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綠谷的腳步，JUMP的人氣作品《咒術迴戰》也即將迎來完結了。
當年多少受到鬼滅帶起的熱潮影響，咒術在MAPPA堪稱廚力爆發的改編加持下，奇幻的世界觀與受人愛戴的人設，得到市場的熱烈反響。記得《劇場版 咒術迴戰 0》上映時，我在平日深夜裡，看見住家附近的電影院大排長龍，且幾乎都是穿著潮流的年輕男女，實在為當年咒術的出圈力度深表佩服。
但愛有多深，恨就會有多深。在2023年9月20日，漫畫第236話被提前洩漏時，五條悟之死引發了全球規模的網路暴動。從那之後，各種2.5條跟誰接到通知，換他去打宿儺的梗在網路不曾止息。玩梗也就算了，是真的有許多讀者感覺被芥見下下傷害感情了。各種對於獨眼貓的咒罵不絕於耳，連帶將咒術罵為糞作似乎也成了網路風氣。
有趣的是，五條死後，漫畫銷量不減反增。雖然很多人聲稱是把咒術當成搞笑漫畫看，但不能否認的是，如此非常規的敘事規劃，無論帶著什麼樣的情緒，確實還是激起了讀者的好奇。從五條之死開始，到後續的讀者反應，一直讓我對這個議題充滿興趣。看到官方公布接下來五話內要迎來完結，想說是個不錯的時間點，想借用文本分析的角度，來討論看看這一連串的五條風暴，以及其後的影響。
以下全文暴雷，雖然你如果會被雷到，只能說明你網路用的不夠多，不過介意的諸君還請斟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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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雷洨感慨：
當年咒術還不到五十話時，
我朋友推薦這部給我強調，
跟傳統JUMP戰鬥漫很不一樣，戰鬥節奏明快果決，非常有趣。
後來跟這個朋友失聯了，沒有機會確認當他看到宿儺接龍戰的時候，
作何感想，可惜。
以下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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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說結論，我認為以情節的安排所造就的架構來看，五條之死不可能避免。
在故事線的編寫上，作者最重要的工作，便是依循前方所埋下的「因」，選擇最理想的「果」，來回應腳色在事件中所做的抉擇或其後的發展。因果脈絡必然需要被重視，否則敘事邏輯無法成立。因為選擇與因果的綁定關係，讓許多長篇故事到後期，累積過量的因果，讓故事反而只有少量甚至唯一的方向可以前進。
當然我也同意，很多所謂反轉系的精彩作品，能夠在顧及敘事邏輯的前提下，給出出乎意料又合理的精采答案。只是公平而論，咒術本身的創作基準、題材類型就不具備這樣的先決條件，以此不在這裡深入討論。
簡單來說，創作長篇敘事作品，就有點像遊戲《底特律》那樣，每個事件所帶來的影響會創造出不同的分支，在不斷選擇分支之後串起整個故事。但作者不是《底特律》的玩家，沒有讀檔的能力，而且必須服膺於最一開始定下的調性方針，而不是像玩家可以隨意調配情節。從這點來看，我們要先抓到獨眼貓所定下的作品方針到底是什麼？又或者問，《咒術迴戰》整體的框架是什麼？
回到作品標籤，我們知道這是一部連載於商業導向漫畫周刊的作品，也知道整個故事本質上就是少年戰鬥題材。如此之下，五條跟宿儺打到一半開始互相擁吻，或是其他不符合戰鬥漫畫的情節，事先就被鎖死了。反過來說，因為是戰鬥漫畫，當五條信誓旦旦地在新宿向宿儺宣告：你才是挑戰者時，這場戰鬥註定只會有三種可能的結果：勝、負、平手。
我們就想像這是一套GalGame，現在走到了重要節點，要在五條的勝、負、平手三個選項中選一個，以此為基準推測看看這個故事還能有什麼樣的結果。
首先，五條的勝利是最不可選的選項，原因在於故事發展自此，已經有兩個不可撼動的前提：
