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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語師》之六:第五章 去留

牧葵 | 2021-01-08 18:58:46 | 巴幣 4 | 人氣 155


第五章 去留
  
  1.
  林艾整個人因驚嚇過度而有幾分麻木,回到三合院,他在客廳呆坐到傍晚。肚子餓得陣陣絞痛,才勉強起身、決定到廚房先找點東西果腹。打開冰箱,赫然發現家電並未在運作,趴下身檢查電源,過了半晌才想起早上依稀聽廣播說過停電的事情。
 
  回來的路上,似乎也看見了搶修的工人。他實在記不清了。腦子裡的思考像一團糾纏在一起的毛線,怎麼也理不出頭緒。
 
  一下想到未婚妻、想到父母。一下腦袋裡又浮現江涵寧那張冷漠的面容。他自認這些年自己已經碰上過太多無力的情況,可沒有一次他感到如此矛盾、悲哀。
 
  瓦斯與水也斷了。他翻找半天,從流理臺下的櫃子找出了一個小瓦斯爐。確認可正常點火,便用瓶裝水煮了碗泡麵。過程中他一直想,是否該去問問江涵寧要不要吃飯?幾次他都強迫自己打消念頭,煮好麵,卻又敵不過自己骨子裡氾濫的好心。
 
  他端著碗走到江涵寧房間門外,日頭西斜、景物漸漸都染上了一層灰藍。那老舊的木門隱去斑駁層次,唯剩一張褪色的「福」字春聯被歲月掀開了一角。
 
  「主人,您要吃飯嗎?」
 
  林艾喊了卻無人應答,用力敲門、房裡亦沒有任何動靜。隱約猜想到江涵寧可能又把助聽器摘下來了,但心裡莫名得仍有些慌張。
 
  說來,對方應當從昨晚開始便沒有吃任何東西才是。在門前猶豫許久,等到麵都糊了。林艾下定決心、覺得畢竟吃飯比什麼都重要,最多他把東西拿回客廳自己吃掉,便把碗放到地上,伸手去推房門。
 
  「嘎啦」一聲,有些意外地,門並沒有鎖上。茍延殘喘的陽光照進房中,鋪有碎花布的木床上蜷縮著那名青年。江涵寧背對他、身軀有如一座小山丘,要不是肩膀細微地起伏著,他安靜得有如死去一般。
 
  未婚妻因病昏睡時,總是發出很大的呼吸聲,那種費力的聲音往往令林艾心疼無比。江涵寧的樣子與翠瑛完全不同,他不知作何感受、便呆然地站在門前。
 
  視線移動,這是他第一次清楚看見江涵寧的房間。
 
  總體來說,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由於清晨的地震,許多東西都掉落在地。有些本來該放在櫃子上的物品,例如郵政娃娃、竹編蜻蜓、玻璃罐子等玩意兒,掉下來被衣物接住了。顯然地板上的也並非全部是掉下來的東西,只是現在分不清哪些原本便被他隨地扔著。
 
  林艾不願從上面踩過,將位移的電視櫃挪回原處,才算清出一條能接近江涵寧的走道。靠近時,他看見對方的口袋落出那枚助聽器。
 
  江涵寧睡得很沉,像個嬰兒般曲著腿。解開的繃帶散在枕邊,他枕著自己修長的指頭,臉上都沾到了斑斑血汙。林艾戰戰兢兢地伸手搖他,才碰到他肩頭,江涵寧幾乎立刻睜開眼睛。
 
  林艾退後兩步,那人被叫醒時的眼神和施暴時一樣嚇人。他甚至不會懷疑下一個被揍的就是自己,便急急忙忙地比道:
 
  ──您要不要、吃飯?
 
  對方並未對他出現在自己房裡表示什麼,可能有一瞬失神吧?剛睡醒的時刻將自己置於錯誤的時空,以為眼前站著另一個人。他確實餓了,回過神後,僅是點了點頭。
 
  林艾逃也似地跑出去,把涼掉的麵拿到房中。江涵寧坐到了床邊,任由頭髮亂糟糟地蓋著半邊臉,睡了很久、仍是相當疲倦的模樣,戴上了他的助聽器。
 
  「你吃了嗎?」
 
  「……還、還沒。沒關係。」
 
  江涵寧的聲音此刻顯得沙啞,他也不與林艾客氣,從他手中接過碗,便狼吞虎嚥了起來。一碗麵轉眼消失了一半,林艾兀自恍惚著,他卻又把碗塞回了他手裡。
 
  「你也吃一點吧。」
 
  林艾無端地產生了想哭的感覺。他不懂江涵寧,真的。
 
  以他的個性來說,他會想把每個認識的人都放在心上認真對待,可要怎麼樣與江涵寧相處,他想不出來。
 
  他只能低頭猛扒那軟爛的泡麵,再把過鹹的湯一口氣喝得精光。咳!他被嗆著了,放下碗扶著櫃子猛咳,江涵寧就在旁盯著他。咳嗽持續了好一陣子,總算稍微緩和了點,林艾便斷續地說道:
 
