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大的素緞玄青長袍搖曳，勁竹一般的身板，端木謹德手持厚重的玉質書簡信步走來，朝禮部尚書之子方毓書問道：「貧苦良民遇災年，行竊為養急病幼子，君當罰乎？」
方毓書朝太傅微頷首，隨即挺直腰桿，朗聲答道：「本是良民，災年行竊是不得已為之，然行竊仍為犯罪，犯罪當罰，量其行輕罰之。」
「不錯，是罪當罰，否則公法枉然；但可視情調整，需體恤民心。」
端木謹德又開口，對著將軍之子說道：「子梧，行竊是果，因為何？」
「災年？」
端木謹德笑了笑，對著有點緊張的楊子梧說：「肯定點。」
楊子梧羞澀地點點頭。
端木謹德繼續說：「天道不可逆，人道猶可償。為官、為君可以做到甚麼？」
楊子梧這次大聲答道：「開糧倉賑災，配合以工代賑，河患就修築堤防，旱年修引流渠道，我們家鄉都是這麼做的。」
「姜州被湘河圍繞，以農業見長，現任巡撫劉伊出身農家，深知天災對社稷造成的影響。更難得的是，從文的劉家跟從武的楊家不合，但遇到災年，楊家會全權聽劉家的，賊人侵擾時，劉家也會全力支持楊家的作法。」
災年難以避免，可是姜州的世家在緊要關頭可以放下成見攜手合作，相當難能可貴。
端木謹德捋了捋鬍子，他不算高齡，還能在朝堂一展抱負十幾載，但他早早從宰相之位退居太子太傅，因為他認為現今的聖上已經足夠賢明，更重要的是承接未來的這些孩子。
優秀的太子，也需要穩當的左右手。
身為太子首席輔佐官，端木謹德相信陛下的潛力，也相信東宮學堂裡的世家子弟們若能互相扶持必定可以穩定社稷。
「毓書重禮法，有寬厚之心；子梧樸實，可借鑑他人之長。」
太子太傅對兩人頷首，回答正確給予鼓勵，他語氣和緩適當，不至於使弟子氣焰高漲。
輾轉他又開口：「國家要有糧才能救災。」
被眼神示意到的端木彤接話：「糧倉要足，得從豐年積累，國家底子需厚實，需做稅制改革。」
太子殿下也輕飄飄說了句：「農民階層的富有可以靠農耕自動化、自然學識普及、在地特色經營。」
平均年齡大概在十一歲左右的東宮學堂，陷入沉默。
端木謹德撓撓花白的頭髮，議題又被他倆拉大格局了。
「今天課堂就到這裡吧，其他人可以先下課，彤兒和殿下請留步。」
等到其餘世家弟子散的差不多，端木彤才換上孩子氣的笑顏。
「爺爺！你要說更多稅制的故事嗎？」
端木謹德嘆了口氣，摸了摸端木彤的頭，「彤兒，妳知道何謂稅制改革嗎？」
端木彤沉吟半刻，用稚嫩而堅定的聲音回答：「例如財產更多的大地主應該繳更多稅，往下的佃農賦稅應減輕，另外高階娛樂的場合也該徵稅，以做扶弱之用。」
在她侃侃而談其他稅制改革方法前，端木謹德打岔：「妳爹爹教妳的？」
「我昨日纏著爹爹叫他講解給我聽的，我只是背起來而已，其實也還沒弄明白。」
端木彤笑呵呵，承認自己只是賣弄一下。
端木謹德對他孫女一點辦法也沒有，明明該是喜歡扮家家酒的年紀，她卻把國家政策當睡前故事聽。
「稅制改革聽上去可以平衡貧富差距，好像沒有壞處，殿下認為呢？」
沒有其他人的時候，太子殿下不似往日溫雅，回答地相當果斷：「會引起世家反彈，既得利益者不會坐以待斃。」
「那要完成此舉應當如何？」
「徐徐為之，並冠以正義。」
「殿下所言不錯，若君王強行推動將波瀾重重，可從商賈著手再慢慢拓展到地主與權貴，有反對聲音時對其曉以大義，挾民意以令諸侯。」
端木彤抱怨道：「聽起來好狡猾。」
「只是手段罷了。」太子殿下笑了笑。
「殿下還有提及農民階層富有的方法論，這題我們擇日再討論，你們都答得很好，回去再想想看還有甚麼缺漏，今天先到這裡。」
端木謹德摸了摸端木彤的頭，又朝太子作揖；端木彤擁抱了端木謹德，太子殿下則拱手回禮。
兩個稚兒才相伴離開了東宮學堂。
儘管皇室與世家弟子大多早慧，他們倆的聰慧仍相當衝擊端木謹德。
望著空蕩蕩的學堂，端木謹德嘆了口氣，該給他們開特別課堂了。
「完了，弄丟阿兄送我的小老虎，他肯定會生氣。」
「再找找吧，說不定是跑到草叢裡了。」
