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6 話:那麼回事
帕拉奇聳了聳肩,臉上露出憊懶的笑容,看來打算插科打渾幾句;但是看到拜耶爾清澈的雙眸正緊盯著自己,他斂去笑容,伸手抓了抓頭髮,回視拜耶爾說:「這是什麼話?我這不是好好的站在這裡?」
拜耶爾站起身對他鞠了個躬,才回答說:「先跟你道個歉,雖然你當初在神殿裡苦苦哀求,看起來情真意切,但這並不是我決定幫你、更不是導師同意我隨行的理由。你清楚神殿提供許多服務,其中一項便是鑑定一個人所擁有的天賦。一般而言,這項服務並不是免費的,甚至還不便宜;不過那時我的導師覺得你的要求太過突兀、又不忍心斷然拒絕,所以決定先探一探你的底細。」
帕拉奇臉色微變,說了聲:「哦?」
拜耶爾淡淡一笑說:「就是看到了你的天賦,導師才對你心生憐憫,更重要的是,他認為反正你時日無多,讓我花費一點時間陪你最後一程,順便歷練歷練也好…很顯然他誤算了這一點。」
拜耶爾盯著他說:「我能了解你為什麼想隱瞞你的天賦,卻不了解為何你還活著;難道傳說有誤,那並不是受到詛咒的天賦,還是說…這就是你想要那名年輕人的理由?」
帕拉奇靜靜的與她對視,過了一段時間,似乎意識到她不釐清真相絕不會放棄,於是嘆了口氣說:「唉…沒想到終究是瞞不住…其他人都知道了嗎?」
拜耶爾搖搖頭說:「私自鑑定你的天賦已經(jīng)於理有虧,更別提將它洩漏給其他人知曉。只不過…這些年來他們幾次想找你攤牌,我總是暗示他們、再不用多久問題自然就會解決了…很顯然我誤算了這一點。」
帕拉奇苦笑一聲說:「嘿嘿…難為妳了,我也覺得這一隊似乎撐得特別久才開除我,原來是妳居中斡旋。妳們鑑定的結(jié)果沒錯,那也的確是個被詛咒的天賦,我能存活至今,是因為一段奇遇…而我這次也不算說謊,因為那段遭遇,我的天賦受到封印,我目前確實沒有任何天賦,但也因此而得以存活至今。」
「哦?可以說說那是怎樣的奇遇嗎?」旁邊有人突然搭話。
帕拉奇和拜耶爾同時轉(zhuǎn)頭望過去,原來騎士席特和魔法師查拉瓦切不知何時也來到這片密林中的草地。
帕拉奇掃視了三人幾眼,最終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到草地邊緣的樹蔭下落坐,然後說:「確實自我有記憶開始,就知道自己擁有那項罕看的天賦,當我告訴父母之後,他們原本很高興我一個鄉(xiāng)下的孩子居然擁有天賦,但是在聽說過那項天賦的細即後再也開心不起來,反而開始四處打聽、尋找專家,好不容易總算湊足一筆錢,帶著我到離故鄉(xiāng)最近的城市,讓神官對我進行正式的鑑定。結(jié)果破滅了他們的最後一線希望…我確實擁有那項罕見的天賦。」
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冷笑,他接著說:「再三確定天賦的細節(jié)之後,父母頓時失去了希望。從那之後,隨我高興幹什麼就幹什麼。我也從神官和其他人的口中,漸漸了解那項天賦伴隨的代價,那就是絕對無法活過三十歲;而且越是運用那項天賦,壽命越短。」
聽到這裡,騎士席特和魔法師查拉瓦切對望了一眼,神情蒙上陰霾。他們知道世界上有幾項「受詛咒的天賦」,會害持有者死於非命。他們也同時想到,帕拉奇拉攏那名能夠吸收詛咒的少年,是否打算將自己的不幸命運轉(zhuǎn)嫁給他。
向來敏銳的帕拉奇,此時卻沒有留意他們的臉色,自顧自的接著說:「於是接下來的日子,我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過一天算一天的混日子。直到有天遇到一名路過我們村莊的冒險者,看我年紀輕輕卻游手好閒,忍不住出言教訓。我叫囂著頂了回去,他才知道我的情況,於是對我說:你可以像這樣混吃等死,也可以利用你的天賦在死前做出一番事業(yè)。反正死期已經(jīng)註定,你還有什麼險不能冒?不如跟我一樣出去闖盪闖盪吧。」
停頓了一下,他接著說:「我一聽覺得有點道理,於是向他討教了一些心得和訣竅,然後拜別心灰意冷的雙親,開始冒險的生涯。不過冒險尚在其次,我只想要死前多看看這個世界。二十五歲那年,我流浪到了這片大陸最東南的角落,正在思索接下來是不是要往回走時,正巧聽到有支奇特的隊伍來到那個鳥不生蛋的地方,而且四處在招募人材。出於好奇,我於是過去探聽詳情。」
他眼中現(xiàn)出神采,似乎變回當年那個飛揚兔脫的年輕冒險者,繼續(xù)說道:「仔細調(diào)查之後,我才發(fā)現(xiàn)他們來頭不小,似乎是幾個國家的大人物所組成的隊伍。我原以為他們出重金卻招不到人,是因為挑選的標準太高;旁敲側(cè)擊之下,才發(fā)現(xiàn)他們根本是沖著我來的。」
