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戰犬
阿妮剛醒來時似乎還以為是場惡夢,直到她看到賽羅並且看清周圍的景像,混濁的藍眸這才轉為冰冷。
但也僅此而已。
認清真相後她伸手梳理散亂的髮絲,熟練地將頭髮盤起,而後低頭握拳,發現昨晚的失控讓自己流失不少體力,至少到現在都還沒完全恢復。
「爸爸……還好?」這才抬頭問賽羅,至始至終沒看野獸一眼。
「呃……沒事。」賽羅也能大概猜到這兩人之間的情況,但眼下阿妮這模樣他可不敢多講什麼,於是只提供她現在想知道的資訊,「但故鄉毀了。」
見到阿妮因為訝異略微收縮的藍瞳他苦笑解釋:「沒事,大家都有準備,退到山谷去了,死傷還算在控制內,猴子攻不進去,啊!對,血清有研發出來。」
「還算在控制內……」這種說法終究代表著有人犧牲,在攸關故鄉存亡的關鍵時刻她卻無法盡一份心力,反而被牆內的混蛋騙得團團轉……
思及此,阿妮握緊雙拳站起,這次賽羅可不讓她自殘了,還沒靠近樹幹他就抓住她的手,「大姊啊!我知道妳很難受,可是算我求妳了,這樣半殘著回去我沒辦法交代啊!」
她咬牙甩開他,一拳狠狠砸在樹上,好在賽羅的哀求不是沒用,只一拳她便逼迫自己強行克制下胸口那噪動的情緒。
「呼!」賽羅這才鬆口氣,「多虧貝特那傢伙,我們在山谷裡應該可以撐幾個月,狀況好一點的話回去之前我想去殺幾隻猴子,妳怎麼看?」
短短幾句話成功地讓阿妮暫時脫離自責,注意力轉移到將要面對的戰爭上,「貝特?殺猴子?可能嗎?」
賽羅從懷中拿出一小瓶藥劑,顯得挺有自信,「嗯,剛剛說了血清有研究出來吧!貝特那傢伙提供了自己的血做這些東西,這樣就不怕變成巨人被猴子命令了,連屍體都不會,牠們那能力失效的話偷襲殺個幾隻不是問題,妳要不要現在注射?」
她當然沒有猶豫,捲起袖子讓賽羅施打血清。
施打結束,發現賽羅盯著三笠所在的方向似乎有些苦惱,不得已,她壓下所有負面情緒冰冷開口:「我們兩清了。」
「我不認為。」跟阿妮不同,三笠的視線一直沒離開過她,即便是阿妮想趕走她的現在,她也凝視著始終不願回頭的獅子,「不管是我們之間,還是故鄉人跟牆內人都沒那麼簡單兩清,至少現在我欠妳。」
「所以?」
「我是認真的。」無光的玄黑瞳眸無比堅毅,「不管是比妳晚死的承諾,還是成為家人的詢問都是認真的,妳想走,我就跟,至少我要親自確認自己比妳晚死。」
阿妮抬頭閉上雙眸,幾秒後,她起身走到三笠面前將她踹倒,一腳踩在野獸胸口,「我的家人只有父親,命也無須騙子操心,滾。」
「我拒絕。」三笠忽略胸腔那不知是因為被踩,或是因為獅子毫無溫度的眼神所引起的痛意堅決糾纏到底,「就算不是家人也無所謂,把我當成戰犬也沒關係,妳知道我很強,我幫你們殺巨人,反正我跟定妳,一定要確定妳比我早死!」
她真該一腳把野獸踹下去餵食底下在等待食物的巨人!
但她身上有立體機動裝置,就算踹下去也沒用,把裝置搶過來?
