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哪怕它是如此強大?」彌秧挑眉低語,她好奇凱特的原因,如果搞懂了,以後颯兒朵的想法自己說不定也懂。
但是凱特卻一臉無聊看她:「小蟲子,有沒有人跟妳說過『擁有』不等於一定『擁有』?妳有這力量了,力量卻是從別人那裡得到,執著一份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稱之為『自己』的,挺好笑的不是嗎?嘻嘻。」
「我以為你會說『老子很強』之類的,結果這麼普通?」
「因為我重視隱私。」
彌秧聽出這句話的意思,她決定放棄理解,只要凱特不是這次的對手就好。
「清理乾淨。」彌秧隨口下令,一隻惡魔出現將原怠惰代言人的屍體拖走,另一隻則開始挖土,貌似打算將乾淨的土挖上來、被血染髒的全埋下去。
彌秧動動筋骨發出喀啦的聲響,往屋子走時好奇一問。
「你年紀比她大?」
「啊不然?妳哪隻眼睛覺得我比阿颯小?」凱特不正經笑著:「給妳兩小時自由活動,等等我要教其它的,會花上三天的時間。」
「三天?還要再三天?」彌秧聽到不禁拉高聲音:「已經八天過去了,你告訴我還要花三天才可以去找她?」
「八天對我們來說不過八個小時罷了,阿颯還有事情要做,妳以為她離開妳就會放棄其它事情躲起來嗎?這不過是個等待,妳這蟲子也太不知感恩!我難得親自出馬,只花十一天就幫妳練起來,比那些自己苦練一百年還不一定有妳一半水準的蠢貨厲害!再跟我抱怨時間太久,我就讓妳磨個十一年才走!」
「你知道她在哪?你知道她接著要做什麼?」彌秧發現重點。
「我不知道!」凱特翻了大白眼:「不用想也知道,白巫師怎可能為了什麼捨棄原本的計畫,哈哈哈哈哈!」
「嗯……」彌秧眼神一沉,惡意勾起嘴角:「謝謝。」
「噁心!」
她無視院子裡的人,看一眼「憤怒」,發現這個剛剛吵醒自己的元兇居然又睡回去。彌秧洗完澡正要拿起桌上的東西吃時,想起颯兒朵曾經說過以前狂吃三天的經歷——當魔法使用過量,一旦開始吃東西,代價便會開始索取。
『妳不用擔心這種蠢事!』「憤怒」發出非常濃厚的哈欠聲,像是翻身一樣咕噥說著:『身為我的代言人還擔心這種破事實在丟臉……』
然後就沒說話了。
彌秧靜了幾秒——這是說到一半又睡著的意思嗎?她自己還沒有感覺,可是「憤怒」貌似已經先被「怠惰」影響,又或者是她這幾天都沒睡的關係?
「嘻,不吃東西嗎?怕我下毒?」
「不是不吃,是我現在不能吃吧。」彌秧冷漠說著:「我相信你很想看見我被魔法吸乾成屍的畫面,但是我現在不能當乾屍。」
「誰要妳當乾屍?」凱特一臉遇到白癡的表情:「妳是吃空氣維生的蟲子?」
「不是。」
「不是妳就吃啊。」他漫不經心依靠著門邊:「妳不知道自己的能耐在哪,只藉由別人的經歷判斷行不行。噗,妳沒有嘗試就畫地自限,哪怕是蟲子都比妳勇敢!」
「我動作得快。」彌秧皺眉:「我不知道她是哪天離開的,時間拖越久越麻煩,我如果不快點找到她,那她最後去哪沒人知道……不,或許能在封印宗罪的地方找到她,但是我不想最後才找到,我愛她,我想立刻找到她。」
「喔,但是妳不吃就不用開始了。」凱特滿臉黑線碎念幾句才開口:「我預估妳會吃上三天,所以準備三天的糧食,妳吃東西同時聽我說話,我會將自己認為能夠派上用場的魔法全說一遍,所以耳朵放大點,我只會看心情決定要不要重述,因為有太多東西可以講,所以妳最好背下來。」
「嗯。」
「然後順帶一提。」凱特微微瞇起眼睛,彌秧感覺到一股強大的魔威往自己衝擊,像是腳底突然懸空,發現自己身處在虛無,許多尖刺指著全身上下的毛囊細孔,冷冽的寒氣逼使人難以呼吸。
彌秧面無表情、坐著不動,但是身後已經竄出十幾隻惡魔,邪氣瞬間灌滿整個房子,她承認凱特的魔威壓迫感比颯兒朵重,但是不覺得對方有攻擊意圖。
