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佐晨點(diǎn)了一支菸。
細(xì)煙裊裊上升,在碰到候車亭的透明亭蓋前便消失殆盡。我盯著他菸頭的光亮看,細(xì)微的光亮在夜晚的郊區(qū)一明一滅的,像星星。
「結(jié)果是小月找到幸運(yùn)草,你打擊那麼大哦?」
他瞥了我一眼,反問:「不驚訝嗎?」
「哪個部分?」
「我抽菸的部分?!?br>
「喔,我知道啊,」我雙手按著椅子,伸直了腿,「你借給我的手套上有菸味。這是秘密嗎?」
他愣了愣,側(cè)過臉來看著我,連菸都忘了抽。我轉(zhuǎn)頭對他笑笑,補(bǔ)充:「但我猜你很少抽啦,平時幾乎聞不到味道?!?br>
他輕笑兩聲。「戒掉了,心情很差的時候才來一根?!?br>
我盯著鞋尖,上下擺動著腳,斟酌著該怎麼開口。
一起待了整天,從小月的住處離開後,剛好錯過一班公車。車子??吭谡?,尚未發(fā)動,我們卻誰也沒有拔足奔跑,眼睜睜看著它從眼前慢吞吞地起步、駛遠(yuǎn)。我跟他都沒提議叫車,而是很有默契地在候車亭坐了下來;明明在這個時段,這偏遠(yuǎn)的公車站班次極少。
安佐晨又吸了口菸,忽然咳嗽起來。我實(shí)在分不出他是太久沒抽生疏了,還是感冒還沒有好的緣故。
「再耍帥啊你?!刮也挥勺灾鞯嘏呐乃谋?,卻被他伸手格擋。「怎麼——」
「你能不能別再這樣了!」
他第一次用這種語氣對我說話,我頓時有些愕然。他將菸扔到地上,起身用力踩熄,接著,失望透頂似的,抱頭低吼了幾聲。情緒爆裂的聲音在空曠的郊外無力地散逸。
「安佐晨??」
「抱歉?!顾四?,回頭給了我一個脫力的微笑?!肝也皇枪室鈨茨愕?。我是在對自己生氣。」
看著他勉強(qiáng)擠出的笑容,我心裡油然生出強(qiáng)烈的罪惡感。「??抱歉?!?br>
「不用道歉,」他坐回椅子上,仰天輕嘆了口氣?!肝颐靼住!?br>
「你不明白。」
他緩緩看向我。我掐緊了雙手,指甲緊緊嵌著椅子邊緣。
「你改變了我對文字的偏執(zhí)?!刮逸p聲說,「認(rèn)為情慾寫作只是次等的書寫,認(rèn)為真正的文學(xué)不該服膺於純粹的欲望——以文字服務(wù)性慾,我以前真的非常痛恨這件事。」
清冷的春季夜晚,空氣裡只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
「是這種偏執(zhí),自以為是的文字潔癖,讓我產(chǎn)生那麼大的分裂感?!刮姨痤^來,凝視著安佐晨那方框眼鏡背後,一對沈默燃燒的眼眸,「是你教會我誠實(shí)面對欲望,書寫它。謝謝你。」
他無語沈默,接著非常緩慢地,將我垂落臉龐的髮絲攏至耳後。我屏住呼吸,數(shù)著心跳,數(shù)到第九下,他終於開口:
「摘掉你的帽子,真是太好了?!?br>
我鼻頭一酸,連忙斷開視線,抬頭透過亭蓋,看向夜空。
「能遇見你,也算是我的幸運(yùn)吧。」他溫潤的嗓音這次帶著一抹明亮的色彩,「在幼人之後總算又遇到一個,我想為她而寫的人。等文學(xué)獎結(jié)果公佈,你一定要去讀,知道嗎?」
「??你寫了什麼故事?」
他擺出高深莫測的表情,只答:「到時去看得獎作品就知道了?!?br>
「你還真有自信?!刮胰滩蛔⌒α顺鰜?,又正色說:「我也不會輸?shù)摹5锚劽麊窝e面,一定會有江文絺的名字?!?br>
安佐晨怔了怔,露出了然的微笑?!笗械?。」
「喂,真的要讀哦!」
「你也是啊。」
我們相視而笑。踩熄的菸蒂黯淡無光,夜空的星星卻一閃一閃的。
「??公車什麼時候才要來?有點(diǎn)冷了?!拱沧舫看炅舜晔直?,感冒還沒痊癒,似乎也開始有點(diǎn)畏寒。
我靈機(jī)一動,伸手往路的那頭指:「不如我們慢跑過去,比賽誰先跑到下一個站牌?」
他挑了挑眉,嘴上嚷著「跟病患賽跑,真是勝之不武」,卻躍躍欲試地?zé)崞鹆松?。我嘿嘿笑了笑,原地小碎步熱著身,看向前方那條延伸的道路。雖然幽暗,沿途磕磕絆絆,有時還會碰上壞掉的路燈,但一路上有人陪伴前行,一定能夠順利抵達(dá)想去的遠(yuǎn)方吧?
她給的那片幸運(yùn)草,收在胸前的口袋裡,暖暖貼在心口上。我難以抑制上揚(yáng)的嘴角,轉(zhuǎn)頭對上他的目光,好勝心隱隱鼓譟起來。
「那就數(shù)到三,一起出發(fā)?」
一,
二,
三!
無聲的鳴槍中,我們踩著星光,一齊向前邁開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