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就是這麼一回事。一直盯著它的時候,彷彿過得很慢;稍微沒注意一下,卻又飛奔似箭。
從夏侯雲逃離許昌,開始流浪旅程的那天算起,已有不知道多久了。
這一天,他騎著馬行至此處。風塵滾滾,沙霧僕僕,疾風吹飛了滿鋪大地的沙粒,能見度大幅降低,彷彿沙塵暴一般。待塵沙散去,他遙望遠方,看見有一座城市在前方。
那大城的大門上,掛著兩個大匾額,上面的寫著「天水郡」,下面的寫著「西城」二字。
「怎麼又到天水了。」雲嘆了口氣,然後駕馬要回頭,「不過--西城的話,好像還沒來過。」於是雲便繼續向前,往西城的方向慢慢行去。
行至大城門前,不見門口有任何衛兵。往左右一看才發現,原來是衛兵們在偷懶,他們聚在一旁喝酒賭博,大聲吆喝,絲毫沒注意到有別人來了。他不以為意,繼續往城內行進。
進入城內,見到的是一片荒涼,一陣風吹來,沙塵再次颳起。行於街道,見各個屋子幾乎都殘破不完整,有門裂開的,屋頂破洞的,牆壁倒塌的。而幾乎每間屋子,都有骨瘦如柴的人民,癱在屋外,軟弱無力,看上去好幾天沒吃過東西了。
有的人在外擺著碗,毫無精神的乞討著;有的人甚至就只是躺在門口,彷彿在等死一般。
「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夏侯雲見到如此慘狀,不禁自言自語的問。
更進入此城市的中央,見到一大群穿著破爛的民眾,搬運著一箱箱又大又重的物資,替坐在一旁輕鬆休息的富貴人家工作著。
城內有市場,但是來擺攤販賣,以及前來購物的人,屈指可數,卻能見幾名穿著華麗的貴族人士,在一間酒樓裡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更往前,他看到了許多奴隸,手腳銬鐐的在搬運東西,回頭又見另外一群苦工,在抬著一架大而裝飾精緻的轎子,轎中的人還一邊笑著一邊大聲唱歌,他們往一棟極大的府邸走去。
在這窮與富的極端映襯下,雲的心中,頓時湧起了說不清的惆悵感。
突然,一位小女孩站在他的面前,她面帶純真微笑,作揖行禮,擋住了他的前路。
「小姑娘,妳在這做什麼呢?」雲溫柔的對那女孩問道。
「大哥哥,我娘親已經餓了好幾天沒吃過東西了,能不能請您給我和我娘親一點東西吃呢?」女孩有禮的向他說道。
「怎麼會,那妳爹呢?」他關心的問。
「爹爹不在,他出城好久了。」女孩回答。
「這樣啊,妳還真是孝順呢。」夏侯雲從馬背上下來,走向她,「那告訴大哥哥,妳叫什麼名字呀?」
「我叫趙英!」她興奮的答道。
「趙英小姑娘呀,看妳這麼有孝心,大哥哥就給妳一些錢去買東西吃吧。」
正當雲要從懷中掏出錢袋時,一名身穿粗布短褐,看起來骯髒不堪的貧民婦女,急匆匆的上前過來。
「英兒,妳這是在做什麼!」婦人斥責女孩。
「娘,孩兒就快要拿到吃的了--」女孩向她解釋,甩了甩她娘親的手。
「妳難道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險嗎?還不快走!」儘管女孩都那麼說了,婦人還是拉著她的手臂,直接將她帶走。
「這裡……到底怎麼了……」
夏侯雲還在思考之時,又有人站在他的面前了。但是這次不只一人,而且也不是小孩,而是十幾名兇神惡煞的強盜,他們手持小刀,包圍著他,各個都看著雲就像看著美味的大餐一般。
「怎麼,你們也好幾天沒吃東西了?」雲故意戲謔的說道。
「喔?你這小子看來不是本地人啊!」
