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他稍微大膽了些,直接問對方「你希望普丹打贏還打輸?」前面幾個似乎覺得羅伊文話中有話,於是不想惹事的他們都是給了一個十分保守的答案,像是「我只希望戰爭趕快結束。」或「我不站任何一方。」當然也有遇到幾位一聽到這答案便破口大罵。
「先生,你腦袋裡是裝什麼的?」當羅伊文問出問題後,原本還和藹可親的女士瞬間惱火,「不要跟我說話,我不要你的幫助。」說完便大步走開。
到了晚上,他算是找到一位不錯的聊天對象,名叫奧托特.科茲曼,是一位父親,禿頂,身穿白色上衣和一件花短褲。對方表示自己家根本沒有被炸,家人都好好的。
「我老婆天天都在講說普丹要被佔領、首都要被打。我叫我女兒多少安慰一下媽媽,別整天窩在房間裡,結果她只想著她男友,剛剛晚餐還跟我說她也想當紅人,想跟她男友一起,講的好像那男人會娶她一樣。我小兒子今天早上上學前還問我人為什麼會死。」奧托特邊說邊將麵包放進濃湯攪來攪去然後再塞進嘴裡,「所以我也是受災戶,我得到這裡避難。」說完又吃一口,「你們這裡吃得不錯啊,配上酒就好了,我家有一瓶不錯的,真該帶來的。」
「這裡都是餐廳供應的,自家的應該比較好吧?」羅伊文問道,心想這一個有錢人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奧托特搖搖頭,「原本是不錯,但我老婆現在只想著存積食物,以便不時之需,真要命。」
「這麼說,你希望哪一方打贏?」羅伊文再度問起他今天一直在問的問題。
奧托特沒有任何遲疑,「我也不是贊成哪一方,反正這爛生活早點過去那最好。」
「我最近聽說好多人都希望西斯曼能接管普丹,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羅伊文決定撒個謊來看看會得到什麼結果。
「喔,的確好多人都這樣希望。」奧托特喝了口湯說,「我們那區的人,他們都希望現在的政府可以早點下臺,換個會做事的。」
「你也希望嗎?」羅伊文接著問。
奧托特吐了口氣然後搖搖頭,「父母再爛也是自己的父母,哪有因為父母爛就不認他們的? 他們這想法也蠻荒唐的。我也是因為這樣才來這邊避一避的,我那區的環境實在太糟糕了。」
「這樣想的確很不好。」羅伊文簡單敷衍。
最後奧托特還是將他們家的酒偷偷帶給營地,說是為今天晚餐加上剩下幾天晚餐所支付的費用。他邀請羅伊文率先嘗了一口,但是酒對他來說就是酒,沒有其他特別的。
「味道不錯啊。」羅伊文撒謊。
「你可別跟他們說我來自哪裡,不然絕對會被趕出去。」奧托特離開營地以前說。「喝完沒差,反正這瓶酒在我家也沒用了,讓它來這裡至少還有點用處。」
隨後羅伊文將酒瓶放進冰櫃。今天晚上的首都再度響起防空警報,隨後全境熄燈,天空中只剩一片黑暗。在羅伊文回宿舍以前聽見不少女孩在廣場上笑嘻嘻地說話,幾分鐘後是一位男孩的笑聲,那些聲音告訴他是某對情侶終於重逢了,隨後便看見伊迪絲從黑暗現身。
「交到朋友了嗎?」羅伊文開口以後才想起伊迪絲可能根本不會回話。
「我只是去看看。」結果是伊迪絲不帶情緒地回答,「我很累,想回去休息。」
