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還沒有亮,昆丁就開始與同伴檢查裝備及彈藥。他們就駐守在雄獅橋的另一頭,據從路斯平逃過來的人說,西斯曼軍隊就駐紮在對岸,有些人說他們在占領路斯平後就開始對城市進行各種管制,許多不願服從的平民高機率都當成叛亂份子殺害,當然也少不了少女遭到強暴。內森曾多次提議將雄獅橋給炸毀,他認為這樣可以暫時拖住西斯曼軍隊的進攻。
「我不予置評,不要問我。」萊恩說,然後吸了口泡麵,香味一瞬間瀰漫整間房間。
「我也只是隨便說說。」內森.德瑞安只有在這時才敢這樣講,「如果這裡沒有橋,搞不好我們還有勝算。」
「那也拖不了多久。」昆丁糾正,從開戰到現在,昆丁只感覺雙方的戰鬥都是普丹前進一步,就必須面對西斯曼前進三步。
「哼,聽說還有些百姓希望我們放棄抵抗。」幾秒鐘的安靜過後內森再度說。
「東西準備準備就安靜待著,別再說一些沒意義的事情。」班尼.麥蘭對他們說。他們都是前線的士兵,但班尼無時無刻都高高在上,有時還會越界去指揮別人。
「你是指不能抱怨嗎? 麥蘭大人。」內森再度開始胡鬧,但現在昆丁已經沒想去阻止他了,反正這位班尼在軍中沒有多少人喜歡。
「你是軍人,你來這裡可不是抱怨的,如果你只是想在那裡廢話,那為何不乾脆回家算了?」班尼這態度已經跟不少人起過衝突,但他仍然我行我素。
「可以嗎? 大人?」大人是內森給他起的稱呼。
「可以試試,看我會不會抓捕你們。」班尼警告,「還有,別再叫我大人。」
「可是你只有一個人,一個人要如何抓住三個人呢? 大人。」萊恩指出。
「所以你在威脅我嗎? 還有別再叫我大人!」班尼立刻回嘴,左手放到掛在身旁的刀柄上。
「沒有,我們是在給你出主意,輔佐你抓捕逃兵。」萊恩對此沒有任何害怕或憤怒,對他兩來說,班尼就是一位脾氣不好的瘋子。
「好了。你回去吧,去看看其他人。」昆丁揮了揮手打發掉班尼,「大人。」
等到班尼動身離開,內森和萊恩立刻開始了每次跟班尼說完話都會做的事情──模仿班尼剛才的模樣。讓他們模仿吧。昆丁心想,因為他這樣便可以專注在外頭鋼鐵的輕微碰撞聲還有大家搬運貨物時的聲音,這些聲音能夠醒他自己現在在哪、擔心原本應該就要擔心的問題,像是他今天會不會死、瀰塔現在好不好、他今天會不會死、國內的人怎樣看待這件事跟他今天會不會死。
他與兩人就這樣在公寓的溫暖客廳龜縮了近半個小時才意識到該出去。他們所在的公寓就與河岸處相隔幾個街區,能算上戰場的最前線了。雄獅橋現在看過去就是一條粗黑的直線,上頭是許多像樹枝一樣複雜的黑色鋼柱。橋的對面就是阿爾登的衛星城──路斯平。幾個小時後,這裡就會變成墳墓。昆丁絕望地想,幾個月前的他早該因為這景象而嚇到腿軟,但幸好他現在還有能力去故作鎮定,如果一個人從頭到尾都裝的無所畏懼,那最後他會不會喪失害怕這個本能? 他發現自己最近時常這樣想,不知道這樣是好還是壞。
街道上有軍人也有自願者,位於街角的咖啡廳先前還聚集很多人,當時人們在那裡搭了一座大帳棚,裡面擺滿了床位。每天這裡的人都可以得到一杯咖啡或其他飲料,到了正餐時間還可以領取來自其他餐廳的免費餐點。現在昆丁就路過這家咖啡廳,但帳篷早已不見,取代的是一個個像飛鏢一樣的拒馬擋在道路上,還有沙包堆成的碉堡,當然,味道也不像當時那樣好聞,因為這裡的市民都往後撤了。鄧肯.史東這時就坐在外頭的木頭椅子上,手握著空紙杯。當三人經過他時,他將手上的紙杯丟去,然後把原本靠在牆上的步槍拿了起來,將它平躺在自己的大腿上,目睹昆丁等人經過。
「記住,進攻不是件恐怖的事,除非帶領的人是位不怕死的瘋子。」昆丁曾聽過有人這樣形容鄧肯。這點昆丁十分認同,光是鄧肯的樣貌給人感覺就充滿惡意──又方又正的傷疤臉,特別是他的厚道更凸顯出他下巴的方正,彷彿裡面塞了塊磚頭一般,而且他說起話來更是像一位不怕死的老瘋子。
「今天最好把你他媽的眼皮給我通通扯下來,好好注意周圍。」就在昆丁以為他們可以就這樣安靜走過去時,鄧肯突然咆哮,像是理智線突然斷掉的瘋子。