「原來是新來的……嘿嘿。」
「那就讓我來告訴你這裡的規則吧--」
「把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交出來,否則……」
「否則我就能痛扁你們一頓嗎?」雲繼續諷刺。
「唉!好大的口氣呀。」
「有沒有聽到?這個新來的小夥子要扁我們耶--」
「我們還真是怕了你了,倒是來啊!」
「那我就真的來了。」腰間的木刀拔出,強盜們也一哄而上。
木刀敲擊肉體的聲音不斷傳出,更多的是哀號聲。兩三人一起上前進攻,雲只是輕鬆的閃躲,然後又是往他們後頸猛烈敲下。匪徒們的小刀便紛紛落地,接著倒地的是他們自己。
「怎麼樣,還想要再來幾下嗎?」夏侯雲將木刀收回腰間,輕鬆的對他們說。
「嗚……」他們倒在地上,抱著被痛擊的部位,微弱的哀號著。
正當夏侯雲處於放鬆時,突然背後一聲大吼:「去死!」
他立即回過頭,是一名尚未倒下的強盜持刀直襲而來,但自己的木刀還來不及拔出擋下或反擊,對方的刀就要觸及自己。
「糟糕--」雲閉上了眼,做好了被砍的準備。
「啊--!」
發出哀號的不是雲,而是那名強盜。
他睜開眼,見那人拿刀的手被另一把飛刀刺穿,在他倒地後,看見剛剛那名帶走女兒的婦人,她尚未走遠,可見剛剛那把飛刀肯定是她所擲。
而那婦人什麼也沒有說,低著頭的就趕緊離開了。
「喂--」還想要說些什麼的雲,什麼也都來不及說,婦人便急忙的跑走了。
一間木屋中,僅有大堂和一個較大的房間,雖然也沒有特別寬敞,但能容下大概兩人居住。
屋內,那名婦女正在和她的女兒說話,「英兒,妳怎麼又亂跑了呢?」
女孩低著頭,充滿歉意的回道:「孩兒只是想給娘親帶點東西吃……」
「妳要食物,娘去幫妳弄來就行,妳何必出去冒險呢?要是被那暴君發現了怎麼辦?」
「因為娘親好不容易弄來的東西,全都只給孩兒吃,娘親您自己卻都只咬個一小口而已,孩兒實在不忍……」
「英兒……」聽到她這麼說,婦人甚是感動,抱住了女兒。
突然,有人敲了敲他們的屋門。婦人立即繃緊神經的問:「誰?」
「打擾了,我是剛剛在市街上的那人。」
婦人抱著懷疑的態度,但還是讓他進房。雲輕輕的推開了門,進入房中,左手提著一袋行囊,右手拿著一包東西。
「你想做什麼?」她不友善的質問道。
「剛剛實在是謝謝妳出手相救,否則我現在臉上可能就多一道疤了,而且我也答應過要給這位小姑娘東西吃了,所以請您收下這個吧。」說完後,雲將右手的東西遞給她,裡面似乎是裝著幾塊大餅。
「謝謝你的好意,但不必了,我們飽著呢。」她推絕,不願接受幫助。
「可我剛才都聽到了妳們餓很久了,妳如果吃一口就真的飽了也罷,但也為這小姑娘著想吧。」聽了雲這麼說,又看女兒對食物充滿渴望的表情,她只好收下。
「多謝了……」
「此外,我想問問。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人民都彷彿置身火熱水深,但又為何還有些人能像大官富貴一樣的在那享受?還有,妳剛剛說的暴君又是誰?」
「哼……」婦人轉身過去,不願面對他,「果然是外城來的,什麼都不知道……」
「所以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你不需要知道,反正這沒什麼好說的。」
「啊?」
「沒其他事的話,還請你先離開,不過謝謝你的食物了。」
「等等,還有一件事相求。」雲叫住她。
「說。」
「能不能讓我暫時借宿一宿,身上的錢不夠讓我住客棧過夜……」雲誠懇的求問著。