……
沒有動力,別說搶東西,現在的她連跟三笠對話都不想。
於是,她起身問賽羅:「還有血清嗎?」
「呃!有是有……」
「幫她注射,雖然很樂意撕裂她的後頸,但我不想對上巨人化的她。」
冷眼觀看賽羅替三笠注射結束後,她冷聲開口:「可以了,滾,回到故鄉前別出現在我面前。」
三笠微愣,阿妮別過頭,不願再看她,「我們不需要不聽話的戰犬,辦不到就縮回牆內去。」
野獸斂下眼瞼盯著剛注射完的手臂,「知道了。」語罷,幾個起落躲在他們看不到的樹幹後頭。
至少……是同意她同行了。
三十二 她心將死
氣嗎?
三笠離開後阿妮如此自問,她相信自己是了解憤怒這個情緒的,因此,她確定現在既不怒也不恨。
有的只是無邊的失落與失望,以及無法言喻的疲憊。
重新縮起身軀躺下的同時,嘴角扯出自嘲的幅度。
真是不懂之前究竟有什麼值得期待,以至於現在如此低靡,簡直是蠢到無可救藥。
活該,是妳自己活該,能怪誰?活該!妳活該!活該……
「阿妮……」腦海內喧囂又瘋狂的責備聲中滲入那麼一絲有些失真的呼喚,她還算清醒的腦袋尚能辨認出是賽羅的聲音,因此半睜雙眸表示回應。
映入視線的,是自己縮在眼前的雙手與賽羅那擔心又夾帶著怒氣的神情。
「如果妳累,我幫妳。」他們或許歲數不高,卻已經經過不少洗鍊,所以他沒笨到看不出來阿妮的反常,她該深深發怒,應該冷凝卻俐落地解決所有膽敢欺騙她的人渣。
然而,結果卻是化身巨人狂奔整晚,他明白,昨晚女巨人眼眶中流洩的不單單是淚水,更多的是對世界及人類的信任。
她疲累無比,她的心……快死了。
必須做點什麼!至少把傷她至深的人……
賽羅因為憤恨而緊握的雙拳在看到阿妮擱在樹皮上緩慢向前移動的右手時鬆開,他伸手輕握,阿妮回以較大的力道捏住,略顯蒼白的薄唇微啟:「活活把人捏死的感覺……我知道……就夠了。」語畢,眼瞼再次將混濁藍眸掩蓋。
雖然不想承認,但她明白,殺了三笠自己會更痛苦,所以就這樣吧,休息吧。
距離黑夜還有好一段時間,體力必須盡快恢復,除此之外她不願再多想。
她的承諾,她的溫柔、她的謊言與欺騙……
以及自己曾有過的依賴、以為野獸死去時的心痛還有那被照顧時,無法克制,逐漸滲透且漫延全身的安全感……
不想了,不論是真是假、不管是憤怒還是無奈,都別再想了。
她累了,徹底疲倦了,只想回家,現在,只要想著回家就好……
阿妮不是多話的人,賽羅知道多說無用,只能咬牙起身,「我知道了。」
黑暗中她隱約聽到同伴跳離枝幹的聲響,卻不想起身,賽羅向來說一是一,答應了就不會做。
那麼找三笠說什麼、做什麼她都無力,也無心理會。
碰!
面對賽羅突然的攻擊三笠並沒有做出防禦,任憑他一拳打在腹部上,後背抵著樹幹以免摔下去的同時,野獸般的墨瞳凌厲審視眼前的男子,她想明白這樣的對待是阿妮的意思,亦或是他的個人行為。
賽羅很快給出答案,並丟了四瓶瓦斯給她,「抱歉啊,不打妳一下我實在覺得對不起自己,妳的用處說實在話也不多,不過能多殺幾隻猴子就殺吧。」
她沒理會賽羅離去的背影,而是低頭檢視瓦斯,加總起來,配上馬鞍旁的共有六罐備用,其中兩罐只剩一半左右的量,她並不清楚故鄉那邊的戰況如何,瓦斯消耗的程度又會怎麼樣,但依正常巨人來算,讓她殺個近百頭沒問題了。
奇行種的話,十幾頭吧,分別擊破的前提下。
至於他們口中的猴子,沒有合作的情況下可能一隻都殺不到。
此刻,認真思索著如何幫助故鄉並挽回阿妮的三笠並不知道,接受戰犬一事的阿妮並非因為憤怒,更提不上報復,而是心灰意冷到連應付與拒絕都不願再多費心力。
於是索性順著三笠的任性,好讓此時看到野獸就越發無力的身心得以暫時遠離折磨。
她也沒有想到,在未來的某一段時間裡,她甚至要靠著阿妮對自己的厭惡逼迫她活下去……
三十三 何謂家人?