  「電……不知道什麼時後才會恢復……屋子現在、停電了。」
 
  「舊工人宿舍那邊,應該會有照明燈。」
 
  「那我趁太陽下山前去拿吧。」
 
  說著就要走出去,不忘把碗筷也收拾了。江涵寧注視著他的手語師,在對方即將跨出門檻的瞬間,忽地出聲道:
 
  「我以為你要走。」
 
  林艾愕然地回過頭,只見江涵寧從床邊起身,踩過一地的東西來到他身後。摳著頸子上的傷口,他偏頭想了想。
 
  「東邊的客廳、大概也會有。我來拿。」
 
  他從林艾身旁的空隙側身繞了出去,來到前院,林艾才回過神、急忙地追到他身後。
 
  「您認為我會離開?」
 
  「你們終究都要逃掉。看你都被嚇得屁滾尿流了。不是嗎?」
 
  任誰被這麼形容大概都不會高興,可林艾倒無所謂。他在意的是江涵寧的感受。誠實地說,他確實動過離職的念頭,但他害怕遭到報復、也會想要是他離開了,誰能頂替他來到這座孤獨的三合院?
 
  他希望能從江涵寧口中聽見他的苦衷,證明那些瘋狂的行徑並非他的意志。
 
  「我的確覺得、今日發生的事相當恐怖,但您應該有您的原因吧?」
 
  他們來到三合院的另一側,走入滿是灰塵的客廳。地上不知為何落著一隻發黑的麻布手套,江涵寧用腳尖將它踢至角落。照明燈放在玻璃櫃底層,江涵寧擦掉了上頭的灰,試了試、幸好還正常運作著。
 
  他遲遲沒有回答林艾的問題,只是提著燈照向客廳後邊的走道。那兒還有個通往戶外的出口,順著燈光望過去,是個用磚牆圍起的小小院子。
 
  院裡有棵枯樹,樹下雜草橫生、足足有快半個人高。林艾不明所以地看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院中置有石桌石凳,如今被荒草淹沒、只在風吹開時露出一點灰色的邊角。
 
  「以前他在那裡,教我讀書寫字,或其它好玩的事情。我們用枯葉、果實,黏成各種動物。」
 
  林艾半天才反應過來,江涵寧在說過去的那個手語師──顯然,那個人最後離開了。但離開的原因他不得而知,只能猜也許發生了什麼爭執吧?畢竟聽江涵寧敘述,他們以前應該相當親密。
 
  他按捺著提問的衝動,想等江涵寧自己透露他想說的部份,沒想到對方話鋒一轉,突然給出出人意料的回答:
 
  「不過我本性扭曲,你們自己想走就走,任何人都會這麼選。」
 
  「等等……您剛才不是準備這麼說的吧!」
 
  他們走出房屋,林艾太急了、導致說出來的話比正常時武斷。江涵寧冷笑了聲,猛然把燈往他臉上照,突如其來的強光使林艾睜不開眼睛,反射地伸手遮擋。
 
  「我不知道你愛聽什麼,但事實就是那樣。最早我也說過不需要你,你硬要留下來,就少問些廢話!」
 
  「那我在這裡的作用到底是什麼?請不要因為不想聽就拿下助聽器──我是您的手語師,但這裡根本沒有個和您說話的人啊。」
 
  林艾努力地張開眼,越過強光,試圖看出江涵寧的表情。說他蠢也好,他無法接受自己只是領薪水、在這個地方虛耗著等時間過去,他心急地想幫助江涵寧。
 
  「可能不是所有故事都方便告訴我,但既然我在這裡了,可不可以讓我稍微了解您一些?就像今天早上的時候,您說您聽不見別人的慘叫,可是當時您戴著助聽器啊!說不受影響,怎麼可能呢?」
 