「行,但只有屋後的馬廄可以。」
隨後婦人便帶著女兒進房中,雲也前往了屋子後方。
到了屋後的馬廄,地不大,最多能養兩匹馬的大小,可地上只有一大層厚厚的灰,還有一些乾掉的草堆,完全沒有馬的氣息和任何痕跡,甚至連蚊蟲都沒有,可見荒廢已久。
雲在地上鋪好了小草蓆後,躺了上去。他一邊休息著,一邊想著今天早些時候看到的那些畫面。他思考著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才使一個這樣的大城荒涼至此,還有那婦人說的梁雙,究竟是什麼特別的人。
想著想著,因為奔波了大半天,也累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隔天早上他醒了過來,揉了揉惺忪睡眼,發現身旁放著一個小盤子,上面放著一塊昨天買給那婦人的餅。
「這傢伙也真是……」隨便念了幾句,雲帶上了早點,便走上街去。
如同昨天所見,仍然有許多人就這麼躺在路上,行商的人也是生意慘淡。
商人們閒的發慌,但見雲這樣的外來客走了過來,馬上變得相當歡迎,認真的開始推銷叫賣。走著走著,他居然還看到了幾名大概只有十歲的孩童,也做著搬運重物的苦工。
「梁雙大人來了!讓路--」後方傳來大喊,雲一轉頭便見有一群衛兵,簇擁著苦工搬運的轎子,浩浩蕩蕩的往這裡走來。
聽到梁雙這個名字,雲不禁好奇了起來。
「大人來了呀……」路上那些人聽到梁雙要來,便不敢再賴在路上,馬上躲到兩側,不敢擋路。唯獨夏侯雲還站在路中央,看著那轎子。
「混帳,居然敢擋大人的路!」一名衛兵罵夏侯雲。
「失禮了。」雲低了低頭,然後讓到一邊去。
「哼!看你不是本地人,大人今天心情又好,就懶得跟你計較!」然後隊伍就這麼過去了,但夏侯雲在那轎子從面前閃過去時,與轎內的「梁雙大人」對上了眼。
雲的眼神,充滿著不屑與怒視;他的眼神,充滿著輕藐和蔑視。然而就在他們都過去後,那些人民有幾個突然又昏倒在地,似乎已經餓的不行,看著他們這樣,卻又不能做什麼,他的心理甚是複雜。
傍晚,雲回到了那婦人的家中,只見小女孩在看著一些殘破的書,而婦人在編織著衣物。
「你們吃過晚飯了嗎?」
「已經吃--」,「還沒,好餓呀。」婦人原本想敷衍過去,但女孩卻搶著回答。
「這樣啊。」雲點了點頭,然後走向他們兩個。「這是我去弄來的一些飯,放在這給妳們了。」雲將手上的裝滿飯菜的碗放在桌上。
「不需要,多謝你的好意了。」婦人仍謝絕。
「娘……」女孩拉了拉母親的手臂,懇求的眼神看著她。
「如果妳又吃飽了,那就給小姑娘吃吧。」夏侯雲說,「還有,謝謝早上妳給的餅。」
「哼。」婦人不看他,也不說話,繼續低頭編織。
「那……今晚能再讓我住一晚嗎?」雲試探的問道。
「不行。」她大聲回道,「昨夜你已經說是一宿,今日又是一宿,倘若明日還來,這裡豈不成了你家?」
「行,行!就一晚,明晚妳要是趕我,我肯定立即走人!」雲急忙回道。
「哼……」婦人又不理他,低著頭繼續織衣,「隨便你。」
「哈哈,謝謝啦!」隨後雲便笑著走向屋後馬廄,準備去打地舖睡覺。
三更半夜,夏侯雲仍未入睡。他躺在草鋪上,透過馬廄舍頂的破洞,看著月夜星空,回憶著些過去的事情。
「你們過得怎麼樣了呢……」
突然,他聽到了一些動靜,就從一旁傳來的。
「確定是這間嗎?」
「不會錯的,就是這間,趙昂的妻子,王異的屋舍啊!」
「可是一個做官的,他妻子會至於住這麼破的房子嗎?」
「誰知道,但聽說這王異其實面容艷麗,是故意把自己弄難看的,所以梁雙大人才讓我們來抓她的。」
