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第八十五幕：都是聖誕節的錯
鐘聲響徹了整座校園。
那並不是要學生在最後一刻壓秒衝進教室的催促聲。
要問為什麼可以那麼有把握的確定這件事，因為鐘聲響起的時間是幾乎不可能有人上課的大半夜。更何況今天整個學校從下午後就放假了，正常的學生這個時候是不會在教室裡的。
當然這也並不是學校的鐘聲出了故障什麼的，才會在這時間點突然響起來，而是今天對於某部分的人來說，也同樣算是一個特殊的日子。
「雖然申請進這裡的時候就已經聽說過了，不過實際聽來還是挺大聲的。」
建箴拉開窗簾，夜色中除了零星的燈火以外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但還是能夠聽到從遙遠的地方，金屬撞擊的鐘聲陣陣隨著晚風飄送過來。
是的，今天是平安夜，正確來說已經到了平安夜橫跨聖誕節的交界。
雖然並沒有強迫學生非得有所信仰，但學校本身仍然是傳統的教會學校。而一年裡面，大概就屬這天學生們大概才會特別對這件事情特別有感觸。
其實要讓學生對其產生印象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光是能夠比其他學校多出一天完整假期這點，就已經足夠讓人印象深刻了。
只是對於絕大多數的學生而言，聖誕節是否能過得與眾不同，還有一個很重要的關鍵要素。這個要素也把學生很乾脆地區分為了兩類截然不同的群體。
──情侶，還有單身狗。
甚至都不用解釋什麼，只要看到這個節日裡跟誰一起度過，大概就已經間接說明了到底有沒有男女朋友的存在。就算平時藏得再好，在這麼樣的一個別具充滿特殊意義和節慶氣氛的日子裡，是不可看不出任何端倪的。
至少在今天這樣的日子裡，學生們也都會自覺的不去刻意提起這些事情，而是自主識相地分開行動。就算平常再怎麼玩鬧在一起，整個年度裡也還是會有這麼一天，認清並劃分彼此各自的陣營而互不干涉。
「所以……剩下來的單身狗各位，你們有什麼打算？」
建箴靠在窗邊發呆，鐘聲實在太過宏亮，就算把窗戶緊閉，聲音的震動也還是會吵得他睡不著覺。而這敲鐘的儀式活動，聽說也就得等個一、兩個小時才會完全停下來。
「還能幹嘛，就當作是多放一天假吧。」
承峰手舉著啞鈴，獨自做著肌耐力的訓練，而鴻偉則仍玩著他的遊戲，似乎線上遊戲裡也有和聖誕相關的節慶限時活動。
顯然這間寢室裡有一個人是不在的，至於他去了哪，大家也很默契地並沒有打算去思考這問題。
而剩下來的人，大家的共識其實都差不多。
除了承峰似乎好像對於聖誕節的敲鐘活動還保有那麼一點興趣之外，建箴和鴻偉基本上都秉持能少一事就就少一事的心態，只想著怎麼安靜平穩的度過這一年一度的節日。
對於單身狗而言，就算只是想對這一年一度的節日想找個地方慶祝，其實也算不上是一個好主意。因為在這個節日期間裡、學區範圍內，多的是卿卿我我不顧他人視線投放閃光彈致盲的情侶。
就算心裡也說不上有多介意，但滿街都是看多了還是會煩。所以對於像他們這樣沒有伴的人來說，待在安全的宿舍眼不見為淨似乎才是最合適的選擇。
雖然承峰本來好像還想提議簡單的慶祝一下，但依然被自己和鴻偉無情的否決掉了。最主要的原因果然還是，他們已經預想到了在聖誕節期間的商店街到底會精彩成什麼模樣，大概就和遊戲停機更新大改版後重新開通伺服器的擁擠程度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
而他們這種一般群眾，還是別去跟別人湊熱鬧得好。
結果到頭來好像還是在遊戲過節要來得更輕鬆自在得多，這樣想想，好像也有那麼一點淡淡的哀傷。
比起要在街上邊排著比往常還要更漫長的隊伍，並且遭受來自於四周情侶的持續性環境攻擊的話，建箴覺得不如就像現在這樣子也沒什麼不好。
由於被北迴歸線橫穿，「雪」這種在各種故事中都有著特殊浪漫情懷的事物，對於居住在此處的人們是幾乎完全無緣的。即使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自然景象，但絕大多數一輩子都不會實際看到真正與雪相關的事物。
就算天氣凍得必須穿上厚外套，戴著毛織手套不斷揉搓摩擦生熱，天空中也不會飄下一朵雪花。
