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終章 淨土
１．
要到很久以後，在場的人們都化成骨灰、遁入時間，永遠失去發言權。人們才能仔細探究白子工業末日前發生的那些事──這段影響山城至深的荒謬歷史。
屆時還要更多的屍體，堆積起新的時代。
而現在，在青城某處的山坡地上。一間三樓高的屋子被分成了對稱的兩半，其中一邊傳出聲音：
「小白。」
空氣裡瀰漫著一股子茶香味，徐歌闔上窗子、回頭和周以平說了一句「後院好像長出東西了」，後者挑起眉，卻並沒有上前察看。只是自顧自地沖著手上的茶，說道：
「別讓雪飛進來。」
手上的茶壺頓了一下，他又接著：
「累了吧？早點去休息。」
半天待在靈堂、另外半天雖然沒特別做什麼，卻一直繃緊著神經。周以平明明什麼都知道了，卻還表現得一如平常。徐歌看著他，不禁苦笑，慢慢地走上前，便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他伸手抹掉太陽穴附近的色塊，周以平就像沒看見般，拿起茶啜了一口。白子突然抓住他手腕，茶杯晃了一下、濺出了點點茶漬。
徐歌的指頭帶著外頭風雪的冰冷，周以平一放下杯子，他便撲上前抱住了他。「哐噹」的一聲！茶幾整個翻了，周以平撐住身體，感覺那雙手碰到了自己的脖頸。
瞬間用了力，可沒幾秒又鬆開。過程全無聲音，在他頸上留下淺淺的指頭印後，徐歌的手滑進他上衣內。
周以平抬頭望著天花板，眼神細細描摩那白色油漆龜裂的花紋。徐歌的重量壓得他蹙起眉，他空出手環住白子的腰，悶響之後，便將對方翻了過去。
「真的這樣就好了嗎？」
頭著地的剎那徐歌用手擋住眼睛、恍惚地出聲。周以平像是沒聽見，又彷彿從今以後，也不打算再回答這個問題。他不過拿開他的手，輕輕地、抹掉了那人還未開始便佈滿臉頰的淚水。
徐歌放聲慟哭。
２．
夜半。
短促的喇叭聲將人驚醒。迷濛的眼打開，花了好一段時間對焦，入目的卻是枕邊人沉睡的臉龐。徐歌小心翼翼地抽開身子，坐起身，凝視著那個人，這一次，是愛人在身邊入眠。
很新鮮的體驗。暖氣不知道何時停了，周以平均勻的鼻息溫軟得讓人不捨。徐歌忍不住伸手，撩起對方散亂的頭髮。寒意迅速地驅散了肌膚上相纏的餘溫，他忍住了親吻他的衝動，可仍保持著原來的動作，相隔黑暗，靜靜地看了周以平良久。
他想著。
或許未來，自己會變得比這人更加強大。他經歷了這段愛情──最終因為知曉抹不掉陰影、而不得不放棄的愛情。他想他會不斷思考著無解的答案：如果給他們個十年二十年，是不是可以把和思念無關的事一筆勾銷了？
尚未離開，已經在想重逢。他一輩子，恐怕註定要永遠，被這個人淡然的身影、鎖在渴望著愛與活的皮囊裡。
這一生到不了的淨土……
「周先生。」
徐歌低聲喃喃著。窗外再度傳來喇叭聲，像催促著什麼般，短促而著急。
不能再拖了。他悄悄地下了床，披上外衣。走出房門的時刻，回了幾次頭。就如同回應那個人要他更強大的期待，他可以承擔這份情感。
下到二樓，才看到建築間敞開的鐵門。跨出屋子的那一秒，眩目的燈光令他一時睜不開眼。但短暫適應後，仍勉強地將打開了縫隙，紫色的眼依然震顫，躍動著滿載情緒的光點，透明得發亮。
周予安在那頭焦急地與他招手。徐歌頓了頓，邁步往車燈的方向跑去。
他們沒看見，三樓窗邊的人影孤寂地佇立著，手上那把槍對著白子，直到兩人離去，卻都未扣動扳機。
３．
然後到了春天。
小趙等人成了最後一批走私者。白子信仰消聲匿跡後，忽然有一日，青城再也沒有「周先生」的消息。
《淨土》系列 全篇完
下週還會更新一個小番外，然後陸續放出一些自己寫的關於《淨土》人物的東西，先謝謝一直閱讀到這裡的各位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