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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耽美】《牡丹骨》第二十三章 渚地

牧葵 | 2020-08-01 12:49:10 | 巴幣 8 | 人氣 157


第二十三章 渚地
  
  1.
  不出兩日,側窗望出去的景色已是一片雪白。車伕不時得停下將蓋上的積雪清除、避免車身被壓垮。
 
  即便兩面的窗子都用布幔遮住,裡頭的溫度仍教習慣南方氣候的馮之鵲直打顫,裹著厚被縮在角落,整個人已有些昏沉。
 
  霍翦一次都沒有回望。那個他費盡心力拿下的城池,很快淹沒在重重雪幕後邊。顛簸的路途既遙遠且令人壓抑,他們幾乎沒有對話,直到入夜經歷了暴風雪,車伕與同行的士兵商量著,進入帳幕同霍翦稟報:
 
  「將軍,天候實在不適合繼續前進了……既然已進入渚地,要不在附近的村莊借宿一晚?待明日天氣好轉,馬兒行路也快一些。」
 
  霍翦坐在離馮之鵲稍遠的另一對角,盤著腿似乎沉思著什麼、方才馬車停下也未有察覺。此刻車伕小心翼翼地注意著他的反應,他愣了一下,揉著太陽穴問道:
 
  「離這兒最近的是什麼地方?」
 
  「報告將軍,是國境西南邊的三里村。」
 
  霍翦掀開窗簾,只見大雪颳得颯颯作響,能視範圍唯有數呎的距離,幾乎要分辨不出山坡上的道路與峭壁。三里村接近和渚國關係複雜的襄國,不過他此次回程回得臨時,消息倒應來不及傳到他國耳中。
 
  「就按你說的吧。」
 
  車伕鬆了口氣,出了帳幕便吆喝著馬匹改變方向。霍翦這才發覺馮之鵲靜得有些異常,起身來到他身邊,發現那雙半睜的眼並無聚焦,忽然慌了。
 
  「之鵲?」
 
  稍早時馮之鵲也只吃了一點點東西,可霍翦沉浸於思緒中,竟未覺得不對。這一叫喚,那人相當勉強地把視線放到他身上,茫然地點了點頭,瞳孔顯得缺乏光彩。
 
  「霍翦,唔、我冷……」
 
  看他嘴唇凍得發紫。馬車重新移動,車身晃了下、霍翦扶住窗框才穩住身體。找回平衡後他連忙半跪下來,把身邊的人撈入懷中,用體溫試圖把對方顫抖的軀幹捂熱。
 
  「撐著點,今夜在村莊裡留宿,會有熱水與軟床給你的。」
 
  也不知道馮之鵲究竟聽清了沒有?若非倉促北返,也不至於在返程時吃這種苦頭。念及至此,霍翦不禁咬緊牙關,感覺這一切安排彷彿正要將他們逼至絕境,傷口都燒灼地痛了起來。
 
  耿香蘭!那女將也著實厚臉皮,向他要來城池,自己倒待在安全的後方冷嘲熱諷。更可恨的是那遠在天邊的大人還不明就裡、聽信一面之詞便將他召回。
 
  「我們……還去得到北方嗎?」
 
  「莫說胡話。咱們已經在渚地,不用幾日就會到皇城──霍某府上沒什麼好東西,就等你去了,隨你佈置。」
 
  霍翦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要不怕是會生出更加大逆不道的念頭了。在戰場上隨他將怒火傾注於刀上也罷,眼下連幾時能重返沙場仍未可知,難道他要遷怒於身周的人?
 
  馬車重重地搖晃了下,外頭傳來車伕氣惱的喊聲,貌似車輪被積雪絆住。馮之鵲嚇了一跳,眼睛倏地睜大,接著緩緩地閉上了。
 
  「嗯……」
 
  馬車外頓時沒了動靜,剩下車伕苦惱的碎念。馮之鵲在霍翦懷中沉沉地睡著,原先稍嫌急促的呼吸趨於和緩。經過半刻鐘的時間,外面的狀況仍不見解決。霍翦把身上保暖的衣物全給了他,自己只披一件盔甲、便下車察看。
 
  隨行的人員全蹲在車身旁,見到他才起身退後了幾步。車伕搔著腦袋,以焦慮的語氣向他報告:
 