那些更符合所謂傳統意義想像的聖誕節冬日氣氛的景象，在虛擬幻想所構成的線上遊戲世界裡反倒是能夠輕鬆呈現。就連位處沙漠中心地區，平常連雨都不見一滴的赤沙城，此時都受聖誕節的氣氛所影響，飄下了不合常理的小雪。
雖然玩家也都有所共識，關於遊戲中不合理的設定，就不要總想著用理性的角度去思考。畢竟是幻想的世界，如果真想不到什麼合理的解釋，那就當作屬於那個世界觀下的一種「魔法」就好了。
即使在背景裡加上飄雪的背景特效並不算是什麼太複雜的改動，但是那種隨著現實世界中的時節而做的小改動，在玩家眼裡看起來還是頗有幾分親切感的。
「聖誕快樂！」
只要每看到一個人上線，公會頻道裡就會刷出大量的祝福。
這大概也就是屬於網路遊戲玩家特殊的一種人情味吧，雖然很多人明顯好向沒有所謂聖誕過節的習慣，但是在遊戲內環境的整體渲染下，大家還是會很有默契的送出符合當前氣氛的問候。
「還沒完全到聖誕節啦，平安夜快樂。」
大致上，現實中有伴侶的人們這時候本該是不會出現在線上的。不過嘛，線上遊戲的世界裡，也總還是有一些不同於現實規則的存在。
「所以說為什麼是在線上過節啊……」
建箴所指的，正是艾薩斯和艾薇雪這雖然並沒有大肆宣傳，但幾乎全公會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彼此之間關係的一對。
「嗯……為什麼呢？」
「為什麼呢？」
就連裝傻都可以裝出默契來的兩人，並沒有正面回答自己的問題。
「問問題的應該是我吧？怎麼反而感覺是你們想從我這找答案？」
如果這兩人要認真裝傻的話，自己是絕對沒有勝算的。
「就算你這麼問……好像也沒什麼理由，大概就只是習慣了而已。」
會想和在遊戲中認識的朋友互相打聲招呼。明明沒有其他事情，但還是會慣例性的想上線看看大家在不在，還有遊戲裡的過節氣氛是怎麼樣的。
尤其是像聖誕節，或者再過幾天即將到來的跨年活動。
儘管遊戲裡更像是一種刻意被營造的氣氛，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對於某些玩家而言，那些算不上真實的節日氛圍，有時反而更顯得有人情味。
「沒事，不想聽的部分我們都用密語頻道講，不會干擾到你們的。」
「……那還真是謝謝你們的自覺。」
要說這是刻意的那倒也不是，至少比起某些在大庭廣眾下秀恩愛的情侶來說，艾薩斯和艾薇雪的行為已經是相當節制了。
「哎，先不提這個，跨年那天要不要挑戰新的副本啊？沒打過的那種。」
「拓荒副本很花時間的好嗎。」
「所以才要去啊，如果剛好在跨年的時候通關副本，不覺得很有戲劇性嗎？」
「你這是把副本當跨年煙火嗎？」
對於遊戲玩家而言，確實有那麼一套屬於自己的過節方式，而對於牽涉與其他玩家產生連繫，多人線上扮演遊戲的玩家而言，那種奇妙的氛圍就更加強烈。他們會用另一種特殊的方式，來慶祝現實中無法完成的事情。
「還是說你想挑戰下一隻世界Boss？」
「……你剛才說要打哪一個副本來著？」
反正不管怎麼選，自己大概都閒不下來。
艾薩斯看起來也是很滿意這樣的答覆，並沒有接著拿自己開玩笑，大概是已經默認自己同意了這件事情。反正實際上到時會做些什麼，那也得看艾薩斯會不會想起這件事情。
建箴伸懶腰打了個呵欠，這已經是第幾回了？
雖然躺在床上的時候感到頻繁響起的鐘聲有些吵，但坐著發呆的時候又會覺得那緩慢又規律的聲響，就像是節拍器般地助眠。
主要的原因果然還是太過平和，不禁讓人昏昏欲睡。
但……平安夜連著聖誕節嘛，如果這樣想的話，感覺又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變得合理起來。
慵懶的假期過後，隨之而來等著自己的就是第一學期的期末考。而期末考後，接踵而至就是寒假的到來，所以嚴格來說，那些輕鬆自在的日子，似乎算來也所剩不多。
人生倒也是挺矛盾的，等待的時候總覺得漫長，實際在一個不留意的恍神間，卻又發現到時間流逝的比自己預想中還要更快得多。
想到這兒，就覺得參加跨年的副本活動其實也算不上什麼麻煩的活動。畢竟跨年之後，再更之後的活動就是農曆新年了，而那時自己在國外旅遊的途中，是不可能參與的。
既然如此，不如把握這次機會，和大家多些互動？
