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易的屋子便能阻擋妖怪在外頭,巨人的手臂延伸想要抓最後一個溜走的人類,可惜撞上了沒有門的門框,被硬生生彈開。
妖怪扭了扭脖子,一點都不覺得可惜,畢竟還是有兩個不怕死的獵物在外頭等他狩獵。
小瑾以及春櫻站在門外,毫不畏懼的面對著他們的敵人。
春櫻背著的琴已經交由小瑾手中,這柄琴陪伴她整整兩年,也是從母親手中接下來的重擔,陳舊的琴面經過保養還是留有歲月的痕跡,早已熟悉不已。
小瑾作為半妖具有天生的強大,她的眼神中映照出的妖怪不比她還強,令對方本能性的感到恐懼,沒第一時間選擇她作為目標,而這個空檔她也藉機對著身旁的僕人下達命令。
「春櫻,退下。」
簡單的命令卻沒得絲毫回應,她筆挺的站立著,手裡的西洋軍刀以及琥珀瞳孔顯示出她的決心。
若這句話是命令她肯定會照做,但剛剛下命令用的並非王都的語言,這就有了耍小聰明的空間,裝沒聽見。
對方的態度讓她只能乖乖就範,乖巧的緩緩跪坐,將琴擺在自己的大腿上,而一旁的春櫻也蓄勢待發,等候發落。
「命令。」
「……不要殺了他。」
「明白。」
春櫻向前衝出,此時小瑾的琴聲也在纖細的手指舞動下流瀉而出,激昂輕快的曲子象徵著戰鬥的號角響起。
春櫻的刀刃銷過對方的頭顱,在妖怪加強妖力的體內妖怪協助下被砍前一刻回過神向後閃避,因為突然而有些狼狽。
春櫻雖然接獲命令卻看不出打算手下留情,追擊的攻勢立刻隨著向前跨出的步伐揮出。
只見妖怪操弄著身後的巨人,一掌拍下,原本應該只是幻覺的虛影卻拍出了一個大坑,連帶著整片大地都在震動。
顯然受到他體內妖怪花的影響已經突破了幻覺,讓原本只能拿來下來的伎倆賦予了新的意義,多了的是強盛的力量。
上盤纏繞的妖正是力量來源,春櫻巧妙躲開這下重擊後立刻驅動著神氣讓自己原地起跳,以迅猛的速度與力量衝入空中。
角度抓得不好,適時給予修正,一把抓著妖怪花的藤蔓,拉穩重新後立刻揮刀。
可惜敵人並不會乖乖站著給她打,一個抖動就使這刀砍偏了,砍中巨人的本體就如揮空一般毫髮無傷。
本體畢竟是妖氣,而夜晚正是妖氣旺盛的時候,說砍中空氣也對。春櫻的琥珀色瞳孔沒有因為一次失誤而變的黯淡,反而愈發明亮。
抓準時間,在巨人抖動的時候瞬間跳起,這次月起的高度並沒有剛剛那麼誇張,避免跳太高直接被一拳打飛。
身體在空中一個翻圈,銀光閃過要切斷屬於妖怪花的藤蔓,銳利的刀刃切過,卻沒有絲毫切口。
即使是春櫻也忍不住瞪大了雙眼,差點沒注意到飛過來的拳頭,她一個翻滾先從巨人身上翻了下來,無視重力速度的安然落地。
落地的位置選在小瑾前方,她腳一落地立刻轉身揮刀,妖怪直接被砍斷了手臂。
原來敵人發現巨人沒辦法制服僕人時便把腦筋動到正在彈琴無法動彈的小瑾身上。
無法一心二用所以操控巨人的意念肯定會變得駑鈍,這也是為什麼會被砍中藤蔓的原因。
雖然砍不斷但對方偷襲也沒得手,看似小瑾這邊還是佔了上風,但實質不然,表示她只能一味的防守。
小瑾的手指在琴弦間迅速飛舞,振奮人心的激昂曲子在空中迴盪,但卻沒有提升士氣外的任何作用。
空氣中與空氣般看不見的妖氣沒受到曲子的激舞,有的也只有藉著空氣傳遞的震盪。
平心而言對一個十四歲少女來說小瑾的表現已經能稱得上優秀,但也就僅此而已,除了觀賞沒有其餘用途可言。不過以嚴格的角度來說,小瑾所彈的曲子並沒辦法達到天野家的需求,說出去也會讓代代流傳下來的傳統給蒙羞。