  「沒注意到雪中的石頭、把車輪撞裂了。」
 
  「馬兒無事的話,便騎乘過去吧。」
 
  車伕應了聲「是」,走至前頭解開馬匹。霍翦返回車中,想搖醒馮之鵲的手才伸出去、在半空中又頓住,轉而挪到了他背後,將人連同身上包裹的被單一併抱起。
 
  馮之鵲的腦袋軟軟地斜向一邊,貼住他的胸膛,盔甲冰冷的觸感使他反射地抖了抖,霍翦盡力將他整個人護住,踏入風雪中,從他臂彎裡傾瀉而下的髮絲很快地沾上雪花。
 
  「馮將軍與霍某共騎,備一匹馬即可。」
 
  「他……還好嗎?」
 
  士兵不無擔憂地問了句,霍翦當下實在不知該覺欣慰、或感到某種程度的諷刺。他搖了搖頭,翻身上馬,讓馮之鵲靠在身前,自己弓起背盡力替他遮擋風雪。
 
  快馬在懸崖旁奔馳,一行人抄近路往三里村去。沿著百丈溝壑疾行,截然相反的情景卻讓霍翦想起西陽關上的火海……有沒有可能,當時衝入火場救他的人最終卻殞命於此?在這戰爭結束後的日子?
 
  手上的韁繩簡直要被霍翦捏爛了,已有多年,他若不是身在戰場、也是在邊塞駐紮。安平這樣的形容與他的日常一直相去甚遠,可今日這般處境比身在前線還煎熬。
 
  今後若無戰事,他該何去何從?
 
  霍翦驚覺自己無法想像離開馬背後的生活,多年征戰累積的戰果能換得多少報償?他從未細算,說不準在烽煙弭平的未來,連自己後半輩子都難保。
 
  非要用馬蹄踏出前路,而屆時他又將變得如何?要是馮之鵲不在了,有沒有可能他最終也要發狂,拿著無數的功勳卻徹底沉浸於暴虐與殘酷,成為樓宗明──
 
  「將軍,三里村就在不遠處了!」
 
  士兵的聲音將霍翦喚回現實,眾人進入一片平坦的雪原,遠方隱約看見了燈火。霍翦應了聲,空出手將馮之鵲的身子托住,駕馬加快前進的步伐。
 
  他深吸了一口就要結冰的空氣,使種種晦暗的想法冷靜下來。
 
  ──沒事的,三里村已近在眼前。
 
  馮之鵲只道是霍翦教他看見了不同的世界,殊不知對方予他的教誨、諾言,有一日也成為了霍翦維繫理智的細線。他尚未失控,正是因為心中還記惦著他同馮之鵲說的話。
 
  這一次、想擔起責任。自始自終都是如此簡單。
 
  
 
  2.
  馮之鵲似乎是被驚醒的。他瀕臨失溫的身體一下子浸入溫暖的水中,腦袋仍有剎那轉不過來。
 
  等到思考緩緩地恢復,他發現自己泡在一座偏房的澡盆裡。冉冉蒸氣填滿了整個空間,瀰漫出一股木頭的氣味,衣物零散地落在周圍的地板上。不遠處,一扇屏風隔開了外界,後頭有人,在一陣窸窣的聲響後,霍翦繞了出來。
 
  他已擦過澡、換上便服。見馮之鵲清醒,臉上緊繃的神態才鬆懈了些,快步來到澡盆旁,他蹲下身,伸手去碰馮之鵲擱在盆子邊緣的臉。
 
  他的臉頰依然很涼。舀起一捧熱水抹上去,便反射地瑟縮了下。馮之鵲意識到自己正一絲不掛,難為情地抱著肩膀躲進澡盆,只露出一張小臉,發出微弱的聲音:
 
  「好像挺晚了?這是哪裡?」
 
  「這兒是渚國邊境的三里村,子時已過,今日我們先在此處停留、待風雪轉小……你感覺好些後再出發。」
 
  馮之鵲點了點頭,將自己半張臉泡進水中,咕嚕地吐出幾個泡泡。隨著室內安靜下來,羞赧的感受逐漸淡了。他閉上眼睛無比珍惜地感受滲入皮膚的熱度,身體的疲勞藉水流的沖洗而舒緩不少,可他仍有些發暈,水稍微涼去後霍翦便扶著他踏出澡盆。
 
  「把身子擦一擦,這住家的主人大概也休息了,我領你到房間去。」
 
  「你這樣子等我……不累嗎?」
 
  「累是一定、可霍某更怕。」
 
  馮之鵲不解其意,抬頭未及看清霍翦深沉的眼色,一條浴巾從頭頂罩下來。待他鑽出浴巾,霍翦已經走去了屏風外,馮之鵲將地上的衣物一件件地撿起套上,望向映在身畔人影,霎時間亦感到迷茫。
 
  「要是沒有我,是不是此刻你仍在梁國……舊梁皇都裡?與耿將軍也不會有衝突?」
 
  他聽見霍翦笑了聲,聲調裡殊無笑意,而讓人寒顫。
 
  「若非是你,霍某約莫已將耿將梟首,把那些膽敢違命的士兵、連同梁朝的百姓一齊殺光!」
 
  馮之鵲狠狠一僵,本要走去霍翦身邊的腳步一下子停住。對方留意到自己的失態,卻未有收回前言的意思,靜默了片刻,他反道:
 