  江涵寧的表情有瞬間變化,他別開臉,把細微的改變藏入黑暗裡。不知何時太陽完全沉入山頭,他的手也垂了下來,照明燈的光線落在他們中間的空地上。
 
  「……你是為了你的未婚妻,所以在這裡工作。」
 
  「是的。」
 
  「等她病好了,反正你也要走。問這麼多根本沒有意義。」
 
  林艾幾乎要放棄。恐怕大多人都會想:只要放手不管、便不必與江涵寧糾纏於這些問題,而一樣能拿到葛姨優渥的報酬。但那絕不是林艾希望的。
 
  「我承認我會害怕,但最少現在我還是在這裡……要我走人,是您真正的想法嗎?」
 
  他不想看任何人因為跨不過表層的障礙,而違背自己內心的願望。他曉得許多錯誤、悲劇皆出於微不足道的理由。江涵寧絕不是個親切的主人,但他的說法,仍會讓林艾不由得著急又生氣。
 
  「您要是真心希望我走,我當然無話可說。但在這空蕩蕩的地方獨自生活、連遇見可怕的地震都沒人商量,這會是您想要的嗎?」
 
  江涵寧把嘴唇抿成一條死緊的線,空著的那隻手伸到後頸處、又摳起了傷口。早先便被他摳至流血的刀傷似乎擴大了,林艾怕血怕得半死,看到血珠滑下那人領口,腦袋便一陣發暈。
 
  不行。這樣的軟弱放在過去頂多被翠瑛拿來說笑,但現在有可能讓他失去與江涵寧好好溝通的機會。
 
  「請讓我幫您包紮吧。」
 
  林艾硬著頭皮上前兩步,江涵寧抬眼看他,那角度能清楚見著,長長的睫毛像隻纖細的蝴蝶般扇動,就像個尋常女孩。他把沾上血的指頭放在嘴裡抿了下,才別過頭應了聲「好」。
 
  望著那背影,有幾分落寞在。林艾隨他回到常用的西側客廳,急救箱放在架子高層,江涵寧還需稍微墊腳才搆得著,他倒輕鬆地便取下來。天色完全暗了,藉著照明燈的光,林艾在箱內一堆繃帶裡、好不容易才翻出小半瓶優碘。
 
  讓江涵寧坐在板凳上,撥開頭髮、露出小半截蒼白的脖頸,林艾努力想像傷口上的是紅色顏料而已。好在室內昏暗,也看不大清楚,他剪了一小段繃帶充當棉花沾優碘用,給那人的傷處塗上。
 
  「能借一下您的手嗎?」
 
  既然都要消毒,乾脆連指節上的裂傷一起塗吧。他繞到江涵寧身前,單膝跪了下來,拿起那人的手,微微彎曲的指頭被他勾著,胡亂地抹上濕潤的顏色。優碘從指縫間滲落,滴上林艾的褲管,他「啊」了聲。
 
  「會不會痛?」
 
  抬頭一看,那人的臉融在暗處,正動也不動地凝視著他。
 
  江涵寧忽然抽手觸碰林艾的頸子,用滿是藥水的指背來回摩挲。林艾被他弄得寒毛都豎起來了,才後知後覺地想到自己脖頸上也有一道傷口,是對方朝他扔杯子而劃傷的。
 
  「在一模一樣的地方呢。」
 
  他訕訕地笑了笑,江涵寧頓了下,望向他的眼神逐漸產生變化。今天以前,他並不把這葛姨請來的手語師當作一回事,可林艾過分的耐心與好心,終於讓他肯正視他了。
 
  多麼諷刺,他在尋找的明明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人。
 
  「你會留下來?」
 
  為分辨發音與涵義,林艾花了幾秒才意識到他在問什麼。他慎重地收斂了表情,同樣像是對自己說道:
 
  「如果您樂意,我想繼續嘗試做好這一份工作。」
 
  江涵寧移開目光,此刻在他面前的人,秉著一股善良的衝動和他說這些話。他的聲音,就和他的人一樣清亮誠懇。
 
  他不禁想到李襄儒。要是聽過李襄儒說話,會不會也是和林艾類似的感覺?那個曾經的手語師是他聆聽世界的耳朵,他卻唯獨沒有聽過他的聲音。
 
  「你想知道、我和那手語師後來的事嗎?你要留下來,我才跟你說。」
 
  「當然!」
 
  林艾腦子一熱,想也不想地回答。他實在好心腸到有些愚蠢,憑熱血便能把現實的問題拋諸腦後。這種人江涵寧本以為自己會相當討厭的,但……要怪就怪那大地震吧。
 
  「我好餓。」
 
  「啊,我再去泡一包泡麵!」
 
  等到麵好了,從哪裡說起呢?江涵寧拿著燈和他一同走去廚房。對了,上次講到助聽器被他丟進井裡,那算是一切的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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