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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古風】《雪山日光》第一章 幾處敗垣圍故井,向來一一是人家

牧葵 | 2018-08-10 19:56:05 | 巴幣 10 | 人氣 367


第一章 幾處敗垣圍故井,向來一一是人家
  
  1.
  前塵舊事不堪細思,而今孩童們的記憶裡,早已沒有那場橫屍遍野的戰爭。
 
  第一年,亂雪如刀,逃亡的腳步踏出了南楚江上的冰縫。而碎冰的縫隙給血跡迅速填滿,一具具屍身如此被凍住於冰面之上。
 
  春日未至,五月了,春天就像不願再光顧這座老城。余果一早被屋外的殺聲驚醒,母親抱著年幼的夭妹,蜷縮於磚牆角落,似乎那不斷傾瀉粉塵的老牆能保護她。余果跳下床、動作迅速地推開了窗,久未出現的太陽驀地刺痛了他的眼睛,橘紅的、盛大的烈日,他定睛一看,不是日光,而是戰火正啃噬著鄰家的屋瓦。
 
  「我們得出去!」
 
  他「砰」地閉上窗戶,焦急地轉身拉起母親。這年他九歲──畏懼戰爭隨時降臨的日子,磨練出了無數像他這般早慧的靈魂。母親被他慌張出汗的手握住,如同大夢初醒,一手抓住一個孩子、飛身便衝出門外。
 
  外頭早已火光沖天,箭雨零星地落在房屋與地面上。他們往城牆的方向逃跑時幾次被絆倒,余果壓根不敢低頭去看,絆住他們的焦黑物件曾是他認得的哪個鄰人。
 
  敵軍狂妄的笑聲、男人殊死抵抗的咆哮聲、女人與孩子的尖叫,還有一波波滾燙的熱浪,充斥著他全部的知覺。他們越往北邊的城門跑,路上出現越多逃亡的流民。兩個月之前──城裡人慷慨地收留了一大批逃亡者,那時他們還未料到皇都會在短短數十日間淪陷,人們尚有餘裕,向不幸的同胞伸出援手。
 
  現在,所有人都圍了擠出那道狹窄的城門而搶破頭。孩童跌倒在地,轉眼便被其他奔逃的人踩住,哭嚎聲此起彼落,妹妹嚇得腳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余果衝上前去將她拉了起來,幸好,只是裙子上沾了點灰。
 
  「別怕、別怕……」
 
  母親衝了過來,一把抱住了他們倆。余果把妹妹的手塞進母親的手裡,望向不遠處的城門,放輕了聲音:
 
  「妹妹,你要捉緊媽媽的手,我們很快就會離開,沒什麼好怕的。」
 
  「那哥呢?」
 
  「我就跟在妳們後面。」
 
  他自己的語調也在發抖,只是妹妹哭著,他便下意識地忍住了淚水。一家人重新站了起來,母親拉緊了妹妹,往人群中跑去。余果邁開步伐,眼前的人群雖然擁擠,但只要穿過去,便能到達城外──
 
  嗖!
 
  一聲輕響,不知由何處飛來的亂箭正中了余果小腿肚。他還未意識到怎麼回事,只感覺身子忽地失去重心、整個人向前栽倒。他恐慌地欲找回平衡,而也在這時,溫熱的血滑落了他的腳踝。
 
  他方才感覺到痛。忍在眼中的淚水一下奪眶而出。他向前伸長了手,卻抓不住母親與妹妹擠入人潮的身影,很快,家人的背影被淹沒了,他被混亂的腳步踢著,一下、又一下,他滿地打滾卻始終沒敢哭出聲,是怕極了。
 
  那麼多的人在逃亡,余果滾至道路旁,已滿臉鮮血。他想到了死──若非戰亂,他這年紀的孩子有幾個會想到死亡?可這念頭偏偏命中了他的思考。瞬間他覺得,自己已來到鬼門關前,此後他便是孤魂野鬼中的一縷迷茫魂魄。
 
  直到──有隻手拉住余果。
 
  是個男人。有一瞬,他以為會是他們失散已久的父親。那時父親聽聞遠方的戰火,自願地找出了祖先留下的鐵甲,余果還記得母親無言地替他整理冑衣,嬌弱的背影,想來竟使人鼻酸。
 
  「小鬼,走了!」
 
  只聽那男人一聲低喝,是道比父親清朗許多的聲線。於是余果知道,父親終沒能回來。但同時,他何其幸運?遇上了這個人,撈起他就像件輕盈的物品、往城東的方向便跑。
 
  離母親與妹妹越來越遠了,可余果已顧不上,他嚎啕地哭了起來,任由那人帶他跑過幾處斷垣殘壁。包括他曾今的家,朦朧的淚眼看出去,房屋已全陷入火場。他突然感到這場雪是有所預謀的,它想掩蓋這顆讓人撕心裂肺的太陽。
 
  可雪與火、冷與暖,終歸走到了一起:或凍紅了他的臉蛋、或迸出星火點燃了他的頭髮,當一個生命脆弱到極致,什麼都能傷害它。
 
  那人帶他跑向火勢最為旺盛的城東,此處找不到任何一座未被火勢吞沒的樓房,卻相對的,少有敵軍或逃難者。跑著跑著,他們穿過了城門。城外的樹林渾然不覺地冬眠著,身前身後,頓時成了兩個世界。
 
  「我得先幫你包紮。」
 
  男人放下余果,轉頭看向他們身後蜿蜒的血跡示意。余果已經不哭了,睜著一雙大眼,慢慢地挪動身子、靠上一棵半哭的老樹。男人在他身前蹲下,他終於看清了對方的面孔──多年後他會發現這名身帶藥香的男人,比他以為的要清瘦許多。但這當下,一個面色平靜的成人,對他而言便足以撐起整個天。
 
  他替他拔出羽箭,以白布裹起了染血的箭頭,抬頭發現孩子竟沒哭,男人感到有意思般笑了笑:
 
  「你很勇敢。」
 
  「我還會死嗎?」
 
  余果小聲地問著,他不知男人從都裡掏出了什麼,敷上他的腿肚,只覺得疼痛一下緩解了不少。男人撕了一片衣袖替他包起傷處,還沒出聲,余果便扶著樹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先生,我不想死。」
 
  對方頓了良久,靜靜地注視著這個滿臉是灰的男孩。狼狽的臉蛋上,唯有一雙眼,黑白分明,尚帶著屬於孩童的清澈。他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余果的腦袋,彎下身,好平視他的眼:
 
  「你叫什麼?」
 
  「余果。」
 
  余果。那人默念了他的名字,隨即笑地說了聲「好」。手掌離開時余果下意識地上前追了半步,雖然踉蹌,但他竟能靠自己站好了。他的意志告訴他,要跟緊這人的步伐,活下去。
 
  「我是褚思言,是名醫者。你可以跟著我,然而日後你我仍將深入受戰火蹂躪的每一寸土地,懸壺濟世、維護天下蒼生,你,負擔得起嗎?」
 
  「……我只想活下去。」
 
  孩子的誠實使褚思言加深了臉上的笑意,他牽住了這小男孩的手。余果只覺得要香撲鼻,後來很長一段日子,這股甘草似的氣味便是他的方向。
 
  「好孩子。要幫助別人的第一步,就是先保護好自己。」
 
  余果似懂非懂。身後的城郭灰飛湮滅,他隨著褚思言的腳步,一步步向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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