當天晚上羅伊文夢見自己在家中幫艾琳洗頭,他讓艾琳坐在凳子上,頭仰望天花板,然後羅伊文會將水輕輕淋在她淺褐色的秀髮上,然後用手抹去頭髮上的泡沫。那時候外頭的陽光會從窗戶射入室內,讓她的秀髮看上去像是藏了許多寶石。他記得當時正好是即將入冬前的最後幾個晴天,因此陽光在那時非常溫暖。艾琳會講個不停,敘述她這段時間的生活瑣事,有好事也有壞事。偶爾還會故意嘲諷羅伊文幾句,而羅伊文則會故意讓一兩滴水跑進她眼睛裡來反擊。
「沒沖乾淨呀!」艾琳笑道,然後將手裡的水灑向羅伊文。
「妳在幫我洗衣服嗎? 就快好了。」羅伊文笑著說,但感覺他根本沒說,周圍此時一點聲音都沒有。
「都洗。那是什麼聲音?」接著艾琳的頭閃過羅伊文的雙手,整個人坐了起來。
「頭髮還是濕的。」羅伊文對她說,但是也感覺根本沒說,他似乎聽不見自己聲音,也或許是因為他在心裡說。
妻子轉過頭,「看來他們又開始轟炸城市了。」
結果把他搖醒的是一位室友,他曾經告訴過羅伊文名字,但是他們的對話僅此而已,因此羅伊文根本不記得,只記得他名字的第一個字是「哈」,可能是哈利或哈爾斯。
「醒來。醒來。」在羅伊文睜開眼睛試圖搞清楚狀況的同時,他甚至還能聽見艾琳的聲音,不如身旁這會哈什麼的聲音還要來的激動,而是很輕柔,像是在哄寶寶入睡。
「起來看,他們在轟炸郊區。」那位叫哈什麼的人說。他有一頭扁平又稀疏的金色頭髮,外貌看上去總給人一種無辜懦弱的感覺,特別是他的眼睛。
「很近嗎?」羅伊文坐了起來,發現自己背上都是汗。
「很遠,但是我們這裡看得到。」他說。
羅伊文在黑暗中搜索到紅色袖章,然後在他將它插入口袋後故意留出一條長長的尾巴。天都還沒亮。他心裡抱怨,不知道自己跟出去的目的是什麼,但最後他還是跟著走出帳篷。
外頭的冷風讓他原本還有想穿上外套的衝動,但是遠處的聲音卻讓他忘記這件事。他跟著人群跑出營地,看到街上好多人聚集在那,有多位身上還穿著乾淨的睡衣,想必是從舒舒服服的家裡跑道大街上的。此時的首都還是一片黑暗,既看不見黑影也看不見星空,只有遠處格外顯眼的火光。警報已經響了不知道多久,羅伊文幾乎都要習慣這個聲音了。
「我們的空軍到底在哪啊?」羅伊文聽見有人如此咆哮,但是這聲咆哮沒有得到回答。
「你們有人住那裡嗎? 還是有家人住在那?」接著又有人問,但有沒有得到回應羅伊文聽不清。
「他們在炸哪裡?」一名妻子詢問先生。
「他們怎麼可以打到這麼南方的地方?」有人問。
他們看著火光快一個小時,那裡不斷傳來爆炸聲,大家的耳朵似乎已經習慣原本吵鬧的警報聲,因此現在聽上去彷彿跟安靜時沒兩樣。接著他們聽間飛機聲漸漸靠近,有人絕望的哭喊,說他們接下來要來轟炸這裡,這句話彷彿成了致命的病毒,恐懼就這樣在人群中散開,即便趕來的國民兵說那是普丹空軍也是徒勞。接下來的時間,羅伊文疲憊的身體只允許他記得自己從頭到尾都是跟著前面的人走,大家在國民兵和紅人的指揮下紛紛逃離原本應該安全的營地。他們就這樣伴隨著多位國民兵的呼喊以及天空飛機的纏鬥聲躲進不管是地鐵還是橋下以度過今晚。
羅伊文在橋下的這段時間認識了幾位新朋友,有的緊張到一句話都沒辦法講也沒辦法聽,有的則是跟他談論戰事,但更多的是不想講話。這些他遇到的每一位新朋友都是在他睡醒後就消失,搞得他每次醒來時都得重新認識周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