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第八十四幕：自來熟
「……也太遠了。」
現實來說，建箴並算不是一個特別重視「吃」這件事情的人。
這話的意思並不是說建箴可以接受一些過期的、壞掉的，那種顯然有問題的食物，而是食物本身不會吃出身體毛病的大前提上，建箴其實對於吃些什麼、怎麼樣吃並沒有太多的講究。
這也是為什麼他會說，如果大家同意的話，就算吃便利商店的食物他也不會表示任何意見。
雖然好吃的食物的確會讓人感到心情愉快，但是建箴對於需不需要費勁去吃那些好吃的食物，諸如此類的問題，他只會給出一個不置可否的態度。極端一點的說，只要比媽媽所精心準備的營養餐食還要更容易下嚥的食物，他也許都會大方的接受。
對他來說，比起食物本身好吃與否並不是最大的問題，而是飯局上的總體氣氛究竟如何。當然更理想的是，食物的美味和餐桌上的氣氛都能顧及的情況，那肯定是最好的。
至於必須長途跋涉才能夠吃上那麼一頓的佳餚，或者是需要排隊經歷數十分鐘甚至到小時才能吃上一回的珍饈美食，建箴也只能說他並沒有那種過於青春的熱情，也沒有那種趨之若鶩的興趣。
他更喜歡那種進店裡的人不會太多，頂多半滿，進去就能找到位子、手藝平凡，卻也不會太過難吃的巷口小店。
但很顯然，那樣的想法並不能代表一種普遍的價值觀。
至少就像承峰所說的，在特別的日子裡，這一種特別的情境場合，確實也需要一些特殊環境來表現這件事情的「特別」。
這類事情，建箴也沒有固執到那個份上，是能夠欣然接受的，不過心裡上可以接受，跟自己的身體會不會抗議，那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情。
尤其是在所有人徒步行走了比從宿舍到商店街要兩到三被的路程，而且還是無情的全程上坡的時候，建箴的腦袋已經開始有些開始自動產生並浮現出最為經典的人生三問跑馬燈。
──我是誰？我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
主要是承峰一直遲遲沒有表明到底要去哪間餐廳，以至於他們都陷入一種迷茫，該不會要真的要他們翻過這整座山頭才能吃上一頓飯吧？
長時間的上坡路程，而且幾乎都沒有停下腳步的緣故，就算由於天冷而沒有大汗淋漓，但裹著外套的身體也明顯開始熱了起來。
這種幾乎看不到目標地和結果的等待明顯是極度讓人煩躁的。甚至他們也想過，是不是乾脆就隨便指一間經過的店，直接說就在這邊吃飯就算了。再怎麼說他們的主要目的仍然還是聚餐，而並非踏青健行。
雖然想是這麼想，實際上他們還是沒有人開口提起這件事情。
主要是，他們的腳步速度也已經有點追不上前方的承峰。
別看一副體態憨厚的模樣，承峰長時間進行戶外活動的肺活量和肌肉強健程度，那可不是他們這些下了課只會窩在宿舍裡玩遊戲、刷網頁看影片聽音樂的普通宅男能夠相提並論的。
建箴甚至都有些懷疑，如果讓承峰配合呼吸的頻率，邁出步伐開始慢跑起來，他大概同樣也可以輕而易舉的做到。
他們以為自己在配合承峰，然而有沒有一種可能，立場其實根本是顛倒過來的？
「我說啊，還要走多遠才到？」
熱鬧的商店街裡，大聲呼喊其實並不是一種聰明的作法，尤其對於背對著他們的承峰，聲音的傳導都被周圍的聲音給分散掉，淹沒在人聲鼎沸的浪潮中。
建箴也只能提氣三步併作兩步的猛衝了幾步，拉住了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離得有些過遠的承峰。
「不遠了，前面路口拐個彎就到。」
承峰看起來臉不紅氣不喘的，一派輕鬆地敘述著餐廳的位置。
這不會是什麼望梅止渴的故事吧？
