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滿密密麻麻文字的紙花裝飾在窗框邊,毛兩老師失聯至今已過兩個月,我意識到像個死纏爛打的恐怖情人般,自顧自地寄信給他是行不通的。每寫壞一封信,我就將它折成紙花,供養這份神明出走的信仰。
眼前能夠感知飢餓的生活,始終會逼迫不分晝夜等待回信的我,歸回現實。若要說這段夢幻的時間,素未謀面的老師給了我什麼影響,那絕非僅只泡沫般一觸即滅的希望。
攤開暫忘於提包的那封辭呈,只寫下一句話的條文信紙還大有空間,我提起筆試圖模仿老師的寫實風格作畫。然而我那歪七扭八的線條,怎麼看也和專業畫家沾不上邊。縱使身懷天賦,再以努力為它添翼,無法展露鋒芒的逐夢者仍大有人在。
老師們渾身是傷,經歷無數次的自我懷疑和聽取偽裝成建議的批評,白天苦撐著生計,夜晚拾撿夢想星散滿地的碎末。當疲憊超越了樂趣,仍撐地爬起高舉起手吶喊:「我願意再試一次!」。
我也想再重新正視自己所選的道路,像毛兩老師那樣,成為默默無聞的信道者。辭呈這玩意,我想這輩子已是派不上用場了,為了給那女孩和眾多未能從警方手中保住的性命交代,我得再加把勁啊。
生活歸於一成不變的日常,潮濕悶熱的夜晚,老家寄來的包裹按響了電鈴,劃開封膠的剎那,刀鋒傳遞而來的摩擦力彷彿導入體內,把網羅胃至心臟那一大區塊的內臟,攪成原型難辨的肉泥。沾著泥土的蔬菜深部,是熟悉的白色信封。
『 致我的老友七味:
回信遲了,你不生氣吧?我正在為搬家做準備,你離開這裡以後,我過起了居無定所的浪人生活,也到時候該找個好地方定居了。這回搬家,或許到此生終結前都不會再離開。
前回提起的回憶,再深談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不過既然你這麼堅持想透過我的視角二度回味,說說也無妨。
經歷足足一個月的封閉期,你的性情徹底大變。起初,你成日不在家,伯母說你和朋友出門了。我可沒聽過你提過除了我以外的朋友,我們的人生只有打零工和黏在一塊畫線,難道你要捨棄我,去找其他更有意思的傢伙了嗎?
震驚之餘,我壓根沒有閒暇往糟糕的事態聯想。只是吃著悶醋,憑你留下的設定集,扛起兩人份的填色工作,打算在你散完心回歸小隊前獨力奮戰。
與你那群新朋友的初遇,是在伯母準備前往超市出勤前的早晨,接連幾日熬夜趕稿的我,聽見樓下有鍋具落地的撞擊聲,便舒展著筋骨下樓,想看看廚房發生了什麼事,也能順道在睡前用伯母拿手的大根煮物解饞。
才到廚房口,我就被散落滿地的鍋碗瓢盆擋住去路,拱型流蘇交撞彼此,一瞬間還讓人誤以為那聲音源自於我的胸底下。逞強從鍋具間足夠容納一隻腳寬度的細縫跨越障礙進到廚房,離入口較遠的深部簡直慘不忍睹,飯碗色紋的銳利碎塊遍佈滿地,亂糟糟的廚房裡,和各式辨別不出原樣的碎塊一同落在地面的,還有驚恐失語的伯母。
伯母身旁圍繞著兩個輕浮的女人,以及一個不修邊幅的中年男子。若沒在他們身後尋見冷眼旁觀的你,我還真以為是小混混入室行搶。即便我大聲嚇阻,男人依舊粗魯的東踹西砸,像臺播音機反覆吼咤:「老太婆,還不快把錢交出來。」。
但眼見不能為憑,那群人並非混帳。事後你如是辯解,一面撞地磕頭乞求伯母和我的原諒。你閉門不出的低潮時光,在網路上結識了幾位陌生人,生活型態迴然不同的他們,以放浪無羈的生存之道救贖了你。但與其嚴肅的奉他們為恩人,你更贊成稱呼他們為朋友。
那群人不是混帳東西,而是賜你救命之恩的朋友。
為了融入你的生活圈,我隨你參加過那群人的聚會。他們待我親切異常,像是見到新長成的搖錢樹,各個姿態兇狠的傢伙都笑顏逐開,仿造關照你那般殷勤,與我套近乎,愛屋及烏地在結帳時不忘問候我的錢包。
解散之後,我在別無外人的公園,潑了你本該拿來醒酒的瓶裝綠茶。水珠從你臉上扭曲出的蜿蜒皺摺順流而下,再匯集至下巴滴落,經過淚水稀釋已辨別不出松綠原色。
