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時會望向很遠很遠的地方，倚著窗檯邊，一待就兩、三個小時。
手裡的書被翻了幾頁，就定格。
永遠停留在那裏。
像她鮮活的靈魂至今仍滯留在那個陰暗房間，被鎖鏈緊緊銬在櫃子邊。
我只是在一旁靜靜看著，沒有打擾出神的她，我想給她更多的時間，希望她於一片漆黑中自行摸索出口。
她意識遠遊，偶爾還是會捕捉到視線內的我，如同迷途的船找到港口，她走到我身旁，無聲地依靠我。
可能不是我也沒關係，我想她需要一個體溫告訴她並非孤單一人。
「我在。」
我擁抱支離破碎的她。
這是一場一輩子一點一滴拼湊她原來模樣的遊戲。
我想長期抗戰，原本打算辭職，但被公司強力慰留變成了留職停薪的長假。
我與簡庭暄一同度過平靜的一個月。
她多數時間都像個迷路的小孩，徬徨、焦慮、黏人。
我聽奕諾的建議，花了一點時間觀察簡庭暄的行為模式，她甚麼時候情緒低落、甚麼時候反應激烈、她可以獨自做到甚麼、她逃避甚麼、她對我的依賴程度究竟到甚麼程度，身為她的照護者我得知道這些。
心底的傷不容易痊癒，不過她臉上、身上的外傷已經好得多。
我用指尖沾了些藥膏，抹在她光裸的肩膀上，肩胛骨上最明顯的瘀血也消散很多，我的掌心稍稍施力，按在她的背上推開那些太緊繃的肌肉。
她咬著牙，近乎沒有發出聲響，好像早習慣把痛都吞進肚子。
我猜得到她為甚麼不敢發出聲音。
喊叫會引來更殘酷的對待，或許她內心已深植了這個潛規則。
想到她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受盡委屈，即使明白她已經逃離那個深淵，我內心的憤怒還是快要把我撕裂，暗藏在冷靜表面下黑暗深沉的感情不停湧動。
「痛就喊出來，我會放輕點。」
即使我這樣說，她深吸了口氣，還是強忍了下來。
我的手從她的左肩換到右肩，在必要的按摩進行之前，我摸摸她的頭，語氣盡可能溫柔：「妳不舒服就跟我說，我會馬上停下來，答應我一定要跟我說，可以嗎？」
她身體很僵硬，微微點頭，我就當作她承諾我了。
我的拇指從她的大塊肩胛骨下方按進去。
她深吸氣。
力道逐漸加大，我做的事是對的，卻莫名有種負罪感。
「宥然......」
她用顫抖的聲音叫我。
雖然覺得應該還沒到會痛的程度，但我聽見就馬上停手。
「還好嗎？」
「我想抱抱妳。」
悶在棉被上，小小的聲音傳來。
我們平靜生活裡的一絲絲波瀾，來自她突襲的撒嬌。
「肌肉先放鬆完。」
我沒有馬上接受她的提議，手上力道無情地加大。
想爭取一點時間讓自己冷靜。
她乖乖重新趴好，不吵也不鬧，我看著她的後腦勺，想不透現在的她到底在想甚麼。
銘印效應嗎？
當初在那個雨夜，她從禁錮她的家逃出來之後第一個看到的是我，所以現在才對我如此執著？
終於結束按摩，我停下手邊動作，我背過身，面向牆壁。
「把衣服穿上吧。」
沒有回應，只有細碎的布料磨擦聲從身後隱約傳來。
「嗯？」
她突然從背後抱住了我。
柔軟的觸感、溫度與香氣在近乎於零的距離。
在同一個屋簷下，理應習慣的香味，此時卻讓我陷入混亂。
赤裸的她用滑嫩的手臂包裹住我。
『她是困在大人身體的小孩。』
我不斷說服自己。
我喜歡的那個她，那個驕傲獨立的簡庭暄不在這裡，也許正沉睡於她內心的深處，但並不在這裡。
我得愛她才能捨棄一切去包容破碎的她；可是我又不能像以往一樣愛她，不能萌生一點自私的慾望，去佔有此刻脆弱的她。
我必須做個得體的監護者。
我把情緒與私慾都從身體抽離，才得以用最平靜的心情轉身，將她擁入懷。
她把臉埋進我肩膀，呼吸逐漸平穩。
我擱在她身後的手有些無所適從，只好與自己十指交扣，輕輕環抱住她。
曾經也是相同的心境，她明明在我懷裡，我卻強迫自己放空情緒。
我想起過往的她，想起大學謝師宴散場前，我們唯一一次擁抱。
那時的她或多或少被離別的情緒影響，總是銳利的眼眸裡閃過一絲躊躇。
「怎麼了？」
我問她。
「畢業之後，我們一起開設計公司怎麼樣？」
她笑著，朝我拋來一個跳躍的問句。
大學這幾年，跟她共事多次，我早習慣她突如其來的想法，也因為她的關係，我屢屢忙得焦頭爛額。
忙碌、刺激、挫折與成就感都充分體會到，跟著她總是很有趣，我喜歡陪伴與眾不同的她。
但那次她問我要不要今後繼續當夥伴，我望向她，搖了搖頭，只是表達祝福。
聞言，她的笑容頓時失去顏色。
她比我想像中還訝異於我的拒絕，空氣瞬間沉重起來。
她的黯然燃起我心中一丁點冀望，可是我很快掐熄了它。
四年的暗戀足夠了，我不是聖人，已經太喜歡她，忍受不了在最近的地方看著光彩奪目的她，卻始終無法碰觸她。
我能清楚感受到她對我的信任不同於別人，但那是因為我總是維持著體面的距離。
她收斂了神色，不再觸碰這個話題，也不追問我拒絕的原因。
在謝師宴的會場之外，迎著風，肩併著肩。
我們聊著過往的事情，也提及未來的計劃，一瞬間話語的停頓，她投向我的目光變得柔軟。
「我想抱妳一下。」
我沒有想到她會這麼說，也沒意料到她會跟我一樣不捨分離。
來不及反應，我愣著只是跟著她起身，腦袋瘋狂運轉，不確定這是想像還是真實。
她自顧自靠近，僅矮我一兩公分的身高，輕易就與我視線交會。
「今天就是最後一天了，我肯定會非常想妳。」她笑著說，走到我面前一步的距離。
周圍很嘈雜，我的心跳也是。
她緩緩靠了過來，額頭抵在我的肩膀上，一開始是小心翼翼地，而後她收緊了雙臂。
「妳會忘記我嗎？」
她的聲音就在耳邊，聽起來卻比以往都還遙遠。
「不可能忘的。」
悄悄用擁抱回應她，我閉上眼睛，希望永遠記得她的溫熱。
「姚宥然，我也不會忘記妳。」
她突然喊我的全名。
我藏在心底濃厚的情感彷彿受到共鳴，胸口滿溢的喜歡快壓抑不住。
我不想在此刻說出多餘的話，複雜的念頭在腦海裡打架，最後變成三個字說出口：「為甚麼？」
「為甚麼呢？」
她用帶笑的語氣重複了一遍，我的問題好像不值得一提。
我稍微後退，跟她拉開了距離，感覺相當模糊，我也不清楚我自己想要得到的是怎樣的解答。
「簡庭暄。」
我叫她了名字之後，原本後續打算說甚麼呢？
「妳對我而言，相當特別。」
她在我想到之前，先我一步，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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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久沒更新，前面的章節找時間會再潤飾一下。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