1.人外魔境決戰新宿篇不論從文本外還是文本內，都能確定是整個故事的終章。
2.五條決戰宿儺時，主角虎杖身上還遺留了太多未回收的伏筆。
如果235話的虛式「茈」真的一砲轟死宿儺，我反倒很篤定，咒術會因為違反太多敘事常規而被視為糞作。
除了剝除虎杖身上伏筆，以及他跟宿儺的恩怨終了的情節，都沒有展露的空間。就算強行解釋，非常容易想見的是，會造成情感曲線的高度扭曲。因為虎杖終究是主角，他的使命必須由自己完成，這已經不是戰鬥漫畫類別給予的限制，而是完整故事必須服從的大準則。畢竟五條與宿儺的決戰中，虎杖全程觀戰，沒有任何暗示表達虎杖有協助五條，因此就算想曲線救國，透過五條打敗宿儺，虎杖趁機完成他身上的故事使命，也沒有這樣的機會。
更何況，其餘的配角，包含死滅迴游篇所帶來的新腳色們，都還沒有在這故事中找到相對應的結局。不論喜不喜歡，送頭的鹿紫雲、乙骨貞嗣拿你沒辦法，我來駕駛吧等等情節雖然接受度有高有低，但至少他們的故事是被完成的。因此我們可以反證，真的讓五條轟死宿儺，還有遺留這麼多沒處理的人物與伏筆，在結構上會造成篇幅的劇烈失衡，結局高機率倉促到難以接受。
那我們應該問責獨眼貓，為什麼拖著這麼多未處理的敘事事件，就進入終章嗎？我覺得很難。
咒術的每一個篇章，都有很鮮明的任務目的，就像懷玉、玉折篇不惜打斷主線敘事，儘管已經在一個相對合理的時間點補充說明各種因緣巧合，但還是一定程度削弱了虎杖的主角認同。獨眼貓如此安排，顯然是更加重視每個篇章所能呈現不同資訊。
因此看來，強行把伏筆或人物使命提前塞到各篇章中，反而破壞各個篇章的完整性。我相信或許有更高明的作者可以找到奇蹟般的路徑解決這個問題，但光就這點，我認為獨眼貓所做的選擇，已經是相對合理了。
其實我認為獨眼貓一直都非常看重合理性，並且在乎無論是情節還是腳色，其背後所象徵的意義。這點可以從腳色是否死亡退場這件事也可略窺一二。七海跟釘崎的死，先不管情感上接不接受，至少在劇情上，是從兩個不從層面給予虎杖新的推動力。七海的「剩下就交給你了」讓虎杖無法藉由死亡，簡單逃避身上的責任；薔姊之死更像是在告訴虎杖，你受保護的「學生時代」結束了。
在這個脈絡下，我很難想像，單純為了規避五條悟的死亡，把後續故事與伏筆拆分到前面的篇章，造成篇章傳達意義的失衡，會是獨眼貓的風格。
所以五條不能贏，贏的代價是故事講不下去，或者說真要贏了，接下去的故事會被損毀。以獨眼貓的慣性來說，他應該是不能接受的。
那平手呢？五條跟宿儺兩敗俱傷，再起不能，故事還有機會延續嗎？
我覺得也很難，只是這部分就比較像是推測了。
再符合世界觀的平手手段中，第一個能想到應該是「封印」，藉由兩人相互封印，讓虎杖去補刀，乍看之下好像是個可行的選擇。問題是五條才剛解除封印，從獄門疆跑了出來。就算換了不同的形式，只要本質上還是封印這個行為，就會有情節重複的疑慮。
情節重複在商業作品中可以說是讀者的大忌，這所激起的讀者質疑是很難消除的。重複情節被譏笑是玩不出新把戲，再過往的JUMP作品中，甚至早年貴為三本柱的死火海都逃不過。特別是注重創新以及獨創新的獨眼貓，以往的篇章中，幾乎沒有用過重複的手段來推進劇情。這也牽涉到整個作品的風格定位，導致這樣的手法很難在故事中成立。
另外來自於世界觀的限制，五宿一人一魔也不太可能同時戰至重大傷殘，讓決鬥無法繼續進行。畢竟獨眼貓已經選擇在決戰中，用各種不同的解釋擴大反轉術式的可能性，很難出現讓讀者信服反轉術式最終也無法治癒的傷勢。確實，最後五條無法治癒「切割世界的斬擊」凌駕於規則之上，但那也是結構上作為魔王所應得的。所以雙方同等同時的傷殘很難這個世界觀下說服讀者，導致平手收場也不太可能。
至於宿儺後來越來越多賴皮制約，只能說是為了有足夠篇幅把各個腳色乃至各個故事層面表達完整，不得不已採取的手段吧。
行文至此，必須強調，我並不是腦粉，試圖為獨眼貓開脫，強行解釋五條戰死屬於必然。只是從敘事風格、情節架構乃至整體世界觀設計來看，五條悟之死，純為必然。
戰敗跟戰死固然有差異，但在這個章節若只選擇戰敗，反而對於描寫宿儺的強大不夠全面。在人外魔境新宿決戰中，透過宿儺的無敵，弱小之人的全力掙扎，這樣的相襯才能把配角們到虎杖的個別故事主旨清晰表達。倘若只讓五條負傷戰敗，不夠強大的宿儺無法讓後續上場的腳色完整應證自己的故事使命，也殘存著五條歸來且勝利的可能性，如此還是回到第一點，五條勝利對故事的破壞。