心裡想是這麼想，不過既然還有將近一個禮拜的時間可以考慮，所以建箴也並不著急在這個時候給出確切的答覆。
這麼悠悠哉哉的真的沒有問題嗎？
建箴偶爾心中也會產生這樣對自己的質疑，但看著頻道裡的那一句句問候、感受這個充滿歸屬感，而且現在仍然在不斷變好的公會，那慵懶和放心交雜的幸福感，卻又讓他覺得……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聖誕快樂。」
冷雨冰也是用密語送來略遲的祝福。
可能是剛才上線的時候人並不在電腦前，或者並沒有注意到，所以才沒有在第一時間送上問候吧？
儘管在公會頻道裡說，其實也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畢竟特殊的節日期間，人來人往的頻繁上下線也很正常，至少從自己上線到現在，都可以看到公會頻道裡的問候並沒有間斷過，即使其他大部分的人明天並沒有放假，不過總體的氣氛還是比平時要更熱鬧得多。
會另外用密語送上祝福，或許也就意味著自己和她之間的關係，可能還是比起一般的公會成員之間的來往還要更親近一些，又或者在冷雨冰心裡，可能也把自己看作了某種「特殊」的對象。
唉，該怎麼說呢，在這種特殊的節日裡，很難不讓人不往那個方向去想像。
至於冷雨冰到底是刻意的，還是其實她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件事，建箴覺得這又是一個大概不管自己怎麼去臆測，最後都有可能會猜錯的一個問題。
會不會在這樣的日子裡，講些平常所不會說出的話語，就會實現一些不可思議的結果呢？
這種事情……嗯，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過對於建箴來說，或許並不太想去相信如童話般在晚上十二點就會回復原貌，看似美好卻並不穩定的魔法。
「聖誕快樂，妳也在慶祝？平常這個時候應該已經睡了吧？」
「啊？我是要去睡了，只是剛好看到你上線，就想說打聲招呼再下線……話說你是怎麼知道我平常什麼時間下線的？」
她的直覺總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顯得特別敏銳。
但建箴當然不會承認，其實自己仍然時不時會注意到她的日常時間，角色等級的變化，還有最近和公會裡的成員比較有頻繁的交流來往。
就算因為公會忙碌的緣故致使他們並不像之前那樣往來密切，但畢竟還是認識比較久，比較有感情的對象，會稍微注意一下應該也是情有可原……吧？
「如果你常常掛在線上觀察大家的上下線情況，久而久之就會記住大家的時間規律了。」
「……聽起來像是什麼變態跟蹤狂似的。」
「咳！我覺得你可以當作是我很關心公會大家的日常情況，起碼從明面上感覺也比較好聽。」
至少絕對比變態跟蹤狂要好得多。
「呵呵，好吧，就當作是這樣子，跟蹤狂阿風。」
冷雨冰應該明白自己意思的，不過那並不妨礙她和自己貧嘴開個玩笑。
比起其他人，冷雨冰和他之間的互動似乎更少了一些陌生的隔閡，她並不會像是其他那些和自己並不算熟悉的公會成員那樣，對自己過度敬仰，把自己當作是高手那樣看待，而是更隨興地與自己交談。
像朋友般，卻又似乎並不只是朋友。
「那麼，這次就真的晚安啦。」
「嗯，晚安。」
看著冷雨冰又在公會頻道和大家有禮貌的道晚安後，才平靜的下了線。雖然只說了沒幾句話，建箴卻覺得心裡總有股奇妙的悸動。建箴也搞不清楚那種悸動的來源究竟是什麼，但只是和冷雨冰有所互動，講幾句話，心裡都會隱隱約約感受到那種感覺。
看著並肩坐主城公共長椅上、廣場樓梯口，覆雪坡道上的眾多男女，建箴的心情感到有些複雜。
或許自己在不知不覺間，也被這樣的氣氛所影響，而產生了某些心情上潛移默化的改變。更正確的說，他仍然也有那樣的一點私心，期望會發生一些不同的改變。
至於是什麼改變嘛……私心這種東西，還是放在心裡頭得好。
他只能苦笑想著：
大概，這一切都是聖誕節的錯吧？
建箴閉起眼睛，靜靜用手拖起下巴，倚著窗邊聽那不斷回響的聖誕鐘聲。而在夜幕中鏗鏘厚重的金屬音調，則又持續了半個鐘頭的時間才總算停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