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TH官方钱包

切換
舊版
前往
大廳
小說 達人專欄

【耽美】《牡丹骨》第二十二章 杜鵑血

牧葵 | 2020-07-24 18:34:16 | 巴幣 4 | 人氣 145


第二十二章 杜鵑血
  
  1.
  涼夜澆滅了城牆上的餘焰,燈火偃息,皇城某處仍壓抑著細碎的哭聲。昨日還是宮中御醫的老人顫顫地替霍翦包紮起傷口,隨後便跪了下來,把額頭都貼到地面。
 
  「大夫快起來吧。渚軍還有些受傷的弟兄,勞駕您了。」
 
  霍翦坐在宮殿前的石階上,見那老大夫得了令,匆匆忙忙地回身跑下階梯。有士兵領他到安置傷患的住所去,一下子便不見蹤影。霍翦坐了一會兒,感覺到身後有微小的腳步聲接近。
 
  「……皇宮裡,已經沒有人了。」
 
  馮之鵲站在他的左手邊,細細的聲音聽上去有幾分倦意。他們總共擄獲了皇族五十二人,當中偏偏讓梁國太子溜了出去,而馮之鵲的姊姊璇妃,也不在俘虜的名單之內。
 
  「知道了,沒關係。辛苦你了。」
 
  既然沒捉住,霍翦也不願與馮之鵲多談璇妃的問題。那人在他身側坐下,望著皇城的夜空,天亮以前,難得該好好沉浸於勝利的氣氛,可馮之鵲抱著心事,連語氣都顯得低落:
 
  「梁帝那個樣子……我不知道是怎麼了。」
 
  他的聲音打顫,彷彿對白日所見仍心有餘悸。霍翦搭住了他放在側邊的手、他也回握住了他。不知何處忽然傳來士兵們喧鬧的笑聲,襯得皇宮這頭靜得有幾分蒼涼。
 
  馮之鵲感覺到對方碰到了他手心,那道從中剖半的口子生出軟肉、被觸摸時帶著奇異的觸感。是因為至今繞過的路程太過慘烈?還是感覺到前途依然未卜?他心慌得厲害。
 
  「梁帝難道真是遇見我姊姊之後變了?可在朝上他也不至於這般瘋狂。我不知道……只能慶幸,我現在覺得你是對的。我至少、至少沒有辜負百姓和曾經在我背後的士兵。」
 
  霍翦扣住他的五指,馮之鵲遲疑了下,慢慢靠到他肩上。梁國曾經的國土一望無際,睡在天幕下千百個年,與上頭生活的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又似毫無關係。
 
  馮之鵲茫然地眺望,良久,才聽見身邊人低沉的聲音:
 
  「你還記得最早在鴻安城茶館,霍某和你說的那些話?」
 
  「哪一句?」
 
  「說你必定還見得到盛世太平。我現在也慶幸、那時候沒讓你尋死,要不我都要懷疑,這些征戰的事究竟做得對不對了。」
 
  馮之鵲莫名得心底一酸。當他放下劍、便要想起自己薄命的預言。日前聽那說書,似乎就是他的一生。他在遇見霍翦後才漸漸明瞭了心中的家國,現在他卻還想見識更大的世界。
 
  「我發現、你喜歡拿話哄我。」
 
  「你竟到今日才知道嗎?」
 
  他藉由說話來抵抗酸澀的心思,霍翦帶著笑意的聲調讓他覺得開心了點。階梯底下冒出了士兵的影子,朝他們遠遠跑來,渚兵興奮地邀請他們:
 
  「霍將軍、馮將軍,弟兄們留了兩隻烤羊腿,等您倆過來享用呢!」
 
  士兵對馮之鵲的稱呼教人啼笑皆非,可反過來想,這亦可視作他們打從心底開始接納他。霍翦應了一聲,士兵便手舞足蹈地跑回去,馮之鵲率先起身,讓另一人搭著自己的肩站起。
 
  兩人並肩走下階梯,霍翦看向那薄薄的側影,馮之鵲感覺到他的視線,便稍頓住腳步,後者見到他疑惑的目光,不禁莞爾:
 
  「倒也不是只為逗你開心。霍某真想過很多次,這些戰爭的意義。包括今日我帶的士兵,在硝煙中生出了多少歪曲與醜惡,可都是盛世的代價……有時霍某難免覺得這代價過於巨大了。」
 
  馮之鵲像想起什麼,整個人忽然愣住了下,他側過臉望向身旁的宮殿,幽幽問道:
 
