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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殺手《盜皮》第七章 海妖的信徒

牧葵 | 2021-11-23 21:42:36 | 巴幣 102 | 人氣 186


  1.
  回去公寓之後,杜易齡倒頭就睡。第一晚看上去也無異狀,可他就那樣睡著,過了第二天、第三天。
 
  中間涂知樂打了電話來催他們把車開回去,通話時那頭誇張的抱怨聲、在擴音狀態(tài)下都沒能吵醒杜易齡。何央出了門,處理好車的事,回來後見那人依舊以同樣的姿勢蜷縮在棉被裡,走到床邊探了探,呼吸和額溫一切正常。
 
  他也不知道怎麼辦。幾天下來每晚和葉子眉回報,都說在為調(diào)查準備,她也沒催。唐采鳴那頭則不見消息,何央默默地等。涂知樂叫他們?nèi)タ礄n案,他便把日期推遲。
 
  然後第四天,農(nóng)曆十五,天上一片雲(yún)都沒有。青城的月格外圓滿,輝映得公寓客廳裡全是清冷的光芒,何央如常地睡在沙發(fā)上,但這晚他沒能睡著。
 
  他感覺杜易齡醒了、要不就是死了。房間太過安靜──大概正因為這樣,何央躺在客廳中,才覺得這個夜晚缺少了一點聲響。
 
  他望著龜裂的天花板,很奇怪,也說不上身邊究竟少了哪一點聲音。回過神已經(jīng)這麼發(fā)呆了好一段時間,感覺空蕩蕩的,好像置身於第一夜的山間、那陳舊的工寮,草皮上哼著曲子的人不知所蹤,只有月光涼得過頭,絲毫無聲。
 
  何央撐起身,牆上掛鐘的指針指向數(shù)字三,聽覺上卻有漫長的休止小節(jié),讓時間都停止流動。
 
  「……好像睡太多了,真慘。」
 
  他一離開沙發(fā),便聽見杜易齡的聲音自房間傳出。那人坐在床頭,從外面看、只看得見他伸出床架的兩條腿。何央走向他,杜易齡安靜地坐著,可能剛才已經(jīng)在那兒沉默了永遠的時間。
 
  他扭頭轉(zhuǎn)向何央,無光的環(huán)境裡露出一雙眼,黑白分明,瞳孔中又有另一片黑夜,恍然間似乎笑了下。
 
  「要打電話嗎?」
 
  何央問。在凌晨時間、杜易齡終於醒來的時候這麼說,他自己問完都覺得沒頭沒尾。果然那人眨了眨眼,疑惑地反問:
 
  「嗯?什麼電話?」
 
  「給家人……之類的。」
 
  其實何央想得很簡單,他感覺杜易齡從琴音故居離開後,整個人都流露出了一種巨大的寂寞──而現(xiàn)在,他可能會想與熟悉的人說說話。
 
  本來,如果害怕也理所當然。杜易齡再怎麼奇怪,到底是被綁架來的。一個人在陌生的山城、接受了身不由己的委託,離開了家人與朋友,被拋進如此非現(xiàn)實的情況裡,覺得孤獨才更正常。
 
  可能他個性樂天,卻終在尤蘭生的故事裡聽出了共鳴,又為如今蒙塵的提琴惋惜吧。
 
  「找到那件樂器後,你可以回去。」
 
  何央想了想,又補充:
 
  「報酬,該給的都會給你。」
 
  杜易齡忽然大笑,他把腦袋往前湊,湊到了由門縫傾瀉入室的光線中,饒富興味地望著眼前木頭一樣的人。
 
  「我都能接受你綁架我了,你覺得我還會計較這些嗎?」
 
  「……不知道。」
 
  「我是把小命都交給你了耶。」
 
  何央沒有想過那麼多,一時之間愣住了。杜易齡說的話似乎有幾分道理,他開始困惑:正常人陷入杜易齡這樣的處境,是不是應該比他想像的更恐慌一點?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你第一晚就能逃掉。」
 
  何央用的是肯定句,杜易齡假裝想了想,笑瞇瞇地開了個玩笑:
 
  「搞不好我打算明天逃呀。」
 
  不知怎麼接話,有一剎那,何央真的考慮了起來:要是這人不願意,就把他送回去。
 
  「說笑的。你不會認真了吧?哇!」
 
  對方有意讓自己的語調(diào)開朗,何央這次聽出來了。他注視杜易齡,等那種虛假的笑從他臉上慢慢消失,他的嘴角仍上揚著,但更多因為不知能擺出什麼樣的神態(tài)。
 