反過來想，五條如果只是負傷，那就是描摹五條的強大，但是都到了這個章節，五條的強大還有需要強調嗎？
讀者情感上可能需要，但對於敘事邏輯而言，我們隨著故事進展，已經見證了無數次五條的強大，在這裡繼續著墨的話，很明顯會造成失焦。宿儺的強大能展延其他配角跟虎杖的故事，五條的強大相比較之下，好像也只能繼續滿足觀眾對五條的期待跟想像而已。我並不是說在連在體制中的作品，讀者情感不重要，而是與整體文本相論，獨眼貓看來還是選擇對故事運作的可能性負責，而非讀者。
至於讓五條負傷，中場時間讓其他腳色及虎杖去完成自身故事使命，最後五條回歸完美補刀，或是看著某人解決宿儺，五條笑到最後。這幾種皆大歡喜的處理方式不是不可行，反而是太流俗了。常規，且容易想像的安排，雖然具備合理性，但首先就無法如上述，彰顯宿儺的強大。再者，太過容易預料的情節，以及太過理想的安排，在商業掛帥的創作場域中，也不見得在口碑上會得到寬宥。
儘管只是臆測，但我更願意相信，這種溫柔且夢幻的結局不被選擇，是一種兩害相權取其輕的結果。
讓五條安穩(就算四肢不全)活到完結，給予五條一個相對平淡的結局，顯然跟他一直以來獨樹一幟、唯我獨尊的腳色風格大相逕庭。與其讓他平庸地活下來，倒不如熾熱且難忘地離場。我認為最後五條驚動現實世界的死法，其實還是在回應五條悟這個腳色的脈絡。把前期戰力巔峰放在我方陣營，這種少見的配置方式，為了服膺故事整體和五條本身，就只能讓他留下記憶深刻的退場方式了。
只是獨眼貓、JUMP編輯部甚至集英社可能都始料未及，這個最終的選擇，帶來這麼大的紛爭。
我一直想說明的，是從文本架構與脈絡來看，五條悟的下場是「合理的」，而非這樣的敘述是「優秀的」。有沒有更好的處理方式？讓五條的退場不要這麼傷害粉絲感情，並保證故事的完整且合理，還能讓人印象深刻的方法存在嗎？可能有，但我想不到，就結果而論，獨眼貓也想不到。
又或者接著問，好，就算同意五條之死屬於敘事上的必然或是不可避免，能不能讓五條別死的看起來這麼不值？關於這個當時在各處論壇風行的說法，我只能回應：這是個人風格的選擇吧。可能在獨眼貓的想像中，這才是匹配五條悟的退場方式，至於要多痛恨這樣的手法安排，我不認為是需要透過文本分析來看待的，因為這更牽涉感受或感覺，你不喜歡，你痛恨，那都可以，因為喜好還是因人而異的。
從這邊延伸，最後我想提出討論的，是作為一個創作者，在當今的商業導向舞臺發表作品時，負責的對象到底是讀者還是作品本身？從以前的俺妹撕書，到幾年前打工吧魔王大人的巨乳勝利，再到現在的五條事變，因為社群網路的發達，讀者意見看起來越來越不可忽視。
跟讀者硬幹，當然是跟銷售量或是口碑過不去。但從古至今，所謂創作者的風骨，不就是不向權威低頭，專注說完自己想說的故事或意見嗎？當壓迫作者的對象，從權貴變成讀者，這件事就可行了嗎？更往下問，如果只創作群體想像中的理想故事，創作的多樣性會受限嗎？只是就算創作受限，更多大家喜歡的故事被寫出來，好像也不是壞事吧？
我不知到，上述這些問題我都沒有明確的立場或答案。再次重申，我並非腦粉或咒術黑，寫這篇文章跟我主觀情感並沒有太大關連，只是想透過文本分析的方式，解析五條悟到底該不該死，這個很有意思的創作困境：不死，故事很難完善，他死卻會讓讀者不高興。說到底，五條之死這麼受到討論，不論你是否喜歡，也都要承認，那是因為在前面的篇章中，五條悟這個腳色創造的太成功了。
無論如何，又一部頂流作品要退役了。雖然感覺宅圈內好像總有些人總是瞧不起這類的出圈作，但要能出圈，想必還是有什麼事情，是在這個故事中，做的很好的吧。雖然今天主要聚焦討論五條悟之死的敘事構成，但我確實滿喜歡早期的咒術迴戰。也希望藉由這篇文章分享我的看法，並與同好交流。只是迫於時間所限，寫這篇文章之前，我並沒有從頭至尾複習一次漫畫，可能有些情節描述有疏漏，還望諸君海涵。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