建箴無奈地皺了皺眉，一個路口之後還有下個路口、一條街後還接著一街。如果這樣連著下去，那可是沒完沒了的。
隨著周遭的街景越來越陌生，來到尚未開發探索的地區，他們也走的越來越迷茫。在這脫離鬧市的外圍區域，既看不到醒目的招牌，也沒有人群的方向能夠依循，反而越看越像普通的在地區居民住宅區。
「確定是下一個路口吧？你沒記錯路吧？」
從日常的表現和課堂上的成績來說，承峰並不是記性特別好，或者會留下精明幹練形象的那類人。就連一些上課英文的學術用語，承峰都是依照英文字母的長短去分辨區別的。雖然理性上明白認字和認路是兩件截然不同的事，但不免還是讓他們有些擔憂，擔憂他是不是帶錯了方向。
面對這樣的質疑，承峰只是開玩笑用著自豪的語氣挺起胸說道：
「放心吧，我有絕對方向感的！」
……
建箴看著承峰自信的笑容，腦袋裡開始分析他所講的「絕對方向感」到底是什麼意思。在這看著越來越窄的街巷裡，方向感正確跟會不會走錯路也沒有什麼必然的關係，就算能認清方位，也不等於也能確實抵達目的地。
此時建箴沒有餘力去思考那麼複雜的事情，平時就已經缺乏運動的他，此時呼吸也開始有些跟不上自己的步伐。而他在承峰臉上看見那一閃而過的表情，似乎也不像只是打腫臉充胖子的自信。
就……再信他一回？
看著還在後頭觀望的鴻偉和冠驊兩人，建箴只能攤手聳肩搖搖頭表示不清楚，然後半信半疑地又跟著承峰的腳步走過了眼前三岔口的轉角。
映入眼簾的是一間不太顯眼的餐廳，並沒有吸引顧客的招牌，也沒有華麗的裝潢。由小石子拚貼而成的馬賽克花紋牆壁，木製的大門和能夠透過玻璃看到裡外的櫥窗，兩、三盆點綴裝飾的綠色盆景，還有用黑板手寫成的當日菜單，從外觀看起來很有那種小家庭式簡餐的那種風格。
位居學區範圍內，深居在小巷裡的店家，感覺滿足了像會觸發什麼特殊支線任務，或者是重要隱藏角色的所在地。
別的不說，店面質樸的外觀建箴還是蠻喜歡的。
比起那些看起來很「體面」，有很多顧客爭相慕名排隊，每天都擠得水洩不通的有名餐廳，建箴還是更樂意看到這種店面乾淨整齊，而且帶有那麼一些生活氣息，能夠讓人放心輕鬆用餐的環境。
如果不是這間餐廳的位置距離他們宿舍實在是遠得太過讓人絕望，建箴覺得光是看店裡店外的氛圍，完全可以加入他們寢室內定的口袋名單裡。
「到啦，進去吧！」
承峰站在店的前面招呼著他們，彷彿他才是這間店的店主似的。
而實際上當他們走進店裡，店裡的老闆娘看到承峰時候，他們就真的像是熟悉的老朋友似的，開始毫無阻礙的日常對談起來。
「唉唷，今天帶朋友一起來啊？」老闆娘一看到承峰，顯得格外熱情，完全不像是普通餐廳老闆會和普通顧客之間會出現的對話。
「喔，對啊，今天跟室友第一次聚餐。」
承峰也不拘泥，大方地跟老闆娘打招呼。
這畫面實在太過奇妙，以至於後面的三人都有些看傻了眼。雖然知道承峰本來社交能力就比他們還要好得多，但好到這種程度他們是沒有想到的。
「你跟老闆是有什麼親戚還朋友之間的關係嗎？」建箴壓低音量在承峰的耳邊問道，結果承峰反倒滿臉疑惑地問：
「來個三、四次就熟了，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這算正常的事情？不可能好嗎！根本就是天方夜譚！什麼來三、四次就互相認識了，同一間店就算自己去個三、四十次大概也不可能會和老闆能夠談得這麼熟絡。
建箴現在的感覺就像是看到艾薩斯在三秒鐘裡連打鍵盤做出了數十個精準快速的完美操作，然後表情既疑惑又訝異的說：「這種事情不是稍微練習一下無論誰都可以做到嗎？」差不多。
大概有能力的人總有對於常識性缺乏的部分吧，因為對他們而言，這真就只是稍微努力一下就能夠做到的事情。
「上回我去另一間餐廳吃飯，老闆還送我折價券呢。」
「……」
這是什麼天生能吸引別人注意的自來熟體質？
還是儘快略過這個話題吧，建箴心想著。
