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直到黎明升起,彌秧從昏昏沉沉的睡夢中掙扎起床,她知道颯猊恩輸送了一整晚的魔力。這無疑是浪費行為,不只消耗魔力也很耗體力,彌秧思考這是否有弊無利時,發現颯猊恩居然邊睡邊幫她傳輸魔力……
「妳不累?」
「嗯……什麼累?」
這位白袍顯然睡得非常好,還很有精神地伸懶腰:「彌秧昨晚睡不好?」
「有點。」彌秧有些障礙地套上衣服,最後還是颯猊恩幫她拉好,才沒有穿反面。
「那妳再睡一下。」颯猊恩替她綁好衣服胸前的繩子、突然用手拍拍兩下,彌秧慢半拍才發現「憤怒」的連結被擋下來了,白袍愉快哼哼幾聲下床:「會累是正常的,因為妳整晚都處於淺眠狀態,半主動地用魔力順著我,第一次難免提不起精神,妳現在最需要的就是睡一下,睡醒後用用看自己的魔力有沒有順一點,再解開它的封印。」
「怎麼解?」彌秧皺眉,誰知道白袍卻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
「彌秧還記得當年的小學徒考試嗎?第一關是火球術、第二關是石立咒,第三關是石化咒,那第四關跟第五關是什麼呢?」
「誰還記得。」彌秧來不及多說幾句,颯猊恩已經離開房間。
她看一眼床鋪,打哈欠躺下來睡。
「兩小時後叫醒我。」
彌秧對著空氣說道,雖然對方已經離開,但是兩小時後她真的被一隻白鳥戳醒。彌秧克難地爬起來,下樓不意外有早餐,她迅速吃完去到院子後方,搔搔頭回想一下颯猊恩那句話。
她先是用火球術,靠自己的魔力用出來的成果比昨晚好上十幾倍。
彌秧意外這種方式有效,在手掌上玩弄小火球後換石立咒,石立咒目測應該有回到當初的水準,她操控土的方面貌似天分不錯,就連當時的防護學老師都難得稱讚了。
石化術讓彌秧想了一下,撿起昨晚被她隨地扔的鐵鍊吊上樹,她只需要拉起來放下就可以擺盪很久,那條鐵鍊上的黑石不知道是真的太重還是恢復速度跟火球術差不多,彌秧花了整整七秒才讓它緩慢地停下來。
還有什麼?她皺著眉頭彈指,照光咒用出來依舊閃亮,目前體內沒有「憤怒」的力量,彌秧不會受到傷害。
她仔細感受「憤怒」的存在,封印還是沒有解開。
彌秧絞盡腦汁,啊了一聲。
她思考太深入,不知不覺走到院子的菜園踩到一顆南瓜。彌秧抽抽眼角,她蹲下來看自己踩到的地方裂開一大條縫,還好踩到瞬間有縮腳,但是這顆南瓜注定今晚得吃了。
將南瓜的牽莖割斷,彌秧小心抱著南瓜進廚房放著,頓時有了頭緒。
「南瓜?」她碎碎念著,考題跟南瓜有關嗎?可是突然有感覺的瞬間不是南瓜本體,而是什麼——什麼——踩到南瓜?踩?
彌秧頓時有了頭緒,脫口而出:「破魔咒。」
破魔咒對魔法師而言說簡單不簡單,說難不難——就是用來突破別人下在自己身上的咒語,例如她還是學徒時如果會破魔咒,就可以解除老師下在房間不能使用魔法的限制咒語,也可以隨意進出性別限制的地方。
颯猊恩在她身上下的封印咒語——從對方的反應來看不難解除,甚至有訓練的意圖在。彌秧想到將來遇上的對手可能會搞封印類型的招式,她不得不承認颯猊恩先想到這一步。
彌秧靜下來深吸口氣,順著魔力摸索到體內有個地方被包覆起來,颯猊恩明顯就是要讓她自己突破封印,所以沒有隱藏包覆的魔力;她想像自己身在淺意識裡,淺意識的「自己」伸出雙手,小心翼翼觸碰那地方,十指用力打出自己的魔力,順利將封印突破。
『我要宰了那婊子!』
「憤怒」怒吼著爆發出強烈的邪氣襲擊而來,彌秧急忙將自己的魔力藏住,才沒有讓精神受到衝擊昏眩,但是腿軟跪在地上將早餐吐得一乾二淨,胃十分難受。
——白癡!