渾身酒臭,眼角卻流下苦澀氣味的你,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面對我的當頭棒喝和苦口婆心的一番勸說,你夾帶懊悔抽抽噎噎:「醒醒吧,努力不會有回報,夢想也不會成真。沒人在乎你付出了多少努力,大家只看得到你的身份地位啊......你不懂。假如沒喜歡上漫畫,現在的我該會多幸福。」
那是個不見半點烏雲的夜晚,我們的公園卻下起了驟雨。
彩虹的盡頭也許就是雜草叢生、酒罐林立的骯髒小公園吧。隔天,從打工處離開的途中,我順道拐到你家打算把作畫用具,以及借宿時用到的生活用品打包帶走。
上了屋齡的木造房子,擁有能令住客安心的霉味。分道揚鑣後,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權力登門打擾,我不捨的放緩腳步,想把習以為常的日常風景深烙眼底,卻在上二樓的樓梯間,聽到遠在上方的某處傳來細如蚊蚋的刷刷聲。
二樓那間被當作漫畫工作室的小臥房,泛黃榻榻米的獨特氣味弄得鼻腔發酸,窗前面迎晨曦的小小背影,駝著背埋頭在畫稿前進行塗黑作業。
你回來了。回到了我們共同構築的夢想堡壘,我吞回險些奪眶而出的淚水,若無其事般擠到你身旁,任畫筆在不見終點線的白紙上奔馳,一如往昔那個還是高中生的我們。
但我錯了,徹頭徹尾的錯了。擔當劇情引路人的你,違背了我們一致認同的創作初衷,你構思的劇情不再蘊藏耐人尋味的深奧哲理,反倒充斥著露骨廉價的人性慾望。
定位為全年齡向的故事逐漸荒腔走板,你只考慮如何讓漫畫為你帶來渾身銅臭,不再考慮故事能在何時悄悄拉上陷入低谷的讀者一把。
解散吧。心碎的聲音,對我而言是這麼一句話。我萬萬沒想過,最終我們會以如此遺憾的形式道別,也想不到主動提出拆夥的人,竟會是我。
離開時,伯母追在我匆匆的步伐後頭。因此我聽從她那聲聲呼喚,只在你外出時登門造訪。
聽到解散兩字時,你那張如釋重負的表情是什麼意思?事後我不斷為它捏造順耳的理由欺騙自己。感激的是,每回和伯母在飯桌相視而坐,她總能笑著看穿我的心事,鉅細靡遺地道來你的近況。
於是我就以每週三回上府打擾的頻率,牽掛著分道揚鑣後就對我不聞不問的摯友。伯母總在說完你和那群狐群狗黨又為社會添上多少麻煩後,面帶慚愧的這麼總結「他還是沒聯絡你?對不起,我會再好好勸勸那孩子。」
我不期望得到你的道歉。七味真正虧欠的人,是他那四處替兒子收拾殘局,鞠躬向人道歉得腰都打不直的母親。
況且,你也不是七味吧?打從最初我就知道了,七味是不可能給我回信的。畢竟他早已不是這世間的人了。
最後,能請你幫我完成一項心願嗎?我把請求畫成了漫畫,先別著急,讀完最後的故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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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後記:
想分享一首最近在腦袋裡無限重播的歌,Vaundy的踴り子。記得這首歌MV上架的日子,正好是出演了MV的小松菜奈結婚發表的隔天,香噴噴的好音樂搭配時事產生了不小的討論度。
但反骨的我,對時下的流行總帶有些微抵抗,時隔多日才被這首歌的魅力給俘獲。
在底下附上最喜歡的Live版本。疲倦時,希望Vaundy恍如夢境的輕飄飄唱腔,能陪你歇下腳步喘口氣。
謝謝讀到這邊的你。準備進入初秋了,卻感覺比盛夏還熱,大家都要注意水份攝取不要中暑囉。
Vaundy Live“踴り子” | 同場加映“花占い”:https://youtu.be/D0ATlLRLHz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