「欸這裡有一個堀洞，小老虎該不會跑進這裡了？」
楊子梧翻開牆邊的草堆，裏邊有一個可以讓小動物鑽過去的地洞，他才剛說完就要整個人鑽進去。
方毓書拉住他。
「子梧你等等，這堵牆後面是西苑南側，南側據說是森林，明明是無人秘徑卻頻傳孩子哭泣的聲音......」
「方毓書讓開，我是楊家將之後，不信怪力亂神的事情。」
「不是怪力亂神的問題，西苑秘林明文規定禁止進入，若發現是要重罰的。」
「不管，我自己也要去救老虎，他不滿足歲，到森林裡肯定活不下去。」
「楊子梧！」
端木彤與皇太子到西苑圍牆時，已不見楊子梧與方毓書的身影。
「不是說好在這集合嗎？他們跑去哪裡了？」
太子掃了一眼地上。
端木彤忽然有不好的預感，
足跡凌亂雜草橫倒之處，草叢撥開居然有一坑洞。
「另一側是西苑森林，毓書、子梧他們恐怕是闖進去了。」
端木彤問道：「那個鬼哭狼嚎的傳聞是真的嗎？」
「半真半假，西苑秘林裡面有各國贈與的珍奇野獸，孤小時候曾經被帶進去一次。」
端木彤長吁一口氣。
「殿下你待在外頭。」
「孤一起去。」
「不行，殿下你去了，誰幫我們討救兵。」
太子笑了笑：「不是擔心孤的安危嗎？」
端木彤皺眉，心裡想著誰管你，可還是忍住沒說出來。
「一個時辰後我們還沒回來的話，請派護衛來救我們。」
闖進秘林是重罪，小孩子也不一定會被輕饒，端木彤希望能在大人沒有察覺的情況解決。
太子殿下看上去是謹守規矩的乖孩子，卻也不完全，他會選擇最聰明的作法，不排斥違規。
端木彤對於這個城府深沉的太子並不討厭，反而慶幸自己的父親和爺爺跟太子是同一條船，她難以想像跟他成為敵人的景象。
「半個時辰。」
太子殿下用不容質疑的聲音說著。
端木彤點點頭，比起兩個跑進秘林的小夥伴，太子實在太靠得住。
楊子梧手裡的短刀被一掌拍飛，整個人震倒在地上，
方毓書懷裡抱著小老虎，躲在大樹旁邊瑟瑟發抖
熊，為甚麼這裡會有熊？
方毓書在心裡唸叨著，同時把楊子梧罵了千百萬遍。
他把小老虎放開，催促小老虎快走。
子梧還倒在地上，他不能自己逃跑。
熊撲上來之前，方毓書用全身護住楊子梧
「喂！」
石頭砸到熊的背上。
「喂！我在這。」端木彤衝著熊喊。
熊聽見聲響站立起來，變換方向，張大著身體擺出架式，一副被激怒的樣子，朝端木彤衝了過去。
距離端木彤兩步的距離，大熊竟跌進了枝葉遮擋的坑洞裡，只得在洞底咿咿呀呀地怒吼。
端木彤想著，還好有適當的地勢能做陷阱，三人的命都撿了回來。
「端木彤！」楊子梧看見端木彤救星般出現，真的快開心死，可是低頭察覺倒在身上的方毓書動也不動，哭喊起來：「方毓書，你醒醒。」
方毓書背上都是血，楊子梧背起他往回路跑
小老虎緊緊跟在楊子梧腳邊。
遠方傳來狼嚎聲。
「楊子梧你絕對要把方毓書帶回去。」
嗅到血味的狼群已然靠近，端木彤在肩上劃上一刀，鮮紅的血液染上胸口。
端木彤成功吸引了狼群注意力，她已偏離回去的道路，此時背對著一棵參天巨木。
環伺的野狼，看準時機蜂擁而上。
端木彤數度用匕首刺瞎狼的眼睛、割壞狼的舌頭，她踩著穩健的步法，用最少的體力，對付闖入攻擊範圍的狼隻，她沒有能力將牠們確實殺掉，只能給予恐嚇讓他們不輕易靠近。
她在虛張聲勢。
沒有遠距離的武器相當吃虧，她想著，要是舅舅在這用他得意的槍法，三兩下就收拾掉這群野獸。
至少得撐到那兩個人回去，萬能的太子殿下會想辦法救她的。
數不清幾次的交戰耗盡她的體力，端木彤的意識開始模糊，彌留之際，一陣風襲來。
那陣風化作仙人一般的姿態，一身素雅白袍，腰間金色腰帶繫著劍鞘，身形飄逸穿梭狂亂的狼群之間，
劍術如風流暢，時而柔韌，時而剛強，
那人迂迴踏出一條路，一下子來到她面前。
看到一副與太子神似的臉。
臉蛋與脖子都比太子殿下更加白皙、線條柔和，有一股陰柔的美，約十二、十三歲的少年面容，
他朝她笑，摟住了她無力要倒下的身體。
年幼的她被少年仙人一把抱起。
「要逃了。」
她聽見才趕忙抓緊他的後頸，分不清此刻是夢境還是想像，不管怎樣都不該是真實。