她在心裡大罵著,腦袋嗡嗡作響。
順利喚醒「憤怒」之後,彌秧開始繼續學習。
「咦?怎麼有南瓜在這?」
中午颯猊恩離開授課房,看到廚房的桌上有顆裂一條縫的南瓜……
這顆南瓜怎麼看都不像是熟到炸開,颯猊恩對自己種蔬果時調節土壤、溫度的魔法很有自信,不相信自己會犯比例失衡的錯誤。想來想去就只有一個答案,最後無奈笑著搖頭,完美誤解這顆南瓜被丟在這的原因,將它燉成好喝的南瓜湯給七個蘿蔔頭以後,白袍端著最後一碗上樓,原以為對方會臭臉,卻是看見彌秧非常認真邊寫邊唸字。
「唷?彌秧想出答案了?」
「嗯,雖然是不小心踩到一顆南瓜才想到的……我想就是妳送上來的這碗。」
「我以為妳生氣想不出答案,就踩南瓜出氣呢。」
「那我不會把南瓜搬進來,也不會只有一顆南瓜裂開。」彌秧說著靜靜喝一口湯:「這個字怎麼唸?它又唸到睡著了,我不會。」
「原來宗罪識字啊?」颯猊恩一臉驚訝:「我看看……」
黑袍與白袍的身影交錯,在正陽的屋簷裡細嚼著文字。
當太陽開始偏移正中軌道,彌秧重回院子的樹影下鍛鍊身體。
在「憤怒」各種不要命的強化訓練下,白袍三不五時會探出頭看一下院子的狀況,確定彌秧不會被「憤怒」蠢蠢搞死,或是惡魔出來只是當沙包沒有要幹嘛後,白袍才勉為其難的不驅除,順便下層層結界,避免被人看見白裡有奇怪黑點。
日落後依舊不是休息時間
彌秧滿臉倦容吞下食物,在臉差點埋入肉裡時,颯猊恩貼心地將盤子挪位。
「彌秧的體力不好呢。」颯猊恩優雅吃著南瓜。
「妳睡個兩年起來這樣動看看。」她沒好氣說著,非常努力爬起來、動叉子戳肉:「妳不是要沒錢了?怎麼還買肉?」
「傻彌秧,之前不是都會抓小豬嗎?」颯猊恩笑著,繼續吃南瓜:「彌秧現在在鍛鍊期,最好多吃肉,尤其妳現在的身體很需要血……反正錢的問題無須擔心,我有在注意。」
「嗯。」彌秧拍拍自己的臉頰,打起精神填飽肚子。
當她放下叉子時,才發現對方只吃南瓜……還是南瓜直接丟下水煮熟加點香料就吃。
「妳這樣會飽?」
「我只缺這點營養。」颯猊恩舔舔手指:「等等晚上繼續唷。」
繼續什麼,彌秧不用問也知道。
她們維持這樣的互動好幾日,彌秧很快遇到瓶頸。
雖然藉由颯猊恩魔力的引導順利回到之前的水準,但是怎麼說她的容器已經擴張,颯猊恩的幫忙也只是將這容器拿斜,好讓她拉住自己的魔力,自己本身的力量並沒有增加。
身體的容量已經變成過於巨大,儲存在裡頭的魔力太過稀少。
她無法在短時間內靠自己增加魔力,唯一的辦法就是吃他人的魔法核心……
彌秧很抗拒,她連之前失控屠村的行為都忘不了,更何況是吃別人的魔法核心,這個心理障礙嚴重跨不過去。想當年他們普通學徒所學習的一切,是為了給貴族學徒填飽肚子……彌秧抹滅內心的憤怒,她不能被牽著鼻子走。
偉大的白巫師,終究是好是壞已經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
對不知情者而言,白巫師絕對是救世主;但是對知情者而言,白巫師絕對是令人內心複雜的存在。
彌秧提早練習完今天的進度,當她坐到餐桌前時,發現擺滿了豐富的菜餚,有兩盤菜跟一盤肉還有一碗湯,菜色非常精緻、味道比平常還香,她沒有動,緊蹙眉頭。
「怎麼?」
「彌秧是問菜色嗎?」颯猊恩拉開椅子坐下:「猜猜看?」
「要到錢了?」