  「……那麼在你眼裡,有所謂禍國的妖孽,她們也是該為這些擔責的人嗎?」
 
  地道內嬪妃慘死的畫面撞入腦海,霍翦察覺他的話外音,一下子沉默下來。他們停在高處的階梯上,久久,他難以作答,卻猛然聽見馮之鵲一聲驚呼。
 
  順著他的方向望去,不遠處的城樓上站著一個搖搖欲墜的身影。瞇眼細看,霍翦很快認出那位失蹤的敵國軍師。法悟雙手合十,正對著舊城,最後的念誦在風裡被扯得破碎,跨出這一步,對紅塵再無眷留。
 
  「不──」
 
  馮之鵲徒勞地跑向城樓,被石雕的欄桿擋住、還相隔了好一段距離。法悟飛身墜落,他再怎麼伸長手臂也捉不住掉落的故人。
 
  咚!沉悶的撞擊聲被夜色吞噬,明知一定是這樣的結果,眼眶邊仍湧出淚水。馮之鵲扶著欄桿蹲了下來,緊抿住唇,將臉埋進膝蓋之間。霍翦慢了將近半分鐘的時間,才來到他背後,默然地把手掌擱到他肩上。
 
  「對不起,你當我沒問過吧……我不問了。」
 
  「若日後真遇上璇妃,到時再說,好嗎?」
 
  馮之鵲聽出他的推託,可他若質疑霍翦,那已死去的梁國軍人們又算什麼?他好似強迫自己一般,決定信賴身後的這個人,如此才不會被他已經做過的決定逼至崩潰。
 
  劇烈的顫抖已近於抽搐。他想著:霍翦不會真傷害姊姊的,而馮葦苓也會理解他的選擇。
 
  「好……你說的、你說的我就相信。」
 
  馮之鵲直起身子,任由霍翦摟住了他。他自個兒轉過身、把哆嗦的唇送了上去。他們身上都有股血的味道,夜風反覆沖刷仍久久不散,他沒注意到自己緊抓著霍翦的手臂,把指甲都摳進了對方皮膚。
 
  
 
  2.
  渚兵們佔了一處皇族的宅院,那些來不及走避的侍女與僕役忙進忙出,戰戰兢兢地給軍人們燒水煮食。馮之鵲在屋裡換下了戰甲、重新披上便裝,看見銅鏡裡的自己,忍不住繞出屏風,向那垂首而立的侍女試問道:
 
  「我姊姊……璇妃娘娘,也曾經這麼穿著牡丹紋樣的衣裳嗎?」
 
  「大人恕罪!奴婢不清楚。」
 
  他們的對話被外面等候的霍翦聽見,他敲了敲門,便走入房間。侍女在他的示意下機靈地退了出去,他注視著馮之鵲重新披上身的明黃花朵,舒了口氣,伸出手邀他一同到院子與渚軍同樂。
 
  「在想那瘋帝說的話嗎?之前霍某在畫上看見,的確璇妃身著一身牡丹衣裳。不過讓你穿著充其量是巧合罷了,若非當時部下正好找來這麼件衣服,霍某也不至於……要把你扮成璇妃。」
 
  馮之鵲感覺好像做錯了事,拉緊披肩把腦袋別了過去。兩人踏出門扉,一前一後地繞進院子裡,說來湊巧,這兒便種了幾叢牡丹。
 
  大概花草也會反映世道吧?梁君鍾愛這種奢靡華麗的花,貴族自然爭相效仿。霍翦看那因寒露而蜷縮成一團的葉子,想到花開時節便要蓬勃生展、鑽出一朵朵偌大的花來,忽地勾起嘴角、憶道:
 
  「渚地種不大出這樣的花,故霍某第一次見牡丹,應便是在描繪璇妃的畫卷上。不提璇妃,那花是真教人移不開視線。」
 
  「可你不知道,牡丹花在我們這兒,承擔了多少罵名。」
 
  「此話怎麼講?」
 
  馮之鵲蹙起眉,斟酌字句時倏地呆了下。好似經過風波,忽能把一些事情連結起來。他靜默了會兒,指尖挑起一片牡丹葉擺弄,輕道:
 
  「那麼盛大的花,開到都腐爛了……我聽說,伴隨它的奢侈與鋪張,讓不少人都討厭。」
 
  「那也是栽植者的過錯。真要向牡丹究責的話,只能問問它為何在亂世還要開花了。」
 
  馮之鵲不再說話,縮回手,指頭沾了露水,他下意識地想往衣服上擦。一低頭便見那大紅繡線勾出的花形,遂又放下手掌,將沾濕的手指包至手心中,跟隨霍翦來到渚兵升起的火堆邊。
 