「大人也真是的,天下美女這麼多,偏要奪人之妻。」
「這趙昂也真不懂事的,有這麼好的妻子居然不帶著走,不過也算福了我們了。」
「嘿嘿,反正已經是人妻了,不如就先交由我們享用一番後再……」
「哈哈,是啊!」
「也好,咱們趕快進去抓人吧。」
有大概六到八個人在竊竊的對話著,而躲在暗處的雲聽到了這一切。
「我怎麼老遇上這種事……」雲自言自語的抱怨著。隨後他便悄悄地跟在他們身後,一同潛入屋中。
跟進屋裡,那群人點亮了燈火,拔出了刀,走到了房門前。確認夥伴都到了後,帶頭的一腳用力踹開門,大吼道:「王異在哪,給我出來!」
婦人和女孩馬上從睡夢中被驚醒,驚慌之餘婦人不忘抱住女兒,保護著她。
「喔?看來這位就是趙昂的夫人啊?」他們看著婦人,骯髒又衣衫不整的樣子。
「你們……你們是誰!」婦人慌張的問。
「什麼美女?我只有看見一個髒兮兮的黃臉婆啊!」
「哈哈哈哈……嗚喔--!」嘲笑聲被中斷,只見幾個人突然倒在了地上。
「什麼!」他們訝異的馬上回過頭,「嗚!」剛回頭,又有一人被木刀打暈在地。
「美女?在這裡呢。」夏侯雲將兜帽掀起,對那群人露出賊笑,「不過,妾身可是很暴力的唷。」
數陣木色的迅影連閃,聽見了幾聲肉體被打擊的巨響,接下來又是痛叫與倒下的聲音。
「可惡,去死!」剩下的幾人一起提刀衝向夏侯雲,但只看到他臉上又露出了自信到詭異的笑容。
刀劈向他,側身躲過,然後由上而下的一擊,擊落了他的武器,接著又立即由下向上揮,便將他打倒。另一人橫斬過去,雲蹲下躲過後,以迴旋斬盤旋而起,俐落的擊暈他。
最後一人直直刺向他,而雲只是以木刀順勢牽引至前,然後奮力的反擊一斬,就將他打飛撞至牆壁。
「啊……」那撞到牆壁的人一邊倚靠著,一邊摀著自己被打中的地方哀號著。
「別裝死。」雲將木刀收回後,迅速的拔出長刀,指向他。
「咦!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他看見鋒利的刀刃指著自己,馬上嚇的開始求饒。
「沒要殺你,就問你幾個問題。」
「問!大俠您只管問--」聽到自己不會被殺,他的臉上浮現了一絲僥倖與放鬆。
「是不是那個叫做梁雙的城主大老爺讓你們來的?」
「是,是!」他急促的回答。
「那個梁雙又是誰?」
「是城主大老爺!」
「這我當然知道!」雲用刀背敲了他的頭一下,「我就是問你這個大老爺子是為什麼要讓你們來。」
「要抓王異,因為大人早有耳聞趙昂之妻王異是個美麗又有智慧的女人,所以才讓我們來……」
「廢話!」雲又用刀背敲他的頭第二下,「我的意思是要問他憑什麼能這樣做。」
「因為他是城主大老爺……」
「還不是一樣!」雲再次往他頭上敲下去,「我是要問他不就是個縣令還是城主的,為何可以擅自綁架平民。」
「這我真不知道,我們幾個就是從大人手上拿了一些錢才來奉命行事而已!我說的是真的,真的!」
「奉命行事還想要先『享受』一下是吧?以為我沒聽見?」
「我錯了,我錯了!求求您別砍了我啊……」他閉上眼睛,不敢看雲的刀如何動作。
「真是……」夏侯雲將刀收回,然後踢了踢他們,「你們幾個快給我起來,有多遠就走多遠,總之別再回來,否則我就真的砍了你們,知道嗎?」
「是--」於是在雲催促的踢擊下,他們狼狽的離開了屋子。
看著他們匆匆的逃離時,背後那婦人緩緩的走了過來。「謝謝你……」
「嗯?」雲回過頭,看見先前傲氣凌人的她,變得如此謙卑,而且臉上還充滿著不好意思的神情。
「所以,你叫做王異,是吧?」
「是……」
