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124.煤燈座上的王
林癸涀，年齡大上兩歲的林庚呈兄長，林家長子。
自國中開始就讀公立明星學校、私立優質高中，後考上名列前三的大學。進入社會後先是輾轉外商公司財務部門助理、大型會計事務所稅務部門主管，最後為國際跨國銀行分行主任。
以上就學與社會工作資歷在一般大眾看來即使不到完美亦已近乎，且還可能是須花費相當長的時間才可能達到的成績，只不過，林癸涀憑藉自身的天分資質、敏銳聰敏、善加學習與努力，抓取步步高升的訣竅加上靈活手腕，才剛過不惑之年又三，就取得人生最高的階段成就。
要說一切順遂、平步青雲，或是三分註定、七分努力上天眼中的「天選之人」也罷?？傊?，林癸涀的歷程與成就都是不可抹滅的事實。
而這種即使極可能迎來旁人忌妒或懷疑產生非議與討厭的人物特質，據悉，在林癸涀身上並沒有出現。
許是林癸涀原本就有五官端正、白面書生，知書達禮、學富五車的文人氣息，其得宜有禮的談吐及恰當拿捏分寸又不失原則堅持的態度，更是添與自身高於一般男性的魅力，形成鮮明的個人色彩。
這讓他於一些事務與應對人際關係時，可以獲得不小空間的寬容和福利，要說是仕途順遂的其一不敗手腕也是。
在人格魅力此處雖然與兄弟林庚呈極為相似，然而，實際不管是林家自家人還是外人，還是能看出兩人的不同，以及落差。
可是，林癸涀如此擁有漂亮資歷與上半場人生的耀眼新星，卻在大學歷經父親因債務自縊逝去後，自己最終也不幸死於意外車禍。當時正是弟弟林庚呈準備成立自己的電商公司前一年。而後也被隨母親的下落不明。
如今已透過賣棺人之口，揭露林母或許已隨幡天道踏上成仙之路。
「這資歷真的扯！但也很真實?，F實就是這種狗東西。」
回到證物回收小隊會議，大概讀過林癸涀的個人資歷後，老唐將紙本資料丟回桌面交給施茗學，啐了一口又繼續抽起菸來，下一秒臉上掛上吸入尼古丁般帶來亢奮的笑意。
「這位林癸涀的確很符合老施你剛才說的──林家追求的『優良傳統』範本。林庚呈的經歷也不能說差，比起一般人也算是不錯了，可是和自己的哥哥相比下顯然就遜色許多?！?/font>
目前會議方向已從林庚呈──林家的家史背景、其妻王美鈴的王家家史背景，經由林癸涀這顆樞紐重新連結。繼續從林癸涀與王美鈴共結連理這塊繼續揭露探討下去。
「那王美鈴和林癸涀是在哪個地方產生交集的？我是指，讓他們走到一起到最後成為夫妻的契機?！?/font>
一邊說道同時，施茗學警官重新檢視桌上的林王兩人的個資經歷，試圖從中找出那最初連結的關鍵蛛絲，只不過他的同期直接給出答案。
「根據昨晚王美鈴的姨母聽來的當事人說法是職場上認識的。當時林癸涀是以外商財務部門助理作為稽核代表去到王美鈴任職的下層關係公司，才開始了兩人的姻緣，大概五年後結婚。這期間林癸涀已經從原本公司變成會計事務所主管，婚後上任國際分行主任。王美鈴則在自己丈夫變成會計事務所主管期間就辭去工作，成為專職家庭主婦。」
「專職家庭主婦？現在這種時代還有人可以讓自己妻子當專職家管的餘裕？看來林癸涀是真的不簡單?！棺焐想m然是這麼說，施茗學表現出來的神色卻是嗤之以鼻。
「的確不簡單啊！雖然兩人膝下也沒有兒女，只有一隻王美鈴母親送給她的貓。倒是對於王美鈴直接辭職這件事我也有和你一樣的疑問，於是直接問了王美鈴的姨母，然後對方給我的回答是說：好像是林癸涀的意思?！估咸普Z畢，又吸了一口菸。
