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登法環-CE.1999》(其六)
交界地最後一個有紀錄的癲火之眼出沒於兩千三百餘年前的利耶尼亞高臺上,據黑夜騎兵米聶拉在《癲火村調查報告:眼與藥》一文中所記載所言,那顆散播詛咒瘟疫的實體能量誕生於病患們渴求終結的祈願,同時有傳聞道,命定的癲火之王已經降臨於村中,再過不久癲火便會讓分裂的世界再次圓滿,是故癲火之眼或許與王的誕生有十分密切的關聯性,若放任不管必然會對交界地造成致命危害。
不過幾年後的米聶拉又在《癲火村調查報告:弱者的本質》中下了不同的結語,他提到當地的癲火之眼有明顯衰退的跡象,或許是因為孕育那顆眼睛的病患們終究是無力之人,他們弱小的靈魂不足以讓火焰持續延燒,另一方面,所謂的癲火之王似乎並未如期現身,說到底那不過是病患們的妄想,王者不會受癲火誘惑、弱者無以令火焰興旺,雖然癲火瘟疫的危險性尚在,但米聶拉已經將癲火之眼與癲火村的威脅性從立即處置下調至持續觀察,只要病患不離開村落、且無人擅闖癲火之眼的影響範圍,他們便無須貿然涉入。
其實更實際理由是,當年的交界地運作早就已經接近全面停擺了,尚存理智的人更是屈指可數,都這種時候了還討論癲火的傳播與否根本沒意義,反正腐朽與癲狂的結局都是殊途同歸,一切只是形式上的問題罷了。
盡管那時的馬爾基特仍孜孜不倦地派遣黑夜騎兵團在交界地中進行各種任務,可是那也頂多只是讓人打發時間用的娛樂活動,畢竟除了馬爾基特之外,大家都只是在用工作與義務之名騙著自己繼續茍活下去,而這種麻痺自我的行為最後也不外乎就是像米聶拉那樣,當年的他在交遞了最後一份調查報告《利耶尼亞地區的政治展望與最後的經濟活動》後便失去了聯繫,米聶拉在完成任務的同時便化做了午夜幽魂,也許隨同靈馬一起回歸異界也不失為一種幸福,至少接下來不必再忍受時間的折磨了。
有時候路克斯會恨他們怎麼能這麼自私,竟然拋下自己的團長不管就自個兒逍遙去了。
當然,不可否認,路克斯作為黑夜騎兵團最後的領導者,他在擺爛方面執行得非常徹底,要把這樣的人稱作黑夜騎兵都有些勉強了,但這不意味他希望自己的唯一家園會以這種莫名其妙的方式消失。路克斯想問,難不成大家就不能多在乎一點自己的未來嗎?說不定賜福王正是理解了路克斯這種幼稚的生之執著,所以祂才會把大盧恩的詛咒託付給了這位最後的騎兵吧。
「你們這群沒責任感的渾蛋!」路克斯對著那份惱人的回憶大喊,「好好看著吧!」
龍捲風追著魔力流的軌跡一擁而上,乘在風中的路克斯在剎那間便飛越了大樓兩翼之間的空缺,最後氣流直達北端十樓處的走廊末端,路克斯令氣流在室內製造漩渦,他也順勢利用了漩渦的力量化解了上升氣流帶來的慣性力。
那裡的位置正好,因為路克斯依據之前的偵查訊息研判,創造與維持顛火之眼的染火者多半集中在十樓以上,所以他將以此為界向上進行大掃除。
首先就先從會動的東西開始著手。路克斯想著。
此時風暴引發的騷動讓守候在附近的人紛紛上前展開了戒備,而或許是因為浸染在癲火的熱流太久,那些人多半已經喪失了基本的溝通能力,不過他們開鎗的姿勢倒是挺標準的。
路克斯見危機到來,他立即舉起魔杖阻止著從北側傾瀉而下的彈雨,當下名為托普斯牽引線的奇異魔法令子彈產生了曲狀偏移,一枚枚致命的金屬雨點沿著弧面繞過了路克斯,一度偏轉的軌道卻又在一公尺之後的位置重新回到了原始的拋物線路徑上,乍看之下就像是魔法令空間本身產生了歪斜一樣。
在路克斯消極抵抗之際,癲火信徒們的主力部隊似乎還在急急忙忙地想趕往十樓處理這顆天降的大災星,但癲火之眼的力量反而成了那群人保衛陣地的障礙,不可控制的情緒有如野火般吞噬了敵人的意志。更多的人、更多的火焰,簇擁在候客廳的武裝份子就比好裝滿火藥的木桶,這當中只要有一個人爆炸,旁邊的炸藥也會一併引燃。
要是瞬間的爆燃能把他們的靈魂耗盡,這說不定也是阻止癲火之眼持續增長的好方法。路克斯暗暗思索著,接著他索性以纏繞風暴的右腳踹開了某戶人家的大門並躲了進去,進門前他還不忘一鎗將守在門後的信徒給送回了癲火老家;同一時間,群聚在走廊中的人們終於陷入了點火狀態,它們的眼睛不受控制的併發出了大量的焰漿——燃燒、並燃盡,癲火輕易的讓那些脆弱的人類化做了火炬,但他們的生命之火甚至無法點燃一面壁紙。