在小廳堂中,夏侯雲與她坐在地上,點著一盞燭光,一邊說著話。
「你看起來不像本地人,為何要來西城這?」
「這事情說來話長,但是我長話短說──我在來這裡之前流浪了很久,參與過幾次戰爭和大城的動亂,有去過北方都是寒天凍地的地方,然後又參與了一些戰爭,接著又發生了那樣和這樣的事……」
「所以你到底事來做什麼的?」她忍不住打斷又問了一次。
「我是來尋找數十年前,所有有關董卓當年麾下的涼州兵團的事跡,這其中包括一個叫做文錦,還有一個叫做蔣文的人。」
「涼州軍……文錦?蔣文?」王異反問確認。
「怎麼?難道妳知道嗎?」
「不,沒什麼。」她搖了搖頭。
「也罷,反正要是我能找到的話,早就找到了。」
「那你怎麼不回去你來的地方?」
「因為……沒有地方可以回去。」
「原來你也是個在亂世中漂泊的可憐人啊……」王異感嘆地說道。
「說說妳的事吧,就當作是回報我的救命之恩。」雲笑道。
「我的事有什麼好說的……」
「就想聽聽,說吧。」
王異笑了笑,隨後開始回想著過去,說道:「我原是漢中豪族王氏之女,後來父親因為戰亂的緣故而被俘,之後一整族都慘遭西涼軍閥誅滅,我因為年幼時就被令要嫁給夫君,因此藉由婚事反而逃過了一劫。但沒想到的是,活著似乎不比死了還快活啊……」
「那妳的夫君人呢?」
「我的夫君趙昂兩年前出任羌道令,但卻以不便為由,沒有將我與子女們帶上,也因此,我便遭逢了這樣的悲慘。」
雲看王異開始露出了些悲傷的神情,「說說那個梁雙的事吧。」
「知道了又能如何?」
「這是妳在報恩,所以只管講就好,別問其他有的沒的。」雲故意擺出一副老大的樣子。
「我來到西城這的時候,梁雙便頗有名聲,因為他家境富裕,而且能文能武,立志要當上縣令州官,眾人都相當看好他,我夫君趙昂也是與他有一番交情。」
「那後來呢?」
「後來他不知怎麼的,突然宣稱自己一定要當上西城的城主,但事情卻又不順其意,屢次失敗,而在我夫君離開西城沒幾天後,他就突然率著大批軍隊攻入城內,甚至宣布要反叛朝廷。」
「真是一個沒有腦子的人呢。」雲輕藐的說道。
「他自封為城主後,便開始掠奪百姓所有的財物、糧食、以及物資,只與少數的城內大官共享,大多都自己私吞了,因此他享盡榮華富貴,百姓卻餓成死鬼。」
「不只沒有腦子,連良心都碎成渣了。」
「不過城主也罷,反叛也罷,甚至他想立國也罷,但是為何……他為何要……」說到此處,王異突然哽咽,說不出話來。
「喂,妳怎麼了?」雲關心的問道。「妳還好嗎?」夏侯雲輕輕的扶起王異的臉龐,發現她已經淚流滿面,「妳怎麼……」看王異已經這樣了,雲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好安慰她。
「他攻破了西城後……開始率兵對反抗的人進行屠殺,而我的兩個兒子……就在一陣混亂中……被……被……」王異此時的淚水已止不住,不斷的落下。
「沒事的,都過去了,都已經過去了。」夏侯雲從懷中拿出一條小手帕,溫柔的為王異拭去眼淚,但擦著擦著,突然發現了令他驚訝的事。
用手帕所擦掉的,除了他臉上的淚水,還有那些髒污痕跡。擦拭過後,露出的是白皙的肌膚。
「妳難道是……」雲繼續替王異將臉擦乾淨,儘管王異試圖抵抗,但還是被他壓了下來。過了一會,在夏侯雲面前的,是一名面貌艷麗,頗有西域之色的美人。「果然是這樣。」
「怎樣……」
「妳真的是故意把自己弄髒弄醜的,對吧?」
「我的兩子皆喪命於梁雙手下後,他仍不放過,還欲侵犯我,我原本是想要就此自盡,但是看著英兒,若我就這麼死了她又該怎麼辦……」王異說著說著,又要流下淚來。