她不懂。
明明故鄉近在眼前,為何想的、夢的都是身後不遠處的那個混蛋?
一夜難眠的阿妮在曙光灑落前便已經起身盯著前方的峽口,她認知當中的故鄉人……就在裡面。
近鄉情怯這句話是聽過的,可為什麼到了要回家時才發覺自己對於故鄉的記憶簡直是匱乏到可憐的程度?
除了訓練和戰鬥之外,幾乎沒什麼可以說得上的片段。
包括跟父親的相處也是。
嚴格的訓練以外,勉勉強強記得的實在有限,就連他的聲音,也只記得離鄉前講的那段話。
他也曾經用那樣的嗓音對自已說過些什麼嗎?
一定是有的吧!
只是現在想到的,除了嚴格訓練下的責罵外,實在回憶不起其他的。
這樣說起來,對這裡的記憶真的是單調到不值一提。
剎那間,她突然對自己感到困惑了起來。
既然如此,那麼當初是為了甚麼這麼拚命想要回來?
『只有一件事……想要拜託妳……即使全世界都與妳為敵,即使整個世界都贈恨妳……爸爸也一定會站在妳這邊,所以……答應我,一定要回來……』
她自嘲地笑了。
是啊,是為了這麼一段話,即便是現在想起胸口都還會發熱的話語,不管重頭來過幾次,她都願意為了這麼一個承諾如此犧牲,只是……在經歷了這麼多過後,她困惑了。
一個是從小到大嚴格管教,離別前突然不捨擁抱的父親。
一個是……不!她不願去想!
阿妮咬著牙,卻阻止不了自己又一次回想那個口口聲聲說著兩人是家人,卻利用“家人”欺騙利用的騙子。
她只能縮著身子抱著頭,任憑痛苦和困惑在體內蔓延。
到底什麼是家人?
為了這麼簡單的幾句話就能如此拚命,就是家人嗎?
想要拚命保護的,就是家人嗎?
或者……哪怕被騙得如此悽慘也無法打從心底憎恨的……就是家人嗎?
那個三笠?阿克曼口口聲聲說的家人是什麼?
究竟到什麼樣的程度……才能被稱為……所謂的“家人”?
「喝……哈!」賽羅伸懶腰的聲音將她從困惑的漩渦中拉起。
阿妮收起軟弱,轉頭不帶表情地看向剛睡醒的夥伴。
「欸?妳已經醒了?那討論一下等等怎麼衝進去吧。」
「我已經想好了。」她開口,不顧賽羅的訝異,說出心中擬定好的方式,然後交由賽羅去通知那個騙子。
「妳是主力啊……真讓人不爽。」告知三笠的同時,賽羅也毫不保留地說出自己的看法,當然,三笠也是十分訝異,但她沒多說,靜靜等待他講解戰略。
「其實也沒什麼,只不過牠們不熟悉你們那個飛來飛去的東西,所以妳比較有可能殺到猴子而已。」賽羅一臉不情願,卻也不得不承認這是最好的方法,「總之,猴子跟我們打的時候,不管怎麼樣有些動作總是無法避免吧?抓住那些破綻去殺猴子,盡量別殺普通巨人,浪費。」
「就這樣?」三笠見他講完就要走有些錯愕,畢竟只簡單交代這幾句也太草率,等等就要直衝峽口了不是嗎?