這下事情簡單多了。路克斯一派輕鬆地想著,不過等他了解了屋中的狀況後,他便後悔自己起了自己的天真。
本來路克斯在行動前就曾推測過,呼喚癲火之眼的祈禱者可能是以戶進行分組作業,這也能說明他為何會在十樓以上的區域發現異常數量的熱量,不過路克斯是真沒想過原來每間公寓裡都可能塞了至少五以上的深度染火者,他們的祈禱不只是支撐了大樓頂端的火眼,連帶也給自己群聚的房間創造了一枚顆小小的懸浮之火。
「這下可真的要把我給累死了。」路克斯咬著牙吐出怨言。
他毫不猶豫地用鎗桿送走那些凝結於祈願中的可憐人,而當那些祈禱者死去,微弱的懸浮之火也無以為繼,絕望的黃火在空中掙扎的閃爍了數秒,爾後它消失於虛空,連帶也奪去了癲火之眼的些許熱力。
突然間,梅琳娜現身於死去的祈禱者身旁,她喃喃低語著:「請原諒我們。」
路克斯聽了後便沒好氣地回道:「冷靜點吧,鬼魂小姐,我可沒孬到連自己親自下的決定都得找個共犯來分攤責任的程度啊。」
「......請把這當作是我的傲慢吧,讓無力的我帶著您的罪衍一起走下去。」語畢,梅琳娜的身影再度離去。
「傲慢?莫名其妙......」路克斯怨懟著梅琳娜,也怨懟著站在這的自己,「......我啊,最討厭當壞人了,小時候我就覺得自己應該要成為一位救國救民的大英雄,所以別說是啥壞不壞的了,我就想專殺那些匪類惡徒,在風暴之怒面前誰都不許擾民滋事!」
路克斯一邊挨戶處置那些淪為空殼的祈禱者一邊繼續高聲囔囔,鎗聲與他的自嘲相互輝映:「那都是幾千年前的事情了,雖然只是一眨眼的光陰,但我還記得很清楚,當年的我最崇拜的人是風暴騎士英格威爾與風暴騎士奧格雷,他們都是偉大的英豪,產奸除惡、鋤強扶弱,正義一詞彰顯在他們的人格與行事作風上,忠義更是兩位騎士為人所歌頌的原因!
最後英雄成了故事裡的主人翁,風暴王的雙翼一次次地守護了寧姆格孚的榮耀,而所謂的壞人就是凸顯英雄的綠葉小丑,只要能見到那群惹是生非的敗類讓正義的風暴吹得屁滾尿流,百姓們就會大喊痛快!偉哉風暴!.......可是我心裡也很明白,英雄與惡徒也不過就是強者與弱者的代名詞,而我不喜歡當弱者、不想被人押在地上吃泥巴,我更討厭在遊戲裡扮演任人宰殺的惡徒,憑什麼你們有對了喊得出名字的父母就能當起英雄騎士?所以我必須變得比誰都要強壯,我要讓那些小渾蛋通通跪下來求我這個大善人施捨一個角色給他們演......
......我很喜歡那個單純年代,好像辦家家酒一樣黑白分明,在那個年代,所謂的力量即是好、意圖顛覆力量的即是惡,因此我終於如預期地當了個好人,作為好人的我熱衷於同情弱者,因為這顯得我比誰都偉大,擁有的東西比誰都要多,我憐憫你們,因為你們做不到我能做到的事情!......結果那又怎樣?失去家人、失去朋友,沒有可以炫耀的對象,就算當了王也不快樂,更況且我當不了王,頂多就是條比較會叫的流浪狗......什麼好人壞人都是狗屁,於是之後的我只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殺人或救人,全都得看我的心情而定!就連馬爾基特那個臭老頭都拿我沒辦法,畢竟整個交界地就剩我一個還有腦子的黑夜騎兵還可以幫他跑腿,再怎麼不滿他也得認啦!
......也許,我只是不想承認自己是個壞蛋。儘管英格威爾與奧格雷成為了黃金王朝的手下敗將,但沒有人會否認他們為眾人豎立了真正的品德典範,而我的父親......雖然是個無惡不作的野獸,但他會為了守護家園而心甘情願地獻上自己的一切......還有我的王,那愚蠢的、被所愛之物拒於門外的怪物,他直到死亡都不曾後悔過自己守著一個空泛的承諾,他甚至不後悔相信我......我想他們都是好人,縱使是成了輸家也值得被人傳頌,反觀我沒有做到他們能做到的事情,我從未為了保護誰或甚麼東西而努力過,我是個自私的敗類,正因為了解這點,我不會向任何人請求原諒......梅琳娜,想愧疚就請便吧,但別把我算在一塊。」
一間間廳房在鎗聲中黯淡、一道道呼吸隨殘煙流逝,名為路克斯的風暴將藏匿於大樓中絕望之火逐一吹熄,失去了絕望滋養,彼時佇立於天際的巨大火球也緩緩退去了那身燦爛的外殼,曾經燒穿天際的癲狂僅剩下一片哀傷的火光,它不斷地向世間訴說著自己的痛苦,闡述那名為誕生的不幸。
然後醞釀在羅德爾之北的暴動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