「所以妳故意扮醜扮髒,就是為了躲過梁雙的追查?」
「是……」
「真是了不起呢,為了保護想保護的東西,都做到這地步上了。」雲躺在地上,嘆道。
「既然你都知道這裡不適合居住,而且也知道梁雙有多麼殘暴無道了,就趕緊離開這吧,以免惹出事情來。」
「你沒睡醒嗎?我都進來這了,怎麼可能說出去就出去。」雲輕鬆的回道,「所以,當我出去的時候,就是這城解放的時候。」
「你是外來人,不認識梁雙他,他就是個暴君,對稍微犯錯的人都會剁手剁腳,挖目割舌的,何況是對付像你這樣要造反的人。」
「他要是是個充滿暴政與殘忍律令的暴君,我就是那個會毀掉他所有一切,並且將他活剝生吞的狂人。」
王異撇過頭,冷冷的嘲諷道:「原來是個空說些大話的傢伙。」
「不是空說,這些年我可是什麼生意都能做,而且敢做,才得以賺錢活到今天的。」
「那又能代表什麼?」
「我也能做刺客的,所以只要肯付我錢,目標又是個非常該死的混帳,我就可以動手砍了他。」雲信心的笑道。
「呵呵,行了,不過要錢或什麼值錢東西的話,你也看得出來我什麼都沒有。」王異終於又微笑了。
「那就算了,我們一起在這邊等死吧。」他故意這麼說道。
「誰要和你一起死了……」
雲坐了起來,環視著周圍,不過一會兒,突然很大聲的驚嘆道:「喔!那是什麼?」
「你要先嚇死我啊……」王異被他嚇著。
「那個酒壺是怎麼一回事?」
夏侯雲走向桌子,拿起了桌上一個空的酒壺,問道:「這個酒壺,是妳的?」
「以前我很喜歡喝酒,但自從變成這樣後,就已經有好久沒再用過了。」
他浮誇的說著,「這酒壺真不簡單,看來是個稀世之寶啊。」
「胡說什麼,那只是個普通的空酒壺而已。」王異不了解雲在想什麼,疑惑的說道。
「這個花紋的雕工,這個內部的構造,嗯!真是太完美了。」雲把玩著那酒壺。
「那上面根本就沒有雕紋,而且只是很一般的壺子而已。」
「不。」雲說道,「如果以這個當報酬的話,或許我就能把梁雙轟出城喔。」
「直接送你也罷,那真的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
「那就說定了。」雲走向王異,將那小酒壺放入自己懷中,「賞金已經收到了,妳就等著吧。」
「你……」
王異這才意識到,他根本就已經下定決心,之所以會那麼做只是為了做個樣子而已。
「呵呵,」王異笑道,「既然我錢已經付了,就一定要完成你的使命喔。」
「當然,我這個生意人是最講求誠信的--」
兩人笑了笑,但王異突然想起,好像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對了,到現在我仍不知道你的姓名,可以告訴我嗎?」
「我?」雲指了指自己以確認一下,然後回應道:「我叫夏侯雲,字子鷹啊。」
隔天早上,王異帶著夏侯雲,到城鎮上四處逛逛。為了小心謹慎,雲戴上兜帽,異戴上斗笠,說話也都相當小聲,就怕被梁雙的眼線聽到。
「那些做苦工的人是被梁雙強迫的?」他們一邊走著,一邊對話著。
「梁雙剝奪我們的一切後,又不準我們另尋生路,因此所有人都只能在他底下做些一餐吃不到一口飯的苦活。」王異回道。
「那有人試過逃出這裡嗎?」
「雖然門口的衛兵相當懈怠,但城外的巡邏兵要是看到逃離者,會直接動刀殺人的,之前就有一戶人家試過,隔日正午全家的人頭就被懸在大門上了。」
「試過直接衝出城外嗎?」
「城內外的士兵都備有快馬,再快也快不過他們。」
「那,有試過帶著人民一起反抗嗎?」夏侯雲微微笑著,看著她問道。