他聞言補上一段不留情面的話:「就算沒有妳我們也能回山谷,只是沒辦法殺猴子而已,這是看在多了一個人的分上才特地說的,如果不能殺猴子那妳等於沒價值,光是巨人我們每個人都可以殺,不差妳一個。」本來打算頭也不回說完就走的,可卻還是重重嘆了口氣回頭補上一句,「這是她說的。」
三笠心頭一緊,只得低頭認命。
「我不喜歡妳。」賽羅盯著她直說,「不,真要說的話厭惡妳、憎恨妳都說的上,那傢伙……」
三笠隨著他的視線落在一旁的樹幹上,樹幹的另一邊便是阿妮。
「不管怎麼說,她是我們的夥伴,你們對她做的事,遲早要付出代價!」
賽羅已經將視線收回,三笠卻仍緊盯著阿妮的方向不放,「她是我的家人,我會保護她。」
「家人?算了吧!傷她最深的就是妳!給我離她遠一點!」
野獸般的黑眸終於咬住眼前的男人不放,「除了她,沒人能命令我,傷害她的事,我也會用自己的方式去還,不用你多嘴。」
賽羅握緊雙拳,他不是笨蛋,這幾天觀察下來,阿妮對三笠抱持著什麼樣的感情和感覺怎麼可能會不知道,但不論如何就是有股不甘,於是吼道:「要閉嘴還不容易?滾回妳的牆內去!惡魔的後裔!比起你們牆內人把人往外推到巨人嘴裡,我們戰士更像一家人。」
「嘴巴上說著家人,卻利用這點來傷害她,聽著就噁心!縮到牆內去發抖吧!惡魔!」
三笠給的回應是整裝完畢,啟動立體機動裝置尋找伏擊點位,賽羅只得稍微平復一下心情回去找阿妮,撞上的,卻是她的道謝。
「謝什麼啊……」他抓著頭顧左右而言他:「啊啊!快找好地方準備衝了才是,先走啦!」
你看到了,對吧?
看著賽羅跳下巨木之森的身影,她終究沒問出來,只是更加困惑。
知道自己不想被看到軟弱而這樣體貼假裝,是家人嗎?
為了自己而大吼著幫忙出氣,是家人嗎?
是嗎?
三十四 回家
沒能讓她來的及多想賽羅就發出攻擊信號,阿妮心神一緊,迅速屏除多於雜念劃破手指變成女巨人,趁著猿巨人被賽羅吸引走製造出來的缺口衝去,山谷中的戰士也聽到聲響出來接應。
對方一共十一隻巨人,發現他們分兩路衝刺後很快調整隊形,倆倆一隊分別追擊阿妮和賽羅,其餘的全都將山谷堵死,明顯想留下他們兩人在外面。
但牠們沒料到的是智慧巨人中會有士兵存在,而且是三笠這種戰力頂尖的調查兵,在衝向女巨人的途中,其中一隻猿巨人半途便被三笠擊殺,因為速度過快的關係牠的夥伴根本沒能看到搭檔怎麼死的,轉身愣神的片刻便被女巨人一腳踢斷頭顱,緊接著阿妮伸手抓住對方的後頸肉狠狠一捏,兩隻猴子順利解決。
她沒多做停留,馬上爬出女巨人後頸看向三笠,三笠會意抱住阿妮,兩人朝賽羅方向飛去,掠過速度較慢的猴子上方時阿妮掙脫懷抱再次變身,一個泰山壓頂加上關節技順利壓制第三隻猿巨人,緊接在後的三笠輕鬆收割。
