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實體書裡沒有收,一段連插曲都算不上的小故事。
關於周以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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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眼前流動的影像,周以平知道,自己這是夢回了當年。
白子驚恐的臉在眼前無限放大,掙扎的晃動,使他的五官變得一團模糊。周以平看見自己伸出的手緊嵌住了那人的下巴,方才瞧清楚這白子頂著一張至多二十歲上下的年輕面孔──他的眼睛不是紅色,而是屬於白子商品中價格較低的紫,細瘦到令人驚訝的手死命地試圖掰開周以平手指,發現怎麼用力都沒效果後,他開始哀求:
「放過我,求求您……」
周以平只聽見自己的呼吸聲。接下來,他空著的右手出現在畫面中。那隻手穩穩地握著一支老虎鉗,貼近白子少年的眼睛。對方驚恐地哭著、喊著,直至嗓音完全嘶啞。可周以平隱約想起來,當時他心裡想的只是:顏色不對。
那年白子工業剛起步,一切都還未穩定。他太年輕了,即便能力出眾,按照正常的方式、仍爬不到所想的高度。他提出了販賣白子的構想,單純因為這座城的白子多到值得被當成商品販賣,他為他們設立了等級制度,以便於讓他的客人更加相信那「信仰」。
周以平讀過很多傳說,人們從很久以前便夢想著長生不死。他也許嗤之以鼻,但那並不重要──除了成功以外沒什麼是重要的。所以當聽說原先預定要出貨的紅眼白子意外死亡時,他立刻想到了這個辦法。
老虎鉗朝震顫的紫瞳逼近,他撐開他的眼皮、卻因為白子劇烈的掙扎而不慎戳破了他的眼珠子,少年淒絕的慘叫至今猶在耳邊,而夢裡的場景也並未隨著歲月淡化。
有很長一段時間,鮮活的記憶每天每夜地進入周以平夢中,他不曾重複夢到哪個白子,亡魂也不像報復、只是一遍遍無聲地提醒他:別忘。
周以平從枕上睜開眼睛,窗外透入的光一時使他看不大清楚,他不知道自己眼眶前方是否等著一支老虎鉗,只是靜靜地等待視野恢復清晰──沒有。他面無表情地起身,掀開了薄被,地上的月光涼得像一攤水。
他摸索著找到了自己的眼鏡。踩過水面,如踩過彼岸的河。來到有月的窗前,自身陰影仍緊捉著足掌。
可當他推開窗戶,他知道他會聽見那位年輕人的聲音。
「周先生。」
當紫眼白子靠在隔壁窗臺、他們漫無目的地交談。有些時候他會忘記剛夢過的內容、忘記自己是周以平。
他會忽然忘記白子的名字,只覺得那道聲音說的每個字都像詠唱詩歌一般。
紫色的眼睛,竟也那般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