  「我只是覺得啦──你把我?guī)磉@裡、也剛好。」
 
  他抓了抓頭,本來頭髮就睡得亂七八糟,這一抓又更亂了。多餘的動作在掩飾著這一刻不安的心神,他話鋒一轉(zhuǎn):
 
  「話說,好餓啊。」
 
  何央無言地退開半步,讓杜易齡從房中走出去。往廚房方向的走道上,擺了一個不大起眼的紙箱,杜易齡經(jīng)過箱子旁、差點踢著,好奇地瞥了一眼,接著「哦」了聲:
 
  「你也會網(wǎng)購呀。」
 
  快遞單上的收件人寫著何央的名字,內(nèi)容物欄卻是空白的。杜易齡往廚房走,順口問道:
 
  「怎麼不拆?」
 
  「給你的。」
 
  杜易齡停了腳步,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轉(zhuǎn)過頭看見何央沒有表情的臉,沉靜地望著自己,不像隨便說說。
 
  「真的假的?」
 
  那人翻了翻口袋,遞出一把摺疊刀,杜易齡狐疑地接過,在箱子旁蹲下時、還反覆確認另一人的神情。見何央的目光始終放在箱子上未移動,他才壯起膽子破開紙箱。
 
  「刷」的聲,裡頭先是泡綿層,取出後下面許多樣物件分別用泡泡紙包裹。杜易齡研究了一會兒,看出東西的內(nèi)容,整個人便頓住了。
 
  放下小刀,定定地望著手上和箱內(nèi)的東西。調(diào)律扳手、音叉、撥棍──他啞然失笑,把工具丟回了箱子,便捂住眼睛。
 
  「東西不對?」
 
  「不……只是沒想到你真打算讓我給那架琴調(diào)音。」
 
  「是你說的。」
 
  何央稍稍加重了語氣,細微的變化竟顯得他有些不知所措。杜易齡抿了抿唇,齒縫間突兀地迸出一聲笑:
 
  「對。」
 
  他起身倒退了數(shù)步,把自己悶聲摔到沙發(fā)上。
 
  「我告訴你為什麼,我誰都不必聯(lián)絡。」
 
  何央接近他,感覺自己好像做錯了,不然無法解釋為什麼杜易齡笑得這麼苦澀。這夜太深沉,把五感都攪和成溼濘的泥巴,思考緩緩流到最底、流進公寓的空間,月光是一片無知的白、空氣是苦的,旋律沒有能被預測的模板。
 
  「……我只是想好好地聽。」
 
  杜易齡一開口便沙啞了,他在想如何陳述那些話,怎麼不必像聽過無數(shù)次的樂章那樣膩耳。他為自身感到羞愧,交不出更有新意的故事,生活不過千篇一律的難。
 
  「不是聽那種爭吵、那種世界上最刺耳的聲音──不是家人之間互相辱罵,而是好好地聽。」
 
  杜易齡彷彿著魔,說的內(nèi)容缺乏條理,他用力地扯著頭髮,手背上的青筋糾結(jié)成一團。
 
  人啊,在小時候總有強烈且可以明說的悲傷,但越是成長、反而越是丟失了描述心情的語言。對杜易齡來說,有段時期能用來表達的方法只剩下聲音,但後來他連這樣的能力都失去了。
 
  「我只想聽,追著美麗的音樂跑。卻只是一直吵、一直製造噪音,然後……然後我發(fā)覺我也聽不到。」
 
  剩下茫然,外表笑笑地過活、內(nèi)心因無能為力而放任旋律日漸混亂。話說到這裡,杜易齡猛地放開自己的腦袋,一拳重重地捶在沙發(fā)上。
 
  「你能懂嗎?其他人,他們都在說什麼?他們在乎的事情比較正常嗎?他們那些聲音比較值得被聽見嗎?」
 
  「我不懂。」
 
  「對──你也不懂吧。就是因為沒有人聽得懂。」
 
  我也不懂。杜易齡自言自語般地又說了一句,整個人安靜下來,癡癡地望著那架鋼琴。毫無預警地,拉住了何央的手,在後者微微驚愕的注視下,把那隻手拿到了自己眼前。
 
  他撫摸著他手上的繭,修長的指頭被後來添上的痕跡弄得都不再像一隻手,但它還會彈琴,有如還記得自己與生俱來的某種任務。
 
  「你出現(xiàn)之前,我才剛被打工的店炒魷魚。下個月房租都繳不出來了,念的系所眼看還要被裁撤。」
 
  他眼前似有一層水霧,嚥了口唾沫,才接下去:
 