「胡說什麼,那怎麼可能……」王異不以為意的回道。
「一個人的力量也許小到不足以見,但一群人的話……事情就完全不一樣了!」
「呵,說來聽聽。」王異也覺得有道理,因此起了興趣,嘴角其實已微微上揚。
「妳說說看,這西城的人民被梁雙剝奪了所有,別說要穿的暖了,連飯都吃不飽,有的甚至還因此死了親人、死了友人、死了愛人,那麼這些都代表著什麼?」
「代表……梁雙是個罪惡昭彰、罪大惡極、惡貫滿盈、死有餘辜、死不足惜的人渣?」
「對,那麼人民的心中便會有兩字,一字是『冤』,另一字是什麼?」
「『怨』?」王異猜。
「正是。」雲肯定道,「當人被欺凌到已無為人的尊嚴之時,心中只會有『冤』與『怨』。」
「那又如何,如果能反抗早就反抗了不是嗎?」
「剛開始的時候他的實力肯定很強大,一定打不過,但過了這麼久,他那種荒淫無道的傢伙,早就鬆懈了。」
「所以要趁現在?」
「也不完全是,畢竟人民也被欺壓習慣了,一時之間也沒有膽子站出來反抗強權。」
「那你到底是想怎樣?」王異有些不耐煩。
「冷靜點,人民在爭戰中只會幫兩種人,一種是他們想保護的人,另一種是會贏的人。」
「你怎麼覺得他們會想保護我們?」
雲解釋道:「放心,我們既是會被保護的人,又是會贏的人。」雲信心的抬頭望天說道,「只要我們先幫助一些受苦受難的人,還有救出那些苦工,人的問題就解決了。反觀那梁雙,整日壓榨百姓又成日淫樂,城外的兵一時半刻肯定也反應不過來,到時候我們倚仗人民,他們又帶著這些年的怒火,又多又強,那些安逸的士兵哪是對手?」
「你就沒想過其他種可能嗎?」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在起義之前被發現,那可就慘了,不過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是不可能的,你說是……」雲說到一半,發現王異停留在後面,沒有跟上,「妳愣在那做什麼啊?」
只見王異低著頭,什麼也沒說。
「王異?」夏侯雲走向她,手才剛扶住她的肩,就被她撥開,妳怎麼了?」雲繼續關心問道。
「我--我不能……」
「什麼?」
「我不能冒這個險……」王異很慢的才說出。
「為什麼,妳不是也很想把那沒腦子的人渣趕出城的嗎?」
「如果失敗了,那該怎麼辦……」雲聽她這麼說,也安靜了下來,「我是為了英兒才能活到現在的,但如果失敗了,便又害她沒有依靠,所以我……我不能冒這個險……」
夏侯雲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過去。「這樣啊--」他邁開步伐,走了兩步後,卻又停了下來。「我知道了,這幾天謝謝妳了。」
「我……」
「就這這樣吧,再會。」隨後夏侯雲便往小屋的方向走了回去,留下王異一人呆滯在原地。
隔天清晨,王異很早就醒來,準備要出去想辦法弄些食物。但她出門前,去屋後看了一下,見馬廄無人,夏侯雲並沒有在那,行囊和草蓆都已經不在。
她看了還熟睡著的女兒一眼,嘆了口氣,隨後便出門去。
走上市街大路,雖然仍是一片冷清,但好像比以往更少人了。一些店家連門都沒開,生意都不做了。
昨天還躺在路上的窮人們,已經沒有出現,也沒有看見之前倒在地上討錢、討飯的乞丐。更奇怪的是,那些搬運重物的大量苦工似乎少了將近一大半。
不知為何會這樣,王異只得繼續往前走,繼續尋找賺點錢或覓點食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