最後纏住賽羅的猴子底不過兩隻智慧巨人的夾擊,很快被解決掉,發出信號到四隻猿巨人倒下用時不到四分鐘,這樣的戰果是有史以來最漂亮的,守住山谷的猿巨人士氣大受打擊,裡應外合之下,雖然沒能再殺更多巨人,但三人是成功零損傷進到山谷中了。
三笠一落地便感受到各種異樣目光,懷中的小獅子很快脫離自己頭也不回走進圍觀的人群中,人們自動讓出一條通道,通到盡頭是一名髮色半金半白,身形略顯高瘦的中年男子──不管從哪方面來看,除了身高之外沒有哪一點跟團長相似。
在男子蹲下,與女兒相擁的剎那人群再次聚攏,遮擋住她的視線,也隔離兩人的世界,墨瞳看像一張張警戒的臉不發一語,雙手移至腰間解除武裝後高舉到頭上,表示自己毫無敵意。
「三笠!?」不算陌生的聲音傳來,三笠轉頭一看,是萊納。
「妳怎麼……」
「我不放心,陪她。」簡單幾個字說出目的,不再解釋也沒試圖拉好感。
萊納第一反應就是不相信,她怎麼可能離開艾倫自己跑過來?於是他看向後頭跟進來的賽羅,希望能有合理的答案。
賽羅卻是聳肩無奈表示:「欸欸,就她說的那樣,我沒啥好說的啊!」
「你最好解釋清楚,賽羅。」一道沉穩又頗具威嚴的聲音傳來,戰士們聽到很自主地又讓開一條通道,只見一名高大的棕髮平頭男子領著六七個人從谷口走來,從氣場來看他明顯是戰士們的頭領。
「雖然她用那奇怪的東西輕鬆砍掉兩隻猴子,但我可沒必要把惡魔留在避難所,再強都一樣。」
「可是老大,你當初……」
「我要的是至少一個兵團的兵力!」頭領不滿的低吼打斷賽羅的話,「像這種一看就知道是派來看看我們死透了沒的觀察者你以為我會要?」
男子大步走向前一手抓住三笠的衣領將她提起,被提起之前三笠肩頭只是抖了一下便放棄動作,她明白最好表現的乖順,否則跟阿妮留在同一地方的機率是零。
在男子的怒視下她的表情沒有任何動搖,她相信“我要留下來”的訊息已經清楚傳遞給對方,終於,男子不屑冷哼:「哼!眼神倒是不錯。」她放下三笠,點名賽羅與阿妮,要他們兩人跟三笠一起到他的營帳裡把事情說清楚。
「我拒絕。」讓人訝異的是,阿妮以略帶哽咽的聲音回絕頭領的要求,「我和她沒任何關係,也沒話好說。」至始至終,她都深埋在父親懷中未曾露面,及時父親勸阻也是頑固搖頭。
「讓我去吧。」在頭領發火前萊納率先開口,「好歹跟這傢伙一同受訓過,她的事我可以說一些,阿妮剛回來也需要休息。」
頭領看向一直相擁,沒有分離打算的父女,不久後眼神柔和下來,「就這樣吧,利昂納德,你們先回去休息,入夜後到我營帳來。」
在他的示意下,本來跟在他身後的戰士把三笠的立體機動裝置拿走,並將人押到營帳內準備審問,而被像犯人一樣壓解的東洋女孩在人群散開後視線便沒離開阿妮,可惜,她關心的人始終沒看她一眼。
看著阿妮拉著父親的手走遠的背景,三笠無法忽視胸口不自覺升起的悶痛……
三十五 我是混蛋
碰!
為什麼!?
碰碰!
到底為什麼!
碰碰碰!
