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伊文和伊迪絲花了快要一個上午才將剛抵達的物資給整理完,過程中還掃出不少老鼠和蟑螂屍體。
普丹的夏季讓伊迪絲紅棕色的頭髮光是在早晨就一直是濕的,像是剛洗完頭,除此之外她還熱得臉頰通紅,但就算再熱,她還是一聲不吭,沒有任何嘆氣或抱怨。羅伊文可以看出她唯一享受的就只有在冰櫃裡拿飲料的時候,因為當有人需要有人補飲料時,她總會開口說話,這是她少數會開口的時候,然後就在冰櫃裡呆很長時間,即便只是拿一瓶飲料也一樣。羅伊文已經很清楚這女孩就是這樣沉默寡言,因此在她剛從冰櫃裡出來時又或著是在最炎熱的正午喝下一大瓶冰飲時,甚至是看到什麼荒唐趣事時,他都未曾期待伊迪絲會為此評論半句話,搞不好她一直都在說話,在心裡。等到他們忙到上午十點鐘,將最後一個箱子搬進倉庫裡後,她發現事情已經完成了,於是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人,朝她的休息室大步走去。
才上午而已,中午估計會死人。羅伊文走到陽光底下時這樣想。
上午因為沒什麼工作,因此許多紅人現在估計都回去休息了,我不能休息,我還有任務在身。他心想,但他要怎樣下手? 有哪些事情是重要的? 是梅斯希望聽到的? 或著應該說,以我這普通人到底能問到什麼? 他摸了摸口袋裡的金幣,當他摸索到金字塔時,有那麼一瞬間他想按下去,但最後他還是任由金幣跌落口袋深處。
他漫無目的地到處走,雖然是夏季,但涼風沒有絕跡,它們偶而仍然會拍打在羅伊文的身上。他現在所在的營地位於首都市中心文化區的一座廣場上,就位於國家戲曲學院外頭的街道旁,因此他周圍到處都是沙色建築搭配深海藍的斜屋頂,每棟建築少說都有五十年以上的歷史,要找到超過一百年上升到三百年的建築也非難事。古老建築對於普丹來說一直都是一個觀光要點,政府每年都願意花錢在維護上,即使是一座雕像也不放過,幾天前,市區的每一座雕像就漸漸被國民兵穿上沙包護甲,以免轟炸受到波及。
在這裡服務的這幾天下來,羅伊文只有在最一開始的頭幾天才會看見有民眾駕駛車輛通過,但在道路封鎖後,他們現在只好繞道出城,現在常來這裡的只有運送資源的國民兵,安迪有時候會隨行他們一起將物資交給他們,他已經穿上軍服和綁上代表國民兵的共和藍袖章,頭上的鋼盔偶而會沾上泥巴,代表著他們剛才所經歷的訓練。羅伊文上次看到他時便知道他在軍中應該混得不錯,因為他身後總是跟著幾位朋友,他們有說有笑,完全沒有被疲憊的訓練所影響,而且如果他的觀察沒錯,安迪還交了個女朋友,是一位金髮女孩。
「訓練難道不累人嗎?」有一次羅伊文抓到機會可以跟他說話。
「沒什麼累人不累人的。」安迪輕鬆地說,「我們現在都還沒怎麼開槍哩。」
此外羅伊文偶爾也會充當志工,到學校裡教一班小孩在空襲時應該怎樣避難,又或著是學會辨認警報聲。他很喜歡這個過程,那些小朋友是唯一一群在這情況下還會高興唱歌和跳舞的,但是一但真的警報聲響起,他們還是會感到害怕,有的甚至會不受控地大哭起來,捶打每一位要接近他的人。有一次羅伊文還看到一位年輕的幼稚園老師因為被打傷手而在保健室處理傷口,當時她就哭著跟同事抱怨她實在做不下去了。這是可以接受的,畢竟羅伊文也不喜歡聽見那警報聲,特別是當警報聲結束後,他們會發現天上竟然連一臺飛機都沒有,對此軍隊的人說法是這是演練的一部分,以免西斯曼突然發動進攻,但對於市民來說,他們就這樣被騙了一次又一次。