看到旁聽的三人上露出好奇的神情,他開始說得更加起勁:「眾所週知,最東南的那個小漁村,已經(jīng)是世界的邊陲,但他們卻打算出海,前往更東南的海域,原因只是聽說那片海域上有個未知的島嶼,他們懷疑他們所要尋找的對象就藏在那裡。但是過去嘗試這條路線的,不論是航海經(jīng)驗如何豐富的船員水手,十之八九有去無回;極少數(shù)的生還者都說他們一出海就迷了路,無論使用何種方法都找不到方向,最後乾脆選定一個方向直直的不斷航行,才在渴死餓死的邊緣、莫名其妙的回到漁村。海上有座島嶼的傳說,也是他們在迷航間看到船邊出現(xiàn)不擅長持久飛行的海鳥,間接判斷附近必有陸地,卻始終也找不到。」
「這支隊伍為了某個目的在大陸上四處探索;在聽到這個傳說後,認為他們的目標有可能就在海上;而為了這趟前途未卜的冒險,他們需要擁有某個天賦的人材,而他們聽說有個符合條件的人正好也往大陸東南而去,於是不遠千里來到漁村。是的…他們要找的,正是擁有詛咒天賦的人,也就是我。」帕拉奇說。
席特等人雖然從故事的走向已經(jīng)猜到必定是如此,但聽他說出時還是不由得揚了揚眉。但是轉(zhuǎn)念一想,如果可能會在海上迷航不知道多久,那項天賦確實不可或缺,於是也不插話,靜靜等待後續(xù)。
也許是回想起過往的風光,帕拉奇神采飛揚的說:「起初我覺得他們都不確定尋找的對象在哪裡,就想進行這樣的冒險,實在算不上藝高膽大,而是有勇無謀。但是在得知他們的身份以及目標之後,還是決定向他們坦承,我就是他們想找的人,但同時老實跟他們說,我已經(jīng)二十五歲了。」
說到這裡,他神色一黯:「既然知道我的天賦,他們也清楚這個年齡代表的意義…不論此行結(jié)果如何,大概都是我的最後一次冒險了。但他們不以為意,只是也老實的告訴我,如果他們的目標真的在那邊,這次恐怕也將是他們的最後一回冒險。」
「他們到底在找什麼?」騎士席特終於忍不住插嘴。
「魔神。」帕拉奇直接了當?shù)幕卮穑骸杆麄円业模褪悄瘢 ?/div>
此言一出,所有人全瞪大了雙眼,盜賊沃爾衝過來揪住帕拉奇的領(lǐng)子大吼:「你到底又在胡扯什麼!?你這寄生蟲跟人去找魔神?」原來他不知何時回來藏身在林木間偷聽。
帕拉奇靜靜的等他放開雙手,才淡淡的說:「故事就是這樣,你們信也好,不信也罷。」
魔法師查拉瓦切出面緩頰:「沃爾,先聽他說完吧。」
沃爾狠狠的盯著帕拉奇好一會兒,才再度悻悻的走開。帕拉奇特意整了整衣領(lǐng),才接著說:「天下苦於魔禍久矣,與六大魔窟之間的拉鋸,只是隨著時間經(jīng)過不斷累積死傷、進展有限。於是一群有志之士決定釜底抽薪,集結(jié)少數(shù)精銳、針對魔禍的源頭,也就是魔神進行斬首行動。那支奇特的隊伍,正是這支特遣隊。對我而言,這個任務正是死得其所,於是我們一拍即合。很快就制定好計畫並完成整備、朝東南海域出航。」
他的目光飄向遠方,輕慢的說:「天很寬、海很大。必須說我踏遍了大陸,但出海還是頭一遭。只覺得航行到再也看不到陸地後,不論往哪個方向看,全是同樣的景色:一望無垠的碧海藍天,只有太陽始終遠遠的懸掛在船帆上方。又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所有人都跟我有相同的感受,然後才察覺不對。不論我們航行了多久,太陽的位置始終維持不變;風似乎朝著固定的方向吹拂,但我們總覺得船隻在原地不動。」
「天一直不黑,就沒有星辰可供導航;而陌生的海流也沒什麼參考價值,等船長終於承認他無法確認船隻所在的位置和前進的方向之後,船員們頓時陷入恐慌。隊長於是先威逼眾人鎮(zhèn)定,再要求我顯露天賦,讓大家知道縱使暫時迷路,補給也絕對不是問題,這才讓航程得以繼續(xù)。接下來他便要求船長不偏不倚的維持固定航向,雖然惶恐,但他堅定的領(lǐng)導讓大夥兒相信,終究能抵達終點。」帕拉奇說。
「漸漸的,不但空間一成不變,連時間也漸漸失去意義,只能以補給的消耗來略約估計經(jīng)過的時間。在算起來經(jīng)過約莫一百來天之後,隊長開始經(jīng)常找我確認補給的剩餘量;雖然我再三跟他保證沒問題,但他詢問得反而越來越頻繁。這讓我發(fā)現(xiàn)他冷靜的外表下,其實也開始感到不安。」帕拉奇接著說。
「因為對於航海是完全的外行,因此我除了運用天賦確保補給之外,幾乎不管其他的事情。而為了避免消耗我所餘無多的壽命,我只在必要的時候才動用天賦。但是有一天,我終於忍不住跟隊長說:不如往左前方前進看看。」帕拉奇邊說邊抬起手指向左前方,彷彿當年他指引隊長那般。
席特等人不由得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卻只看到草地和樹林,於是轉(zhuǎn)頭回來看著他,皺著眉詢問:「他們這些專家都找不到方向,你一個外行人是在做什麼?」
帕拉奇如大夢初醒,目光從他們?nèi)四樕弦灰粧哌^,然後緩緩的說:「你們知道嗎?所謂的天賦並不是什麼恩賜,而是伴隨著代價。每一次動用天賦,都要付出靈魂的代價。我的天賦之所以會令人提早夭折,就是因為它時刻處於發(fā)動的狀態(tài),也就是一直在削減我的靈魂。這項天賦,你們一般稱它為『道具箱』或『收納』,但其實完全不是那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