「提什麼?」
「我平常不怎麼認真。」凱特慢悠悠說著,態度依舊帶著跩樣:「但是我上課時絕對非常——正經——所以妳最好準備一下筆記,雖然阿颯這說法很噁,但是她曾經提過,當我扯到魔法相關的東西時,認真的程度跟她老師有得比。」
「布登崁丁爾。」彌秧注意凱特的反應,補刀:「你哥。」
凱特皺皺眉,在彌秧以為他會生氣時卻冷笑:「喔,她跟妳說的?對,他是我哥,但是話題打住,我不想聊他是怎樣的人或是提相關事情,這無關私人恩怨,只是我不想說。」
「嗯。」彌秧看身後的惡魔們一眼,它們慢吞吞的退下,但是有兩隻站在兩側動也不動,彌秧揉揉太陽穴——很好,現在白巫師的屋子裡沒有半點聖光而是充滿邪氣,甚至還有惡魔跟黑巫師。
彌秧以為這三天會很難熬,結果出乎意料的快。
她連續三天邊吃邊抄筆記,凱特連續說了三天三夜,最後達成的效果是彌秧寫滿五本羊皮小冊、腦袋塞滿咒語,凱特則是一閉上嘴就當啞巴,不願講話。
意識到上完課,彌秧打了冷顫,五本羊皮小冊快速一翻——裡面全是被歸類在禁咒的咒語,彌秧懷疑自己根本不用去禁書區,光是凱特說的這些就足夠了,從攻擊到防禦再到封印,完美的一氣呵成。
凱特敲敲桌子,飛快在空中寫一句——妳最好全部用腦袋記下來,在半年內將所有抄寫的記錄銷毀,妳能用這些咒語對付他人,他人如果看到冊子也能對付妳。
「好。」彌秧點頭,收好羊皮小冊:「我整理完就走了。」
凱特邊搧手邊灌水,彌秧站起同時一個彈指,一顆珠子大小的光球飄浮在指尖上空,隨著手指彎起彈出,光球往上飛去穿過屋子爆出一陣光芒,捲起的狂風將盤據在屋內的所有邪氣驅散。
『尊貴的大人。』
三天以來一直守在身後當裝飾品的惡魔被光波震到才回神,收起身上氣息,恭敬說著:『王尚未清醒,仍在跟另一位爭奪意識權,如果可以,請您這幾日壯大自身的脾氣,王才有力量去打碎您吃下的果實,將力量占為己有。』
「我知道了。」
『這是您的劍與盾。』
她伸手接過自己的袍子與黑劍,將原本厚重、悶熱的黑袍一甩,變成輕薄的絲綢材質披在身上——白袍寂寞的身影閃過,那夜晚她身上穿的絲綢帶著一絲寒霜,即使有最清澈漂亮的藍眼睛,仍藏不住其中的憂傷。
手指摸撫之處,映出的光彩如同白袍細微的光耀,純黑之夜多了星星,她想念白袍的身影,嘴裡喃喃對方的名。
「我會將妳帶回來……永遠囚禁在身邊……」
凱特一聽噴出嘴裡的水。
「等等,妳——那什麼想法?」他連字都不寫,用沙啞十分嚴重的聲音問著,手指往喉嚨壓壓兩下,再次開口就沒有那麼駭人:「妳不行,不能這樣。把阿颯關在同個地方會使她發瘋,妳不知道嗎?」
「發瘋?」
「看來她沒有提太多。」凱特手指比一,又灌好幾口水才開口:「一起走,我帶妳看個東西。不會花太多時間,是關於阿颯的事情——勾住我的手肘,這事情比妳去找她還重要。」
「喔。」彌秧聽對方剛剛說話沒有諷刺自己,就知道事情有多重要,她回頭跟惡魔吩咐要準備什麼,伸手勾住凱特的手肘,腳下出現懸空的錯亂感,一陣天旋地轉後得到平衡,熟悉的咒語但不是熟悉的人,彌秧放開手。
「那招是什麼?颯兒朵也用過很多次,但我仍不知道名字。」
「極地傳送。」凱特咳一聲:「由來自己問她,我不想在這白費口舌。」
「那我問另個,這裡是哪?」彌秧看著快把自己吞沒的雜草,這裡肯定是哪個荒郊野外,在不清楚草叢有什麼東西時,她決定站著不動;直到凱特先跨步前行,筆直地往一個地方走去:「阿颯的老家。」
彌秧感覺身體突然繃緊,下意識猛吞口水,加快跟上凱特的腳步:「已經沒了?」
「妳有看到東西嗎?」凱特呵呵兩聲,停下:「站這。」
彌秧清楚看見前方的草地空了一片,那裡只剩下光禿禿的土,隨著她轉身看向遠方,眼前的藍天白雲很眼熟,空氣裡飄盪著一絲花香,彌秧輕輕啊了一聲,藍天白雲、綠草花香。
這裡不就是颯兒朵曾經帶自己看過的意識?