有時課程結束,羅伊文還會利用時間與孩子們的父母交談,他們看羅伊文身上綁著的紅袖章時,口氣都非常有禮,一下感謝一下又是送禮。對於這場戰爭,他們給羅伊文的答案從希望普丹能守住國家一直到只希望戰爭趕快結束,不管哪一方獲勝,只要能趕快結束就好,當然還有不少人希望西斯曼能打贏這場仗。
「這個政府不要也罷,他們估計早就跑了。」這句話來自一位父親。
「可是報紙上說他們還待在首都,還待在這。」羅伊文故意裝傻地說,在幾次談話後,他很清楚自己應該適當裝傻,以獲取更多訊息。
看來他成功了,因為父親光聽就嘆氣,就好像把羅伊文當成啥也不懂的小孩,「那些是提前錄好的,他們一定早就知道戰爭會爆發。如果要我相信他們還在這裡,那估計也是幾個禮拜之前的事了。」然後他指了指窗外的一座座帳篷,「他們怎麼不出來看看他們親愛的國民? 開戰到現在連一次都沒有,就算送瓶水我們也當你們還在奮力抵抗呀! 可是我們什麼也沒看見。」
「有可能出於安全考量。」羅伊文再次裝傻。
「沒錯,出於安全考量,他們現在已經逃到格雷斯汀或其他地方,從遠方向我們呼喊,要我們繼續抵抗,而首相還有那些垃圾官員則躲在格雷斯汀盾牌後吃香喝辣。」父親生氣地說。
最後羅伊文不得不結束對話,因為他發現這父親只會越講越氣。這就是你希望得到的消息? 羅伊文想到這件事時心想,同時也好奇梅斯的目的到底是什麼,試想製造混亂嗎? 還是單純只想知道大家的看法? 他記得自己當時又摸了下金幣,彷彿可以從它那裡得到答案一般。
他們很快地迎來中午,某些店家的人端著大鍋子出現在營區,長桌子上擺滿了鍋碗瓢盆,食物的香味也漸漸充滿這座營區。午餐的過程中有時會有人唱歌,他們會站在營區中間,有些人甚至可以不借助樂器。昨天比較稀有,有一位少年自稱自己是大學樂隊裡的成員,會演奏太陽琴,接著他就為大家帶來幾首歌曲,有些是翻唱,有些則是他自己的創作,聽上去不糟。
然而今天比較安靜,大家各吃各的,會聚集在這裡的人大多都是房屋被炸毀的人,而這裡並非首都唯一一個營區,位於幾個街區外的地鐵仍然擠著人,安迪曾去過,他跟羅伊文說那裡沒有想像中那樣又臭又熱,而是被裝飾得很溫馨,志工團隊每天下午三點都會到那裡唱歌或說故事給小朋友聽。
他跟著大家排隊領取食物,不管是自願者組成的紅人或著是國民兵、白色背心的志工甚至是中午放學的小孩,今天他們每一個人都能拿到一瓶葡萄汁跟一個巧克力麵包。我討厭巧克力麵包。羅伊文拿到時心想,但是肚子餓到發痛,於是還是拿了,結果口感不錯,但或許是因為太餓了。在用完餐後他原本還想來杯熱湯,但是看這天氣還是打消這念頭。於是他便草草收拾垃圾,順帶撿到一兩個根本不是他的紙餐盒。
現在還是午餐時間,紅人、國民兵、平民此時都聚在一起聊天,因此垃圾場空無一人,光是看到垃圾場就讓羅伊文想乾脆撕掉手上的紅袖章算了,因為昨天整理好的垃圾如今又在周圍跑來跑去,光是他隨便撿起一個飲料瓶便發現它根本沒喝完,紅茶淋得他手上都是。然而他還來不及生氣便看見一位女孩也走來這裡,手上拿著空的紙餐盒,嘴裡的食物讓她臉頰鼓鼓的。由於她一頭雪白頭髮導致羅伊文一時間沒注意到她手臂上也綁著紅袖章。
多曼人,她對這場戰爭又會是什麼看法? 羅伊文心想。然而就在他真正要去跟她聊天時,女孩立刻警覺地發現羅伊文,就像頭母狼一般。接著立刻低下頭轉身離開,留下羅伊文一個人在這。這眼神不是第一次。羅伊文再度抑鬱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