走了這麼段長路，現在他們只想好好坐下來吃個飯，並不想去深究那種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完全理解的事情。只能說他們好像在無意間理解到了承峰的某種特長，關於在宿舍生活裡他們所不知道的部分。
「哎，那等等再聊，你們坐那個靠窗的位子可以嗎？」
「可以！謝謝阿姨。」
「好，那你們桌上的菜單先看，我等等再過來。」
以一個旁觀者的立場看來，承峰簡直就不像是來吃飯的，那種感覺彷彿更像是把餐廳給當家裡一樣的自在自適。或許對經常社交外向的人來說可能不足掛齒，但看在他們眼裡，那簡直就像魔法一樣。
四人推推擠擠、毫無默契地坐定了位置，心中懷有各種不同的想法，拿起桌上同樣也由手工繪製的菜單，這才總算好不容易進入了實際的聚餐環節。
「來，就當自己家，不用客氣！」
承峰分配著桌上的的水杯，儼然已經成了這場聚餐的主持人。
不過聽他說話的語氣，可能確實是這樣不假，至少他們也從來沒有遇過有哪位顧客會在餐廳裡，而且是在老闆的面前說這種話。
而老闆娘聽到承峰這麼說，也沒有多表示，只是笑呵呵的給他們的玻璃杯都倒了八分滿的水。
藏於街巷內的小店，雖然餐點本身沒有太讓人感到驚艷的地方，就是附上前菜、麵包，以及甜點的簡餐，調理的手法也一如想像的，是很樸實的家庭式風格。不過那些對於餐廳來說不出彩的地方，也在承峰和老闆娘之間的閒話家常之間，反而變得沒有那麼重要了
那樣的互動，不管看幾次都覺得神奇。或許那就是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實際達到的一種境界，可能因為是和承峰一起出來吃飯，是因為今天是一場特殊的聚會，所以他們也才能夠看到這樣特別的景象，有股莫名溫馨的感覺。
如果自己有承峰一半的交際能力的話，大概很多現實中與人相處的困擾和煩惱都會輕鬆許多吧？
善於社交的人，就算在他們心中自認什麼都沒有做，也仍然能夠自然而然吸引眾人注意的目光。而在一個團體中，他們也同樣會在不自覺中成為一種領導者，成為在最前方引領眾人的存在。
建箴腦中聯想到了艾薩斯，聯想到了紅姐。
雖然在某些時候他們過於隨興的舉動總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會主動去嘗試、願意去和其他人互動，並且能透過自己的行為舉止，去感染在自己周遭人際的整體氛圍。
好像不管在什麼地方，自己都會見到有這種特質的人。
而他們總會在不同地方帶給自己不同驚奇。
建箴不發一語的默默看著，一邊把眼前純白陶盤上的烤半雞分切成數塊，再逐個用刀叉將骨肉分離開來。硬生生的把食物當作了解剖實驗的練習。
「你點的應該是手扒雞吧？」
「……我當成烤雞吃還不行嗎。」
對於來自對桌冠驊的精準吐槽，建箴只好佯裝咳嗽，然後把以經分離出來的雞肉給塞進嘴裡。烤得微焦的外皮似乎抹了蜂蜜，油汁隨著牙齒咀嚼流淌出來，肉的香味伴隨著微甜的氣息，軟嫩而並不鬆散。
不得不承認，確實挺好吃的。
「那，慶祝我們的第一次宿舍寢聚，乾杯！」
隨著承峰率先舉起了手中的杯子，明明大夥兒都知道裡頭裝的只是平淡無味的普通開水，大家也仍然識趣的配合著那樣充滿儀式感的動作。
第一次的寢室聚餐，是一場特殊的體驗。
聚餐的目的未必都是為了飽餐一頓，能夠促進情誼的也未必是昂貴的美食或飲品。有的時候會長久留在記憶裡的，其實是那些被言語和契機烘托渲染的氣氛，還有對於心中所認為「特殊」的意義。
而那樣的意義，或許也源於與某人共同的默契。
四支玻璃杯在空中輕碰。
那聲音微弱、短促，卻清脆悅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