論流派天野家並不是最厲害的一個但絕對是最吸引人目光、最震撼人心的一個,只能作為戰鬥陪襯的BGM不用評分也知道是不及格。
由此點衍生出個很嚴重的問題,天野家的舞蹈與樂曲都依賴著妖氣,而小姐竟然只能演奏出「常規」的音樂,間接代表她是無法使用妖氣的。
無法使用妖氣的半妖,比人類還脆弱。
拚盡了全力,就連手指都快因為自己內心的急湊受傷流血,但還是只能眼睜睜看著春櫻擋在自己前方。
妖怪掌握對手的弱點,就是對著小瑾一陣猛攻,春櫻的身體素質強健加上神氣的輔助下也無法跨越半步。
靈敏的身體翻過巨人的手腕,在空中變換的體態順勢地用軍刀擋住對手的進攻,行雲流水的動作,雖不敵天野家的劍舞但當餘興節目也是綽綽有餘。
搭上音樂更是合適的不得了,可是其中一名演奏者卻無法愉快地扮演著自己所分配的角色,音樂第一停下。
少了背景音樂,有的只剩下戰鬥的緊張氣氛,小瑾在一旁看得有些發楞,鬆開了手又握緊雙拳,因為無力有些心灰意冷。
因為是妖怪,所以沒辦法躲在安全的地方;但也因為是人類,所以只能看著別人要為自己出生入死。
這就是屬於她的殘酷。
沉浸在黑暗之中,感受到的恐慌是畏懼是害怕。
曾經與有過這樣的感覺,那發生在兩年前。
雖然只是隱約的記憶,但她還是清楚聽到某個人在自己身邊哭泣的聲音。
不是嚎啕大哭,卻淡淡如秋日的細雨帶著淡淡的哀傷。
恍惚,在生死交關之間,她明白了。
這個感覺是害怕失去,害怕為了自己而犧牲掉最重要的事情。
就好比秋梗,為了她,即使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妖怪花的花苞,如煙花般綻放。
心中那條弦輕輕的,如迴盪在山谷的回聲悄悄斷裂。
眼睛閃過春櫻的身影,模糊的視線,兩行淚緩緩流下。
僵硬的手指輕拂過琴面,觸動的弦發出悅耳的琴聲。
已經聽不到任何的聲音,四周靜的如一片漆黑;已經看不到任何影像,視線被黑暗壟罩。
妖怪花的藤蔓在纖細的手臂上浮現,綻放的花穿透吹彈可破的嫩膚,如繁花點綴班妝點了她所穿的和服。
在一片漆黑之中,已經感覺不到內心的灼熱。
指尖機械的在琴面上飛舞,演奏著早已熟記的樂譜。
在意識消失之前,她看到一個模糊的背影。
因為期待,所以看到了不該看到的幻覺。
也因為期待,她希望那個人能出現在這裡。
但是,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月光之下,秋梗跌跌撞撞的不斷向前前行。
因為痛苦不斷喘著氣,右手的灼熱感如著火般令人抓狂。
她的視線模糊的已經看不清東西,只能隱約見到自己手中的妖怪花已經綻放,只差沒有從協館鑽出宣告天下。
靠著一棵樹緩緩坐下,想前進卻已經沒有力氣。
緩緩抬起頭,眼前閃過的已經不是高掛在天空的月光,而是這一生的走馬燈。
出生、滅族、收留、天野家……以及,瑾大人……
畫面的最後盡是瑾大人的身影,無論是開心還是難過,無論是生氣還是大笑,每一幅都像是不能忘卻的回憶,深深烙印在自己心裡。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人生會是以這樣的方式劃下句點,早有覺悟,並不會後悔。
可是,她卻放不下心,如果可以,她希望能陪在瑾大人身邊,再更久更久一點。
希望小瑾能比自己還早壽終正寢,這個期望太過貪心,她只敢在內心奢求。
瑾大人現在怎麼樣了呢?