  「我被所有人……所有人放棄。根本沒法想像還能坐在一架調(diào)了音的鋼琴前。不,我甚至不敢想我能停下腳步,就只是聽一個人彈琴。」
 
  因為這隻手被捧在掌心裡,他的內(nèi)心便平靜了點。杜易齡細細地看著,那關節(jié)的形狀、指尖的弧度、甚至指甲邊緣細小的肉刺,都會令他記起琴房裡平板的琴音。何央彈出的音符缺乏俗世的情緒,與世隔絕──與世隔絕但仍被他聽見了,他願意一廂情願地相信只有自己聽見。
 
  「我喜歡你,何央。」
 
  海妖原來也可以不會唱歌,對人世充滿迷茫的旅人總會去到她身邊。杜易齡看著那隻手,視線慢慢才移動到何央臉上。
 
  「我喜歡你。」
 
  「為什麼?」
 
  何央的臉在月光下變得很白,白得幾乎透明。但他的眉眼又是踏實的,不是隨時都會消失的幻影。
 
  「因為我再也不會遇到一個跟我有同樣共鳴的人。」
 
  杜易齡不知道這能不能算尋常的喜歡,他只曉得無論那時第一次碰見、還是當下此刻,他都想仔細看清何央這雙手,有如從其中就看得出靈魂共通的記譜。
 
  記著他要聽見的、還有他總渴望被聽見的。
 
  「你彈了我的聲音。我知道,再也不會有和你一樣的人。」
 
  何央的手縮了一下,杜易齡放開他。抬頭對上對方低垂的視線。他愣了愣,突兀地苦笑起來:
 
  「你知道賽壬的故事嗎?我就像那水手,因為海妖的音樂而著魔、踏進那間琴房。被你帶到陌生的地方、捲入黑道的委託,都覺得沒什麼大不了。」
 
  他保持著想握住什麼東西的姿勢,掌中空空如也。他想到初學彈琴的人總會被要求讓手部保持空間、就像抓著一顆雞蛋或乒乓球那樣。可能自從演奏家聽懂了音符的那刻起,便只能抓著空幻的渴望,而用他們無所依靠的指頭喋喋不休地訴說。
 
  「即使看起來像發(fā)了瘋……我是認真的。」
 
  已經(jīng)無法繼續(xù)用語言這般粗糙的手段傳達他的心思,杜易齡說完了,下一秒,便要頹然地放下手。這時何央的手掌卻和月色一起落了下來,在他掌心中,耳邊又響起了德布西的〈月光〉──
 
  「那、我也喜歡你。」
 
  「咦?」
 
  杜易齡沒控制住,露出了驚嚇般的表情,何央?yún)s極為專注地凝視著他。以那副不茍言笑的臉孔,嚴肅地說道:
 
  「別人給我一分,我就還一分。」
 
  他偏了偏頭,貌似也不覺得困窘。聲音放得輕輕的,又把自己的意思複述了一遍:
 
  「你喜歡我,我就喜歡你。」
 
  「──你怎麼能面無表情地說出這種話啦!」
 
  何央默不作聲地移開眼,恐怕另一人再嚷嚷下去,他也會把剛才的話收回。杜易齡不禁笑了,他從未試圖了解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可從今以後,他想他會更明白那些浪漫的音樂。
 
  他握住了何央的手,把它貼到自己的耳朵上。如果貝殼能盛放海潮聲,那他就要從這手心的紋路中聽出海妖的回答。他像小動物撒嬌般地摩娑著,那人也只是由著他擺弄自己的手。
 
  「你確定嗎?我要當真喔。」
 
  「嗯。」
 
  杜易齡長長地吐了口氣、把那些失控的鬱悶都吐出來。意外般的經(jīng)歷讓他遇見了不曾想過的人,他很慶幸。
 
  「我和我的家人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裡,但已經(jīng)斷了聯(lián)繫很久。而我一樣沒什麼親戚、沒有說得上話的朋友……你知道的,就算忽然人間蒸發(fā),也不會引起太多關注。」
 
  他看向那臺鋼琴,耳邊的音符掙脫了束縛,變得格外輕盈,水晶似剔透。
 
  「但現(xiàn)在這都是我樂意的了。」
 
  何央並未說話,沒有打斷那美麗的樂章。杜易齡站起身,依然抓著他的手、讓他到鋼琴前坐下。自己站在何央背後,彎著腰,下巴靠上對方的肩膀,用心滿意足的語調(diào)說道:
 
  「等我給這架琴調(diào)好音,我教你彈琴好不好?」
 
  掀開琴蓋,琴鍵的表面都在微微發(fā)光,交疊的十指放在白鍵上,何央又是「嗯」地應了聲,抬起眼的同時微微轉(zhuǎn)頭,嘴唇忽然便碰上了另一個嘴唇,杜易齡就像在他嘴裡邊笑著邊說話:
 
  「我第一次聽到這麼讓我快樂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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