汁地組織句子,停頓了很久,才接著道:
 
  「我想姊姊也是這樣的,所處的地方,讓她比我更身不由己。我們被那萬人之上的君主掌握在手中,有時自己也就糊塗了。」
 
  「哦?」
 
  渚帝哼了聲,馮之鵲猛然驚覺他的失言,連忙把腦袋重新貼到地上,重重地磕了幾個頭,腦子裡嗡嗡作響。
 
  「恕小人口無遮攔,並不是那樣的意思……」
 
  「不,不錯的膽識。也是個挺新鮮的想法。」
 
  未料渚帝非但沒有動怒,反而逕自笑了起來。他走下龍椅,皇袍自階上波浪般滾流而下,反射著雍容大度的光輝。他伸手示意馮之鵲起身,舉止卻不似高高在上的皇帝,倒像平輩的友人。
 
  「不過你弄錯了,你以為你們被君王所掌控,非也!那些控制大多自下而上,有些力量甚至朕都無法忤逆。」
 
  「……小人不明白陛下的話。」
 
  「別看朕坐在這龍椅上,天下事也非在我掌中。你說說看,塞外有孩子凍死,朕難道可以連外族一起庇佑?開了糧倉,明年本國若是作物歉收,朕又能拿老天奈何?」
 
  渚帝雙手負在身後,笑吟吟地嘆了口氣,出聲時半瞇著眼睛,望著屋頂上的雕花橫梁,幾尊神明的畫像冷冷地俯視大殿。
 
  「雙手可觸及的事物朕尚且掌控不了,更何況那些觸不著的東西?就說霍翦將軍吧!他的心結──朕其實略知一二。樓宗明將軍在世時有些出格的行為,然而算起來他是朕的叔父輩,向來戰功彪炳,作些小淫小威,難道是朕能掌握?」
 
  馮之鵲愣在原地,渚帝的說法,在梁國皇帝之中恐怕前所未聞。需要深思才會曉得,這樣的差異出於北地先天上的劣勢,外族侵擾與需看老天臉色生活的處境,使得渚國無論政治或思想,都比南方複雜得多。
 
  眼前的人與其說是一國之帝,不如說是個將許多人聯繫起來的象徵,他自己深知這一點,故而有此感嘆:
 
  「──由下而上的,是眾人的壓力。有裡而外的,那是自己的心魔。」
 
  馮之鵲似懂非懂,渚帝轉回龍椅上,坐下的同時長舒了口氣。他扶著額頭,貌似沉思了片刻,才又笑道:
 
  「你說你遇上霍翦以前不知為何而戰,真是如此嗎?沙場可是生死相搏的地方,朕以為沒有堅定的意志,是無法站在那裡活下來的。」
 
  渚帝無意要他回答,那句問話卻使馮之鵲渾身一震,陷入了久久的迷惘。以前的征戰,其實應當有什麼信念嗎?他呆然地佇立在原地,種種反應全被渚帝看在眼裡。
 
  「得了,你回去再慢慢想。」
 
  馮之鵲被他的聲音拉回現實,渚帝擺了擺手,像要他退下一樣。他雖然沒有完全理解渚帝的意思,仍謹慎地行了禮,退到後邊去,左右張望、不見方才的公公要帶他回地牢。
 
  「怎麼光站著?朕準你走了。」
 
  他不知所措地望向渚帝,後者「哈」了聲,知他會錯了意。
 
  「有人作證你在前線協助我軍,朕同你談過了,相信他們所言非假。你離開吧,朕就不遣人送你了。」
 
  馮之鵲慢慢瞠大眼,意識到自己被赦免了,第一時間竟覺得發暈。他連忙再次下跪、磕頭謝過渚帝的恩典。渚帝笑而不語,待馮之鵲起身要走,在最開心的時候,想起門外的霍翦來。
 
  剛邁出的腳步倏地收住,放鬆的表情旋即恢復緊繃,他轉過身,怯怯地問:
 
  「那……霍將軍呢?」
 
  渚帝收起笑容,貌似就在等他問起。馮之鵲看見珠簾後方的臉龐,時不時覆沒於搖動的陰影中,他突然有種感覺:要是他沒問,恐怕渚帝不會真讓他走出大殿。
 
  只能說,坐在龍椅上的終不會是表面上那樣簡單的人。即便說了相信,實際上仍在觀察著馮之鵲,是否真心向著霍翦。
 
  「嗯。以耿家的大臣為首,朝中的臣子大多主張將你與霍將軍判罪。」
 
  渚帝緩緩地陳述,到此才將最重要的事情告訴了他。前一秒的喜悅陡然落空,手心冒起了冷汗,馮之鵲不吭半聲,低頭聽見龍椅上的聲線,比剛剛沉了幾分:
 
  「主要是西陽關上出的事,雙方各執一詞。朕仔細考慮過後,認為無論實際如何,總歸霍將軍是領軍者,加上最後放跑了梁國太子,他難辭其咎。」
 
  馮之鵲一顆心瞬間盪到谷底,他繃緊了身體,等著渚帝宣判結論。這一分鐘的靜默,感覺上有百倍千倍之長,他心裡不斷想著霍翦站在大殿外的身影,除此之外什麼都難以思考。
 
  「──話說回來,霍將軍拿下梁都、誅殺梁帝。綜合來看可算功過相抵,朝中大臣強烈要求,朕便免他職務,請他回家去,好好安養吧。」
 
  渚帝總算道出了決定,一來一往之間,馮之鵲感覺好似要虛脫般,細不可聞地道了聲「謝皇上」。這次他匆忙得忘了禮數,跌跌撞撞地向大殿外跑,彷彿慢一步渚帝又會改變決定。
 
  砰!他撞開木門,風雪迎面颳到了臉上。背後傳來守衛怒喝的「放肆」,不過渚帝只道了句:無妨。
 
  他衝下階梯,腳步蹣跚得幾次差點踩空。劇烈的換氣聲掙扎著不肯被風聲埋沒,他看見霍翦仍站在原地,肩上的積雪似乎更厚了。
 
  沒事的,終歸不是最壞的結果。馮之鵲一路跑過迴廊,靠近時被對方注意到,霍翦轉向他,神色一霎愣然。
 
  「之鵲?」
 
  話音未落,他已撲進他懷裡。身上的細雪簌簌掉落,霍翦用力地抱住他。被迫分隔的日子彷彿地久天長,在重新見面的這秒,令人驚覺到它是多麼難捱。
 
  馮之鵲把臉靠在霍翦肩上,鬢角摩娑著,久久說不出話。那人見他光著腳,便把他抱了起來,他搆著霍翦的脖子,將鼻尖貼到對方額頭上。溫暖的吐息融化了雪花,雪水代替淚珠滑落臉龐。
 
  「回去吧。」
 
  環繞他們的是北國的玉砌雕欄,霍翦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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