橋頭前的廣場上瀰漫著一層濃濃硝煙,這提醒了昆丁昨晚普丹守軍才與西斯曼軍隊隔著一座橋駁火了近三個小時,用來掩護橋上的人撤退,緊接著又是一陣陣砲擊。那時,勇敢的人會對雄獅橋開槍,他們聲稱看見橋上有黑影在動,追擊那些撤退的人。他們這樣說並沒有得到任何質疑,因為除了勇敢的人外,剩下都是膽小的人,他們會在戰鬥中龜縮進沙包或石牆後方,雙手不是握著步槍就是摀著自己耳朵,靜待一切結束。而援軍總是在一切結束後才抵達現場,那些還未上過戰場的菜鳥看見這景象時的表情就好像在說哇喔! 從遠處看來這裡就跟在放煙火一樣熱鬧。
士兵在陰暗的巷子裡享用完早就冷掉的早餐,昆丁嘴裡的麵包更是硬的像石頭,不僅乾,還特別難吃,咬下去幾乎品嘗不到任何味道,和吃紙無異。等到他們再度走出巷子時,天色漸漸轉為鈷藍,此時的阿爾登就只有各種尖形與方形黑影,這個景象他最近一直看到,但是他已經不記得過了幾天了。軍隊的集結在黑夜下就像鼠群一般,周圍各處都是鋼鐵碰撞的聲音。
「等一下。誰要是敢撤退或龜縮在一個地方不前進,任弟兄死在外頭,我就把你殺了,然後屍體送去給烏鴉當新家,到時候就看你們的小女友要到哪找你們。」在他們出動前鄧肯特別威脅所有人,然而大家對他這番威脅已經見怪不怪。做不到的威脅就已經不是威脅了。
先頭部隊已經離開安全區,身後則是跟著國防軍和手上綁著藍袖章的國民兵。在他們來到大街上時,第一個迎接他們的就是屍臭還有成群的蒼蠅跟烏鴉,現在輪到牠們享用早餐。這些烏鴉似乎因為長期在城市生存,因此見到大批人類經過時都不會有所驚嚇,或許對牠們來說,每一個拿槍的活體在幾個小時後都會成為牠們的盛宴。雖然國民兵昨天才把道路上的屍體移走,但是路上仍然可以看見被啃的不成樣子的肉塊,還有兩隻或多隻烏鴉正爭食著一小塊肉,以及圍繞在周圍的蒼蠅,偶而他們還會在陰暗處看見一兩隻老鼠,他們完全不怕地在水溝蓋進進出出,吱吱喳喳叫個不停。
幾天下來的戰鬥讓道路的車輛停在原地,有的已經被炸或燒的全部焦黑,有的則被射出千萬個彈孔,也有兩者都有的,當然也有車子是完好無損的,只是被前面的車給擋住,因此車主也只好無奈棄車逃跑。車子的數量在他們接近雄獅橋時越來越多,它們是很好的掩護,但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懂得壓低身子,眼睛注意周圍。橋上瀰漫著更重的硝煙和屍臭,這讓昆丁想起自己曾在書上看到的句子: 屍臭會警告活人,迷霧會混亂方向,而硝煙則會殺人。在這之後,烏鴉、老鼠還有蒼蠅都會受到邀請,享受這場盛宴。橋上屍體所散發出的惡臭讓大家從頭到尾都得摀著口鼻,有的國民兵則將藍袖章摀在自己口鼻,有的人則不知從哪搞來口罩,只是光看他們的表情昆丁就知道口罩應該也沒用,味道一定還是很重很難聞。如果要說不被屍臭影響的,估計就只有瘋子鄧肯,他會被稱為「瘋子」可不單純因為他瘋,屍臭對他來說估計就跟香水一樣。昆丁幾乎懷疑。
第一具還算完整的屍體是在他們上橋後不久才看見的,是一個穿著綠色外套的男子,背朝上躺在轎車旁。在他之後就越來越多,而且樣貌一個比一個還悽慘,有的看起來先前還想跳河,所以屍體掛在圍欄上,有的則是死在車門口,像是剛下車想逃跑就立刻中彈一樣。這些屍體包含平民、普丹守軍還有西斯曼軍隊,他們穿著紅土迷彩的野戰外套,不管從哪個角度哪個光線都十分好認。軍人的屍體對昆丁來說不恐怖,因為至少鋼盔的陰影在大多時候都可以蓋過他們的五官,讓昆丁可以不用與他們對視。但是平民百姓就不同,昆丁到現在都還無法正常直視他們,特別是那些死了以後眼睛還是張開的,其原因包含那些讓他覺得噁心的畫面,還有憤怒。
走在橋上的時間很長,昆丁暗自慶幸他們有在這裡堆起沙包和一些防禦,好讓他們的路途不至於太空曠。這裡的車輛受損更嚴重,不如上橋前那樣,現在他們根本找不到任何一臺可以稱得上完好的車子,他們經過一臺貨車,此時烈火仍然在上面起舞,當他們繞過貨車時,他注意到車身側面有一個巨大且形狀扭曲的黑洞,估計是被砲彈打穿。等到他們來到後門,立刻瞧見一位靠著輪胎的西斯曼士兵,他的金髮有很大一部分被染紅,右邊臉頰被烏鴉啃成山谷一樣的坑坑巴巴,右眼更是早已血肉模糊,但另一隻眼睛則完好張開,無神地目睹一隻烏鴉停在自己臉上撕扯著臉頰上的血肉。很快的,老鼠也會率軍進駐這座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