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庭暄。」
聞聲,她側過頭朝我笑。
僅一瞬間,光彩的笑容奪去我的目光與心跳,接著隱沒於她的唇角。
總是這樣。
孩童一般重新接納世界的她,在一些時候又顯得清醒,恍惚的神情裡偶有一絲明朗。
像是被水澆熄的火焰,灰燼裡還有餘溫。
她心中猶存,閃閃發亮的,讓我無比著迷的她。
我病態地執著於過往,只要捕捉到些微與以前映照的景象,就陷入回憶。
一次又一次愛上印象裡美好無畏的她,同時為當時怯懦的自己感到憤恨。
那時她明明對我說了我不同於別人,我卻還是跟她拉開了距離,不願情感再被牽扯。
我在心裡發誓這次不會離開她了,要將她保護在掌心,直到微小的火苗能重新燃燒。
她牽住我,炙熱柔軟的手心緊貼著我的手。
「我們這樣沒辦法好好打掃。」我晃了晃她的手,另一隻手舉起掃把遞給她。
我用清潔工具換回我的手,她捧著掃把竟一副很開心的樣子。
把簡庭暄接回來一起住之後,我們忙碌了好一陣子,處理她的財務與失敗婚姻的殘留物,也一起接觸很多憂鬱癥及創傷後癥候群的資訊,在各種生理、心理的療法之間,找尋最適合我們的相處方式。
我想陪她拾起,得以普通生活的能力。
一房一廳,還有一個小陽臺,我們現在住的地方空間不大,兩個人打理還算輕鬆。
她穿著寬鬆的居家服,站在椅子上擦櫥櫃,背影看起來稍嫌單薄。
她踮起腳尖,伸長手臂,想勾到櫃子頂部。
「下來吧,上面不用擦沒關係。」我看她有些不穩,急忙走過去喊她。
她乖乖放下手中的抹布,轉過身,朝我張開雙臂。
「這個高度可以自己下來吧。」雖然這樣講,但我還是往前兩步,到達她能觸及的地方。
仍舊聰明的她,一眼就看出我不會拒絕,笑顏溫柔,用手環住我的脖子。
我抱住她,她很輕,舉起來稍微離地不算太困難。
她已然踏在地板上,卻沒有把我放開,我也停留在與她對視的這一秒。
「妳還記得嗎?」她開口。
她往前一小步,赤腳踏在我的腳上。
「畢業展的時候,我們班搭了一座很大的木造恐龍,放在系館的門口。」
「記得,為甚麼是恐龍,到現在還是覺得莫名其妙。」想起荒謬的回憶,我不自覺笑了起來。
印象中恐龍真的蓋得很壯觀,加上系館很靠近校門,當時連其他系的畢業生和家長都特地拍照留念。
隱約記得,畢業前夕我們想要做個有話題性的東西,系上的大家討論不休,主題都沒定下來,只確定了要嚇人地巨大。
「恐龍是妳的提議。」簡庭暄說著,像貓一樣輕輕在我腳背上踩了踩。
「是嗎?」我放任她惡作劇般的行為。
「宥然,妳喜歡恐龍嗎?」
我皺皺眉,雖然說不上討厭,但喜歡好像也不至於,當初怎麼會提出這個主意?
「喜歡恐龍的是我,所以當初在搭的時候我超級開心。」簡庭暄將額頭靠在我的肩頭,她的喜悅透過話語與體溫,徑直傳遞給我。
她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簡庭暄的手機殼是恐龍圖案的,當時開會有人問了我,我朝簡庭暄的方向看著,張口就說了恐龍。
「我以為妳知道我喜歡才這樣提議的。」她稍微退後了點,目光望向我的眼睛。
雖然的確是因為她,我卻不好意思講明白,只好推託:「那是隨口說的。」
「啊......」她瞬間黯淡下來。
「但我們蓋的那隻恐龍很可愛,我也很喜歡。」我急忙把話題再拉回畢展那隻巨大恐龍。
為了要做那隻恐龍,我們還搭了鷹架,用蓋大樓的氣勢在建造一個吉祥物。
仔細想想,簡庭暄當時確實很興奮,親自爬到最高的地方,揹著安全背帶,把一根一根木頭釘上去。
系上男生也不少,她卻是最大膽,行動力最強的那個。
「下來吧,明天再用沒關係,開始下雨了。」那天我站在鷹架下面,喊著她。
剛從三樓高的地方爬下來的她,在下最後幾階梯子的時候,朝我招手。
「手借我扶一下。」
「這個高度自己下來吧。」
「可是下雨了,地板很滑。」
「地上鋪的紙板,都還是乾的。」
「......」
她的靜默,讓我不自在,讓我不自覺就伸出了手。
「謝謝。」她開心地搭著我的手,跳了下來。
「欸!很危險。」
她朝我笑,手緊緊牽著,細雨打在她漂亮的笑容上,朦朧了我的視線。
原來那個笑容不是沒有特殊意義。
她早知道我對她有多在乎,自始至終。
我晚到的欣喜與她此刻痛苦的表情形成劇烈對比。
「簡庭暄?」
她把我推開,力道大到我差點往後倒。
伴隨急促的呼吸,她摀著眼睛,淚水卻不停流下。
我把她擁住,就算她掙扎也緊緊抱著,不肯放手。
「放開......放開......放開我......」她不斷低聲念著,像是墜入深淵,聽不見我的呼喚。
不知道是甚麼觸發她的情緒轉折,我只能把她抱在懷裡,柔聲安撫她。
她發現推不動我,就一口咬上我的肩膀。
「呃。」肩膀上撕裂般的疼痛,不留情的力道,讓我快要昏厥過去。
我將手臂收緊,無論是疼痛還是甚麼,她的一切,我都想納入懷裡。
「我只有妳了。」
她清晰的話語刺穿我的心臟。
「我會在妳身邊,聽好了簡庭暄,我不會離開妳。」
我著急地,想要證明,她對我而言是如此重要的存在。
重要到我必須將自己過往的愛隱藏起來,我想治癒她,而非綑綁她。
我突然明白奕諾對我說的,『成為她的照顧者,我的言語和情緒會加倍影響她。』
簡庭暄此刻只有我可以依賴,於是過往的那些回憶也被她看得很重。
當我的回應不如她預期,一次的失望就輕易將好不容易建立的安全感給擊潰。
我抱著她,深沉的情緒也纏繞著我,就這樣與她一同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