即使雜草高的嚇人,但是放眼望去的景色仍看得出這裡就是那裡。當時颯兒朵說這是自己第一次看見天空的感動,當時的彌秧以為她是第一次看到這麼漂亮的天空,原來不是那個意思……
「這裡位置很棒,做事隱密但是風景好,換句話說就是不會悶死在山上,嘻嘻。」凱特趴在地上摸摸摸:「喔,對。這裡東西別破壞嘿,阿颯那傢伙把這整塊地方——妳放眼望去能看到的東西,除了天上那顆之外全買下來,就算是脾氣……噗,溫順的白巫師,也直接註明這裡是恩瑞迪姆耶家族的私有地,任何人都禁止踏入。」
「然後我們進來了。」
「對啊。」
「你說禁止。」
「啊然後勒?誰管她。」凱特翻白眼,拍拍手上的塵土站起來,一隻腳跨出用力往地上踩,彌秧已經不像之前愚蠢無知,能感覺到凱特踏出那一步時將魔力往地面打入,一道威力強大的咒語氣勢滔滔襲去,卻在撞上防護咒時全數停止,正經地解開附在上面的封印。
彌秧無言幾秒,前面那麼兇是在玩嗎?
「來這。」
凱特清清喉嚨又是喝口水,前方的地上出現一道暗門,一打開便吹來霉味十分濃重的濕氣,凱特咳了一下說好臭,就往暗門走進去,彌秧跟在後頭放出照光咒,激起的灰塵令她噴嚏連連,拉拉黑袍遮住口鼻。
「這是她家。」
彌秧點頭,下來後的空間遠比想像中大,周遭的東西幾乎全毀,滿地都是碎石、木屑,甚至能在霉味中聞見一絲血腥,隨著越走進去裡面越是狼藉,彌秧無法推測是颯兒朵出來前搞的大破壞,還是曾有人闖進來。
然後,她看見一具白骨。
凱特沒有解釋,仍是筆直往前走下去。
彌秧猜白骨是恩瑞迪姆耶家族的人,她繼續前進,越深入血腥味越濃郁,也越來越多白骨堆疊在一起,當她懷疑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存在時,凱特突然拐彎,彌秧跟過去才發現是個門被撞破的小房間,這裡意外乾淨、空蕩,與外頭非常突兀。
「在這裡。」凱特手一揮,暗門出現在眼前。
隨著他手往上揮,門打開時帶來濃重的血腥味,彌秧抽抽鼻子,黑袍過濾不掉這個氣味,噁心的讓人頭疼。
「就是這裡一直飄出血腥味?」
「妳的鼻子真靈。」凱特呵呵笑,跨步進去。
彌秧跟著走,在照光咒下看清楚四周牆面全是木板,與上面的石牆相差甚大,而且這裡的家具也非常簡樸,只是單調的木桌、木椅還有一盞燭臺。
雞皮疙瘩瞬間爬滿身,不需多言她也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颯兒朵意識裡的世界。
凱特猛咳好幾聲,聲音再次沙啞:「妳有看到木牆上的血跡嗎?那些全是阿颯的。她被囚禁在這地方永不見天日,她家人做的事情遠比我的訓練還殘忍,而且持續了二十年,即使現在這裡沒人了,味道還是不變。」
彌秧聽了頭皮發毛,她靠近木板一聞,血的味道濃重,而且木板在鮮血反覆浸染下竟帶上光澤……這一步步走下去,彌秧閉上雙眼就能聽見颯兒朵當年痛苦的尖叫聲,她在這裡嘗到強大的憤怒與絕望,是長達數年由同個人反覆琢磨成的惡意。
百年時間已過,仍未尚去;如同惡意的主人,至今仍受到這場惡夢折磨,哪怕是意識裡的世界,仍停留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絕望裡。
颯兒朵身上反覆交錯的傷,在這沉默無法述說的哭泣,彌秧觸摸惡意裡的黑核,閉上眼看見過往的記憶——當年的颯兒朵身形瘦弱,手腕、腳踝扣著鐵鍊,明明已經成年卻像少女矮小。
她遭受的所有折磨快速重演一次,彌秧從未見過如此噁心的畫面,當自己不在是自己,而是父母期望的物品時——颯兒朵被關禁在這,飲食受到嚴格的控管,每天遭受虐待卻說是為了她好,被打斷骨頭、被打斷手臂,被拔掉牙齒、被折斷手指,所有的痛苦都烙印在她的身軀,陪同靈魂一起長大。