直到遠離危機，端木彤才回過神，扯住他的衣襟，「你是誰？」
不可能真的是神仙吧。
在皇室禁林裡面，西苑裡長得跟太子神似還可以是誰，她心中有明確的答案，可是他跟傳言完全不同。
二皇子，應該病懨懨地一副不久於世的樣子。
「謝謝你了救我，但你該不會是二......」
「噓。」
他們藏身在大樹上，少年笑了笑，把視線轉移到低處。
太子殿下帶著人來搜救了，但跟著的兩三個人衣裝不像東宮的護衛，端木彤暗想，可能是太子貼身暗衛，效命於太子且隱於黑夜，早知道他有暗衛，一開始就該讓他進來一起救人。
少年遠遠望向太子的眼神相當溫柔。
端木彤想著，他們真的是兄弟的話，也不如傳聞般疏離。
「妳很勇敢。」他轉過頭。
距離靠得很近，端木彤才發現少年身上有好聞的清爽味道。
而自己渾身血汙，肩膀上割的一刀雖然淺，但皮膚接觸空氣還是喚醒了刺痛。
少年把一個小瓷罐塞到端木彤手中。
「金創藥，妳先收好。」
端木彤一邊道謝，一邊將瓷罐收進衣襟裡的暗袋。
「收好了？」
「嗯。」為甚麼要特意問？
肩頸傳來痠麻感，端木彤感到一陣暈眩，眼前少年的笑忽然變得朦朧。
「再見了。」
端木彤視線轉黑，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經在聖濟殿的床榻上。
太子殿下在床邊翻著書，楊子梧也憂心忡忡地在旁邊罰跪。
「毓書還好嗎？」
她啞著嗓子說著。
「端木彤妳醒來了，還好吧？」
楊子梧衝了過來，一瞬間腳軟，趴倒在床榻邊。
「毓書傷口比較深，太醫說沒有大礙，現在正在施針。」太子把書放下，用溫和的聲音說道：「妳昏倒在回去的路上，太醫說除了妳自己造成的傷口之外，沒有其他外傷，只是體力透支倒下。」
「對不起，都是我害的，方毓書也是為了救我才受傷。」
「你真的是笨蛋，不過我沒事啦，你去方毓書門外等著，待會他醒來，肯定幫我唸你三個時辰。」
楊子梧被端木彤催促著，一臉委屈地跑去找方毓書領罰。
太子殿下才開口：「我的人說看到野狼的屍體，妳把牠們都打倒了？」
端木彤端坐起來，朝太子躬身：「殿下，我可以誠實告訴你嗎？」
「這裡很安全，本王可以保證，永遠不會對妳不利。」
端木彤神色複雜。
直到太子補充道：「聽了之後，也不會對任何人不利。」
端木彤隱約察覺，太子果然知道西苑秘林的隱情，不然不會這樣承諾。
「我遇到了二皇子。」
太子是她的青梅竹馬，也是她的君主，她打從心裡信賴他是賢明之人，於是她老實說出口。
殿下的表情沒有一絲困惑，只是頓了半晌，說道：「皇兄救了妳？」
「對，跟殿下相像的容貌，年紀也相符，雖然不似傳說中那樣像久病之人。」
「這件事，妳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太傅大人。」
「我知道。」
「總之，妳沒事就好。」總令人捉摸不定的太子，難得露出真誠的模樣。
皇室的秘密，端木彤沒有興趣追問。
因為二皇子望向太子的那一眼，飽含真切的關懷，端木彤相信二皇子不是壞人，也相信太子不會加害於他。
小小年紀的她並不明白何謂心動，只知道二皇子抱住她的時候，她很慌張。
她有些後悔，揪著人家的衣襟，質問身分，一點都沒有世家女子的風範。
西苑秘林恐怕再也不會去，但若有機會遇見他，她惦念著必須好好表達感激。
畢竟他救了她一命。
胸口不停的鼓動證明她仍活著，端木彤摸到暗袋深處少年給她的金創藥，把它牢牢按在心頭。
...............................................................
一直想寫的古風
今天原本只是想寫個大綱
不小心第一章就生出來了
架空歷史長篇
請大家原諒我用詞沒有那麼講究
第二章可能遙遙無期
總之是寫快樂的
劇情向
然後還是GL放心
可以猜一下兩個女主是誰 (大放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