  「啊啊,回家的日子可就在眼前啦!」
 
  喝醉的士兵大聲說著,眼眶還帶了淚水。他的語調引來同伴的大笑,見到將軍過來,紛紛拿起杯子,爭著向他們敬酒。
 
  由於霍翦的命令,今夜他們大多仍要露宿。不過勝仗使所有人都不再計較,他們把酒杯塞進將軍手中,霍翦一杯敬天、一杯敬戰死的弟兄,最後才與他們對敬。
 
  「敬咱們的弟兄──」
 
  有個渚兵發出呻吟般的聲音,引得眾人一陣感傷。他們安靜下來,維持足足數分鐘之久。直到有人「哎」了聲,說道「那也沒辦法」。重新舉高酒杯,沉重的氣氛很快一掃而空。
 
  喝醉的人開始大聲吹噓自己的戰功,說最後攻入皇宮時自己殺了二十幾個禁衛軍,另一個人立刻反駁了他的說法。馮之鵲在一旁睜著眼觀察大家,他們再度投入到狂歡的情緒裡。
 
  「馮將軍才是,當時掩護著幾十個人衝出包圍呢!那時的情況是真緊急──馮將軍,要不要喝酒?」
 
  馮之鵲在士兵誇大的說詞裡,有些不知所措地接過酒杯。他把木杯捏在手上,卻沒喝、也沒有參與到士兵的話題裡。他悄悄地回過頭,目光尋找霍翦,那人敬完酒後便把酒杯擱著,走至稍遠處去,和另一個部下低聲討論著什麼。
 
  看那士兵的表情,似乎是嚴肅的話題。霍翦點了點頭,忽然看向馮之鵲的方向。他招手讓他過來,馮之鵲蹲下身把酒杯放在霍翦杯子旁邊,便小跑步上前。
 
  「巡街的士兵們找回了法悟軍師的屍首。」
 
  馮之鵲渾身一僵,頭不自覺地低下來。他發現站在身前的渚軍士兵也正看著自己,那眼光包含了許多複雜的東西,有憐憫、也有刺探。
 
  「霍某讓人先把屍身從街上帶回去了。只不過,礙於法悟軍師的身分,由咱們安葬他恐怕不妥。若只簡單地火化,不知你──」
 
  「沒有關係,就這樣吧。」
 
  馮之鵲回答得很快,甚至太快了,他自己旋即便意識到。眼神黯了黯,他攢緊了衣角、緊盯著自己的鞋尖。
 
  「若辦得太隆重,確實不適合……且對於法悟軍師,那也是種羞辱吧。」
 
  「那你還要見見他嗎?」
 
  馮之鵲遲疑了會兒,終搖了搖頭。霍翦於是吩咐士兵將法悟屍身盡速火化,那人答了聲「是」,領命欠身離開,最後又暗暗地瞥了馮之鵲一眼。
 
  不遠處斷續傳來士兵的打鬧聲,馮之鵲繞過霍翦,在他身側的花叢邊矮下身子。霍翦不明所以,看他無言地端詳著濃綠間的枯萎花朵。
 
  原來這一側種的是杜鵑。想來明年春日,新開的花盞便要為故國淌血……莫說草木無情,這可不就是有情有義的花?縱然悲哀也配得美名。
 
  馮之鵲抬頭看霍翦,張了張口,正想說點什麼。火堆那邊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兩人轉了過去,只見方才坐著的人通通站了起來,圍著一名氣喘吁吁的傳信兵。
 
  「怎麼回事?」
 
  大家面面相覷,無人回答問題。傳信兵手上捏著一卷書信,唯唯諾諾地遞向自家將軍。霍翦接過了信,所有人便沉默地盯著他。腳邊的火焰仍渾然不覺地「劈啪」作響,空氣卻漸漸凝固。
 
  拆開信紙,馮之鵲看見了書信末尾鮮紅的玉璽印,以及霍翦使勁捏住紙張而發白的指節。
 
  「聖上的旨意,是要交由耿將軍負責攻城及後續佔領的事宜──然而梁國皇都霍某已經拿下了,耿將軍又怎麼打算?」
 
  傳信兵對上霍翦的眼光,不由自主地打了個顫。他「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支吾地道:
 
  「耿將軍、耿將軍的原話是……請您把軍隊與皇都交給她。她會安排馬車,送您回渚國去……您就先到陛下那兒復命。」
 
  霍翦緩緩折起信紙,折成四折的紙張在手中發皺。他的眼光掃過了一整排垂著頭的士兵。良久,冷笑了聲,聲音又乾又啞,馮之鵲在霍翦背後都感覺到了壓抑的不安。
 
  「耿將軍準備要霍某何時離開?」
 
  「……明、明天早上。」
 
  火光重重地跳動了下、濺出零星的碎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教人怎麼也料想不到,霍翦咬緊牙關,垂下的視線對上了馮之鵲驚懼的眼。他用力地吐了口氣,卻只說了句:知道了。
 
  
 

創作回應

追蹤 創作集

作者相關創作

更多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