她的哭求沒有人聽見,也沒有人伸出援手。
颯兒朵只能微笑,哪怕身體不斷拆掉拼回,她也要站的挺直、舉止優雅,說話要謝謝、語氣要溫柔,眼神不可以有殺意、要帶著愉快的心面對每個人。
為了妳好。
這樣才是對的。
妳該好好學習。
為恩瑞迪姆耶爭光——
在一次藥劑摔破,颯兒朵被自己父親一掌打趴在地,被迫撿起摔碎的藥劑吞下,然後她咳出鮮血,聽見父親抱怨自己的無能,卻轉身稱讚十六歲才學會火球術的弟弟。
她六歲就學會了,但只得到打罵。
颯兒朵猛咳,用手指摳著卡在喉嚨裡的玻璃碎片,但是手伸出來卻沒有碎破,還被劃破一條傷卻流不出鮮血……颯兒朵笑了出來,連同身後的弟弟因為學會火球術所以被稱讚的笑聲。
據說,吃魔法核心可以補強自己的力量。
颯兒朵眼裡閃過一絲光芒,趁父親轉身時,拿起桌上的小刀往弟弟的頭捅去——
之後,畫面一片鮮血覆蓋,彌秧知道颯兒朵失控了。
當畫面清晰時,颯兒朵已經走路一拐一拐,卻無法阻止她放聲大笑將周遭的人全部殺害、奪走魔法核心。一大片鮮血像是從天而降,原本乾淨整齊的家被摔成碎片,她父親斷了四根手指,對颯兒朵唸出惡咒逼迫她回去「房間」,颯兒朵不願,手指拼命抓著地面抹出駭人的血痕,在快被拖回「房間」時,颯兒朵抓住父親鬆懈的一秒,將他的頭與身體分離。
那瞬間她笑得更激昂,但是也流下血淚,吃下自己父親的魔法核心。
瘋狂的女孩、駭人的叫聲。
家人們的求饒最終止於喉嚨裡。
颯兒朵拼命奔跑,看見一個殺一個,將所有人的魔法核心吃下肚,她的呼吸急速、渾身染滿鮮血,好不容易找到門卻推不開——門被封死了,她痛哭尖叫瘋狂抓著門,指尖已經快抓到見骨,門依舊動也不動。
她以為自己終於得到自由,結果只能在自由前等死。
彌秧紅了眼眶,颯兒朵已經哭到無力、垂下頭,她時而發笑時而念念有詞、眼中的光逐漸散渙,在颯兒朵想吞下木屑噎死自己時,原先推不動的門開了——她隨著光芒抬頭,看見一名身穿白袍的年輕男人,那頭白髮像是天使一樣純潔,陽光夾帶著暖暖微風,這瞬間颯兒朵聞見除了鮮血以外的氣味。
是鮮花?還是綠草?
那張與凱特相似的臉孔輕輕皺眉,但是男人最終伸出手,颯兒朵一愣一愣看著。
「妳叫什麼名字呢?」
「颯……颯兒朵。」
「那——颯兒朵,牽著我好嗎?」
「為什麼?」
她反問眼前的男人,卻只得到一抹溫暖微笑……遠比家人的笑容純真善良,不帶任何虛假,就只是單純笑著,好像這是美好的一天,大家就是該微笑。
「好……」所以她一時恍神,答應了。牽住眼前男人的手,對方溫柔地牽著她出來。
颯兒朵瞪大眼終於看清楚所謂的藍天白雲——這一切變得刺眼,原先濃厚的烏雲散去換來了黎明。
她得到了自由。
颯兒朵說,她忘不了第一次看見藍天白雲的景象;彌秧想說,她也是。
惡意的黑核將她吐出,彌秧回到現實,身處在濃郁鮮血味的「房間」裡,她拉下遮住口鼻的黑袍,張開嘴將颯兒朵所有的痛苦吃下肚。
肚子得到滿足,身體湧出了濃厚的邪氣,彌秧終究忍不住滑下一條眼淚,為了颯兒朵的過去,還有自己無知想把她困在身邊的想法。
「妳懂了?」凱特問著。
「謝謝你。」
「噁心!」
彌秧扯扯嘴角,此時只有凱特的話能讓她心裡好受點。
兩人飛快離開這地方,當要走出門時,凱特擋在門邊不動,他們的前方站著一個人——如同颯兒朵記憶中遇上布登崁丁爾的第一日,那身白袍與飄逸的白髮,在陽光照耀下猶如天使動人。
「你不是應該在——」白袍猛然語塞,不敢相信眼前的另個人。
她們的歷史重演。
颯兒朵遇見了布登崁丁爾;彌秧遇見了颯兒朵。
唯一不同的,是後者主動奔跑過去,將白袍緊緊抱在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