隨著木樁被擊打的聲音越發響亮,阿妮心中的怒氣也越發旺盛。
『太好了,兵團既然派人過來想必也是有合作意願了,這樣一來長年以來的心願也能達成了。』
在父親感概地說完妳終於回來了之類的話後,可能跟兵團合作對抗猴子的事情終於被她知道,她明白這一刻可以說是父親期盼了大半輩子的夢,因此沒敢提出任何反駁,久違重逢的這一天,她不想破壞和樂氣氛。
但內心的憤怒和不願是怎麼樣都壓抑不了的,一夜未眠的阿妮天還沒亮便到山谷最深處架起木樁痛打發洩。
她不是那種會把事情一五一十盡數告知的人,更不會藉此躲避戰鬥,在牆內的遭遇與人類……抑或是說故鄉的存亡相比,孰輕孰重理性上她比誰都瞭解。
但是一想到可能和那群噁心的騙子合作她就想吐!甚至火大到想殺人的地步,實在無法平靜的情況下也只好選擇這種笨蛋發洩法。
大戰在即卻因為那些破事這樣浪類體力,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是個笨蛋,但就算如此……
碰!碰!啪!
又一根簡易木樁被踢斷,她轉身想再拿木材,卻看到此時此刻最能在怒火上澆油的混蛋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身後。
「阿妮……」才剛開口的話語馬上就被甩到腳邊的斷木打斷,三笠低頭看向腳邊的木頭。
明明……可以直接砸臉或砸身體的,她絕對不會躲,但阿妮只是甩到腳邊……
思及此三笠咬牙上前抓住她想用來釘木頭的大木槌,「別這樣。」換來的是阿妮的掃腿及壓制,她仰躺摔倒在地,脖子被發怒的獅子扼住,她抬眼望向阿妮的面容和她即將揮落的拳,不閃不避也不反抗。
然而,那拳始終沒有落下,三笠看著那盛怒的藍眸幾經動搖後轉為黯淡,而後身上重量一輕,耳邊傳來阿妮不鹹不淡的嗓音,「我不做跟你們這群惡魔一樣的事,離開我的視線,騙子。」
最後那兩個控訴的字眼讓三笠胸口又是一鈍痛,打從真相揭露之後阿妮便沒再以姓名稱呼自己,在她眼中曾經信任的三笠?阿克曼不過是個騙子、是惡魔,更是混蛋。
彷彿全身力氣被抽乾了似的,她仰躺著茫然望天,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茫然無措的她在聽到木頭的敲擊聲時,不知為何諸多回憶隨著有些沉悶的聲響漸漸被敲醒。
從一開始的血腥管教、戰術的演練、少數幾次的合作以及那次差點失去她的痛,再到最後不得不被迫接受的……那該死的騙局。
墨黑獸曈突然感到一陣酸澀,她抬起一隻手遮住視線,從沒忘記最開始對阿妮的惡劣對待是為了什麼,只是怎麼也沒想到搭上了那場騙局後會落得如今這副田地。
她牽強地扯扯嘴角,這就是所謂的報應吧?不管當初是為了顧及阿妮的什麼而刀劍相向,傷了她就是傷了她,不該有任何理由和藉口。
這樣想來,阿妮?利昂納德不論是身是心還真是完完全全被自己傷得徹底,就連那種對女孩子最為羞辱厭惡的管教都用上了不是嗎?
「真是……混蛋……」不管用甚麼詞語來形容自己簡直都是太過客氣了,時至如今才發現曾經的行為有多麼可惡,也真是蠢到家了,是啊,像這樣的混蛋到底有甚麼理由出現在阿妮面前繼續傷害她?
所以果然……還是像一開始順著阿妮的意盡力去顧全她的自尊與驕傲一樣,現在還是消失比較好的,對吧?
肩膀突然傳來一次不輕也不重的碰撞打斷她紊亂的思緒,三笠移開手,看到的是萊納背光的身影,「起來收拾吧。」
她聽話起身,還沒能開始尋找阿妮的下落萊納的聲音便再次傳來:「我打發她去照顧貝特了,畢竟現在我要顧著妳。」
萊納一邊撿拾木材一邊抱怨,「欸,別發呆了,把她釘到地上的木頭拔起來吧,拿來燒飯的木材竟然被她拿來當短踢靶,真是都不知該說什麼了。」
「萊納。」
「嗯?」
「今天天一黑我就走,抱歉打擾。」
「啊?」他有聽錯嗎?三笠是在說什麼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