  「我憎惡這場戰爭,若沒碰上你,有天大概也會將罪因歸咎於他人。那時候或許霍某便會鑄下更大的錯誤、傷害更多無辜的人民。待無可挽回,就要忘記自己征戰的初衷。」
 
  「所以、我是你犯的錯嗎?」
 
  「也不盡然。」
 
  馮之鵲繞至屏風後,霍翦見他衣服穿得匆匆忙忙的,便彎下身替他整理領口。兩人的臉貼得只剩幾吋遠的距離,一抬眼對上彼此的眼睛,霍翦注視著那張仇視過的、敵將的、孩子的、鍾愛的臉,輕嘆:
 
  「霍某現在覺得,光是你笑一笑,都可以是很多事的因由。」
 
  那人瞠大了眼睛,臉上滿是困惑。許多次被無意地提醒起他們相識的過程,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好似壓縮了數年光景。憶及種種,甚至胸口會莫名得酸澀。
 
  「霍翦,我……」
 
  馮之鵲出了聲又啞住,鼻尖相碰,乾脆以吻代替了話語。霍翦把他濕潤的頭髮和脖頸一併攬住,近距離地看他閉上了眼睛,彎彎的睫毛隨著呼吸的節奏細微顫動。
 
  多想指引那雙眼眸去看草原的日出、看最完整的彩虹──為了這樣的願望他得再立下更多戰功,徹底確保無人膽敢質疑他將馮之鵲留在身邊。
 
  不是為了看戰火蔓延,只是達成這一點點私心,要自己別成為硝煙孕育的怪物,首先要點起烽火。
 
  「走吧。你餓不餓?」
 
  「有點困了而已。」
 
  霍翦替他擦乾頭髮,馮之鵲柔順地站著任他擺弄。走出去時,意外發現住所主人的房間仍亮著燈。霍翦想著去多要一床厚被,便讓馮之鵲在廊上等他。
 
  隔著紙窗,隱約看見房裡的人正來回踱步,壓低聲音與另一個看不見人影的對象說著什麼。霍翦直覺地感到異樣,仍走到房門前叩門,那突然止住的踱步聲就像受到了驚嚇,過了半晌才前來應門。
 
  「霍將軍──」
 
  「打擾了。不知有沒有多的厚被,想與您拿一床。」
 
  「啊!沒問題、沒問題。」
 
  住所主人匆促地跑出來,上閣樓拿出自家被用的床被。跟在他身後走出來的是他年輕的夫人,緊裹著睡袍,垂首倚在門框邊。
 
  「來了。還有任何吩咐嗎?」
 
  抱著被單回來,住所主人滿身大汗地跑到霍翦面前。霍翦注意到他夫人一直拿眼偷瞧自己丈夫,眼色中滿是焦慮。他面上不動聲色,接過了厚被,假作不經意地問道:
 
  「有什麼事讓夫人煩心嗎?」
 
  住所主人明顯地抖了抖,僵硬地與妻子對看了一眼,猛然跪下。他重重地磕了幾個頭、被霍翦從地上拉了起來。後者沉著臉將他扯到眼前,那人恐懼地把臉皺成了一團:
 
  「請大人、大人恕罪!小的實在什麼也沒做,方才只是拿不定主意是否該向將軍報告──」
 
  「何事?」
 
  「這樣的……您知道咱們村子鄰近襄國,不瞞您說,兩地的居民常會到對方那裡去、互通有無。而今日,小的不巧從一個襄國人那兒聽說了重要的事情!」
 
  他嚥了口唾沫,霍翦放開他的領子,以眼神催促他繼續說下去,住所主人卻抖得怎麼也無法說話了。他妻子跑上前攙住丈夫,才急急地道:
 
  「那人說,梁國的太子正往他們那兒逃過去。明日一早……不,就是今日了,他們將抵達襄國國境!」
 
  霍翦驀然握起了拳頭,那對夫婦害怕得又要跪下,他攔住他們,抱拳道:
 
  「兩位助我大渚,日後霍某必有報答。」
 
  兩人呆住了,霍翦交代勿再宣揚此事,他們點頭如搗蒜地答應。讓夫婦倆回房後,霍翦自個兒站在走廊轉角,難掩激動地瞪視著外頭的風雪。
 
  他必須拿下梁國太子。如此不但徹底結束渚梁之間的戰爭,更算是立下一件大功。事不宜遲,但此趟他極可能碰見璇妃,已經沒有時間與馮之鵲商量了,他要背著他去。
 
  霍翦收斂起表情,慢慢鬆開緊握的拳頭、走出轉角。馮之鵲一無所知地待在原地等他,而他已下了決定,將馮之鵲送到房間後,即刻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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