「說詞可以再優美一些。」颯猊恩懷念以前會委婉用詞的小彌秧,在心裡碎念「憤怒」把人養歪,開口不是很短就是很粗俗:「這些是邀請函附送的贈禮,四天後我才會前往城堡,到時彌秧就可以吃更健康了!」
彌秧跟「憤怒」同時不屑白袍燦爛的笑容。
「另外……」
聽見對方遲疑的問句,彌秧對上那雙清澈漂亮的藍眼睛。
「妳的決定如何?關於吃核補魔已經過去好幾個星期了,彌秧還是沒有給我答覆。我明白這件事情會讓心裡產生抗拒感,但是非常時期得用非常手段,猶豫再久也只有一個選擇……彌秧,妳該面對了。」
彌秧微微張嘴想說些什麼,最後咬緊牙關。
『猶豫什麼!』「憤怒」的嘶吼像是利爪輕輕搔癢彌秧的脖子,它發出難聽的冷聲,語氣帶著不屑:『幹嘛猶豫?那可是力量!這是弱肉強食的世界,妳不吃掉那些核心只是浪費!放太久力量會散掉或是被其他雜碎吃了,妳該吃!立刻吞下去!有多少吃多少,要是妳自己吸收不來我可以幫妳將那些殘存的意識全部碾碎!』
「我無法,也學不來你們看待生命的方向……」彌秧感覺牙齦發酸,她想咬什麼洩恨,嘴巴開開合合、聲音含糊說著。
颯猊恩的眼神暗沉。
『軟弱的廢物!如果妳想充當人頭送死就現在滾!老子犧牲寶貴的時間教妳文字卻當軟蝦子,妳學那些不就是為了替老子成為宗罪之主!有捷徑在這邊扭扭捏捏不走,浪費時間替那些早就掛掉的廢物哀怨他們如果還活著未來會多有希望多有前途?虛偽!可笑!智障一個!妳以為這樣就能改變什麼?那些早就掛掉的傢伙會感激妳的善良嗎?哈!可笑至極啊!沒有力量的螞蟻想鬥贏誰?自殺吧!妳自殺吧!我再去找下一個代言人!老子沒時間陪妳拖拖拉拉,妳如果想玩正義英雄遊戲就滾吧!』
——喂……
『妳讓我失望透頂!』
「憤怒」的怒吼暴炸出來,彌秧的意識被撞擊的搖晃險些昏過去。她一手撐住桌子,在腦中不停呼喚「憤怒」卻得不到一絲回應,彌秧心裡急了。
她不怕「憤怒」直接跑走,除非她死契約才會失效;讓她心急的原因是,過往「憤怒」雖然脾氣暴躁,但是不曾這樣罵過自己。
「它罵妳了,對吧?」
颯猊恩此時才說話,面帶著苦笑:「彌秧,妳看起來很難過……即使是我,妳也不曾露出這種表情。」
「如果不是它……我早就死了。」彌秧此時不想跟颯猊恩聊天,連桌上的晚餐也不碰了,試著跟「憤怒」重新交流,哪怕得到一點冷哼也好。
「事實上它不該兇妳,哪怕妳不想吃。」
「颯兒朵,我現在沒心情跟妳聊天。」
「我知道。」颯猊恩一笑:「只是想說一聲……我又做了妳不喜歡的事情,恐怕「憤怒」白罵妳了。」
彌秧頓時語塞,非常緩慢睜大眼,腦袋已經想出那句道歉為何,受到衝擊的反應慢十多拍才接上腦袋。
「對不起。」白袍非常慎重的道歉,看著桌上的晚餐:「不止今天。」
「妳……」彌秧的心臟激烈緊縮,她沒想到自己還在掙扎時,颯猊恩已經偷偷加料——想到那些閃閃亮亮的魔法核心粉末參雜在這些菜餚中,彌秧右手捂嘴、瞪著桌上的晚餐。
過去幾天,白袍只吃自己碗裡先盛好的食物,完全不碰桌上的菜。
左手手指持續出力將叉子捏至變形,腦海盡是砰砰砰的巨大炸裂聲。
「吃下去不要吐出來也不要倒掉,這只是無意義的浪費行為。如果彌秧真的很生氣想找地方宣洩,可以打我、罵我,因為妳抗拒這種行為,卻被我強迫接受……」
——思考吧。
她沒聽進白袍的話。
想想過去、想想未來、想想這一切計畫——腦中閃過許多人臉,有笑著也有哭泣的,為了保護珍惜的人、為了後世的安穩,為了利益之上更偉大的遠見,為了那已經快被黑暗蒙蔽的太陽——