沒有力氣開口的秋梗在心裡問了這個問題。
沒有人能回答,而她也只是在內心尋求個安心。
她們之間有無形的聯繫緊密相連著,秋梗心知肚明小瑾的狀況並不好,但她還是自欺欺人主人能平安無事。
生命即將走到盡頭,她隱約聽到熟悉的琴聲。
雖然她對於天野家的舞曲一竅不通但是陪伴在主人身邊耳濡目染之下立刻聽出是誰彈奏的曲子。
緩緩閉上眼睛,享受著生命最後的一哩路,沉浸在熟悉的音樂之中,認命的等候著生命的結束。
淚水緩緩滑過雙頰,不甘心以及悔恨描繪著生命的最後一段。
如果可以,她並不想死。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能再見到自己的主人。
但是,再多的「可能」,並不會讓一個將死之人恢復生命力。
淺淡勾起的微笑,在一片火海照耀下,顯得特別動人。
不受控的樂曲,指尖狂亂的飛舞,強盛的妖氣如一場狂風暴雨,風吹雨打打的人滿是狼狽。
妖怪吐著血,背後幻覺的巨人被揍得滿目瘡痍,一條手臂就這麼不見蹤影,整個人單膝跪地的如圓寂般寂靜。
強盛的妖氣化作千萬把刀,毫不留情地劃過妖怪的身軀,他幾乎成了血肉模糊一片,除了不斷吐著血的頭顱還有較為完整的形貌外,已經稱不上活著。
「嘻……」
小瑾的雙眸毫無生氣,但嘴角卻癡狂的勾起了微笑。
即使沒有敵人,但指尖還是不停地彈奏,即使已經被細弦割出血來仍然沒有停歇。
失控的妖氣在雜亂的琴音下如飢餓的野狼,狼吞虎嚥的把妖怪撕成碎片分食,連殘渣也不剩。
春櫻靜靜的在一旁看著小姐的暴走,她無能為力,所以選擇旁觀。
手裡緊握的軍刀已經有了沾上自己生命的覺悟,守護小姐不周表示著自己沒完成主人的命令,雖然微薄但也只能將自己的性命賠上。
琥珀色的瞳孔在黑夜中閃耀著光芒,默默忍受著席捲而來的妖氣,一動也不動的圍觀全部的過程。
遠方發出巨響,黑夜的天空原本的漆黑被染成一片紅橙。
小瑾仍然瘋狂的彈著琴,春櫻仍然默默圍觀。
外頭發生了甚麼事與他們無關,就算那邊真發生了事情或者死了上百上千個人,都與她們無關。
貪婪的妖怪花吃了一整隻妖怪後覺得不夠,妖氣凝聚成綠色的藤蔓,裝可憐撒嬌的如小狗狗搖擺著,期望能給更多的食物。
小瑾沒有理會,在她的眼中看不見妖怪花的期望暗示,只是嘴角瘋癲的勾起了微笑。
晃了晃,好像知道了甚麼,藤蔓開始不再乞討而是開始從外圈開始圈住兩人,彷彿禿鷹在等待腐食。
優良的學習能力讓它知道自己寄生的宿主已經快要成為一具冰冷的屍體,不過它卻沒有絲毫緊張而是有種興奮,它對於小瑾僅僅只是把她當作食物。
有食物吃所以很開心,巴不得小瑾趕快去死呢。
雀躍地搖晃著作為身體的藤蔓,綻放的紅色花朵左擺右晃。
隨著音樂擺動,但突然之間她停了下來,像是注意到一根針落入大海那般細微的聲音轉了過去,在琴音之中有個人影緩緩走來。
那個人不是別人就是燐,她握著沾染鮮紅的匕首,毫不掩飾的將血紅色的左眼顯露出來。
「這是在給人彈首安息的曲子嗎?」
淡淡的提了一句,唯一有反應的是寄生在小瑾身上的妖怪花。它聰明的知道有食物吃還需要點時間,於是將這個眼前明顯不會乖乖站著等死的人類當作狩獵的目標。
貪婪,或著說忠於本性。肚子餓所以想吃,想吃所以吃越多越好。
燐無視著想把自己吃掉的妖怪,兩眼專注在已經瘋了的小瑾身上,然後注意到身後的一間簡陋的房子,咧嘴而笑。
「她聽不見就不聽吧,給後面那群小朋友。躲在那邊算你們幸運,好好珍惜自己保留下來的小命吧。」
意外的很能沉的住氣,沒有吭聲,但並不會因此制止她繼續說下去。
「如果你們不在這裡,恐怕就會命喪火海囉,跟你們的朋友一起。」
說著莫名其妙的話,妖怪花是唯一有反應的生物,只見它收回對對方的敵意,轉了個方向好似緊戒的小狗聽到飼主過來般不只放下戒心還搖著尾巴靠過去。
那個人緩緩從簡陋的木屋走出,面對熱情相迎的妖怪花,他面露苦笑。
「說是安息曲,其實不然吧──或者是,只彈給妳聽的?」
像是驗證他的話,四周的樹林發出沙沙的聲音,然後冒出了無以數計穿著盔甲的士兵。
就算是燐也不免冒出冷汗。
──她被包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