彌秧花了很大的力氣說服自己,終於吞下一口口水。
咕嚕一吞,原本思緒混雜的一切戛然而止。
「吃飯吧……」她的聲音顫抖著。
颯猊恩仔細觀察彌秧的臉色,彌秧僵硬動著手指,將捏歪的叉子丟到她前方,直接拿走白袍的叉子,往盤子裡的肉片刺下去,瞬間產生自己刺穿一個迷你人的幻覺,明明叉子上是一片肉。
她吃下去了。
緩慢嚼幾下,最後恢復以往的速度,然後狼吞虎嚥的狂吃,將餓扁的胃塞滿美食,替酸臭的胃壁塗上一層又一層的醬汁,像是匹饑餓多年的黑狼,好不容易有餐能填飽肚子,寧可塞爆胃也不想再挨餓。
「彌秧……」
「我會全部吃光光。」
她說著,繼續往自己的胃裡狂塞:「如果——如果——這犧牲是必要的。」
那她會吃光光,將對方給予的量全部吃掉。
「謝謝妳的諒解。」颯猊恩略為彆扭一笑,拿起扭曲的叉子,覺得它就像自己跟對方的關係,本來挺直、互不相干,卻彎轉在一起。
待對方吃完還一臉恍神,颯猊恩猜她在跟「憤怒」對話,先進了房間拿出自己要的東西,出來時不意外餐桌已經沒人,她收拾好餐盤、餐具,進到另個人的房間。
「喝下去。」
看對方一臉想暴打自己的表情,還是不意外。
颯猊恩主動拔掉小玻璃瓶上的塞子,將它貼近彌秧的嘴唇;彌秧強迫自己張開嘴,當魔法核心磨成的粉末碰觸在舌尖時,一種難言的疙瘩傳遍身體。
沒有粉末狀的顆粒感,就好像吃到無味的糖,一碰水溶化。
「等等我會解開封印。」白袍仔細觀察彌秧的臉色:「過去幾天吃下去的,我今天幫妳解開,它們被我藏在妳身體內各個地方,當我逐一解封時,妳就開始吸收。請「憤怒」先迴避,不然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彌秧遲了好幾分鐘才點頭,颯猊恩就知道她跟「憤怒」談完了。
如同過去幾晚,當彌秧脫下身上衣物,颯猊恩伸出手指輕輕觸碰她的後頸隨著脊椎一節節往下滑動——第一道魔力灌入,確定「憤怒」沒有躲起來而是完全消失後,颯猊恩打入第二道魔力、開始循環。
「我解開囉。」
「嗯。」
彌秧才剛發出低音,感覺到身體內出現第三人的魔力,順著白袍的軌跡將它慢慢包覆,就像看著一塊不同顏色的布料,慢慢染上完美的墨汁。
「做的不錯!」颯猊恩高興說著,但是彌秧沒有反應。
如果這些魔法核心不是藉由他人的性命創造出來,她或許會高興一些。
「接著第二個。」颯猊恩自然知道對方怎麼想,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彌秧察覺到那些魔法核心還保留原主的意識前,將意識全部抹滅,只留最單純的魔力餵食對方,讓她的力量提升上去。
這些都是必要的犧牲,即使被犧牲者不願意。
宛如搭住白袍伸出邀請的手,彌秧一點一點慢慢侵蝕,隨著勾出的軌跡行走,兩人所經之路是一片骨骸堆起的高峰,在完全漆黑的世界裡,唯一的純白是腳下亡魂,而她們是白線劃勾起來的人形。
所經之處,了無生機。
所經之徑,屍骨堆疊。
她知道這還不是最糟的。
看著牽住自己的白袍,那身白影是絕望中唯一的光。
看似強大、不可直視的太陽,如今已搖搖欲墜……
彌秧知道世界的滅亡與單體犧牲的比例上何者為重,她選擇讓颯猊恩遮蔽自己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