施警官聞言蹙眉：「要是一般收入優渥的家庭我想或許……不不不，現在這種女性意識抬頭的時代應該，應該不僅不少男方不敢提出這種可能帶來生活品質打折、收入斷炊風險高的要求，女方也很大概率會為了追求個人收入、空間與理想，不會願意屈就做一名家管吧？只不過，王美鈴的丈夫卻又是那追求『優良傳統』的林家，王家也有該死遵守傳統婦道『美德』的家族共識，就像我剛才講的剛好一拍即合──」
「沒錯，就是一拍即合！」老唐口吐二手菸的芬芳，晃動指尖燃燒至末的菸尾指向施茗學。「因為要王美鈴辭去工作這件事的原因，王美鈴是有告訴自己母親的，然後其母再間接和其他親戚包含姨母在內聊到。主要是林癸涀不想要妻子在外頭和其他異性、同事、上司主管，還有合作廠商等有過多交集。不只這樣，辭職後還要求妻子須定時回報自己的現況。如果王美鈴的姨母記憶沒錯的話?！?/font>
聽到這在如今看來近乎荒唐的限制妻子也是女性工作權與交際自由之事，與會眾人無不面露詫異，就連作為玄學顧問始終未過於彰顯情緒的楊燕蕓，也不免略顯慍色。
「終於找到了嗎？完美皮囊下的縫隙。」一旁的林孟承呢喃道。
「我知道，然後面對這種不合理的要求，王美鈴也是乖乖聽話，對吧？」
「可不是？」唐警官捻熄手上的菸，準備再抽出第二支時馬上被施茗學阻止?！高@要是林癸涀準備再抽第二支菸的話，王美鈴大概連伸出手來的勇氣都沒有吧？當然，王美鈴也不是真的完全沒有自己的想法跟感受，不然當初也不會想離開家，並且告訴自己老母被丈夫要求留在家當家管這件事。雖然也有可能是去找她的母親發現女兒沒去上班時問出來的。」
「然而……結果還是沒有改變嗎？即使王美鈴給出這幾乎是明示的訊號?！?/font>
「美德、美德啦！就像林家『優良傳統』的制約，兩家那神經病一樣的家族精神都內化成這對夫妻，不，就連後來與林庚呈再婚也一樣，變成兩家族所有人身上潛移默化在身心的詛咒了。我大概也能猜到王美鈴母親會怎麼說啦──哎呀，作為妻子就要做好妻子的本分，這也是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嘛！我們家的女性也是這樣走過來的。輔佐好丈夫跟家庭，才能走得長遠、走得圓滿啊！」
「我是不知道王母會不會這樣講，倒是你學守舊老太婆的語氣是蠻像的?！?/font>
面對同期的調侃，老唐從口袋拿出替代香菸的口香糖丟入嘴中。
「可憐哪！結果王美鈴又被林癸涀的人格特質，諷刺般的拉回林家的『美德』上，她的老母親毫無疑問也是戰犯之一。可是若非如此，王美鈴和林癸涀也不會結婚，說起來也是挺諷刺的。
而且我還另外打聽到一件事，就是王美鈴那次特地回家和母親提起這件事，其實主要是林癸涀要她把貓交回去給母親養?！?/font>
「等一下！怎麼又跟貓有關係？要她把貓帶回去給母親養？又要妻子不要跟其他男性接觸？這是什麼心理變態的玩法？」
「當然是討厭貓啊！想乾脆除之而後快。很明顯林癸涀有極大的領袖特質跟佔有欲，還有近乎病態的忌妒心。這些話可不是我擅自評論的，就連姨母這群親戚也這麼認為。只是那是自己姪女的丈夫，他們也不好意思多說什麼。」
「但是那隻母親送給自己的貓，最後還是沒有交回去?！?/font>
「是的。如前面所提到，這隻貓從王美鈴出社會陪伴她，跨過與林癸涀的婚姻，一直到與林庚呈再婚?！?/font>
這時，施茗學突然想到一件事，神情凝重地以試探口吻道：「喂喂！該不會林癸涀的意外死亡和王美鈴有關吧？」
「拜託……老施，別什麼案子都聯想到仇恨或情殺上面去好嗎？好啦！我知道這也是我們警察的工作，但根據資料看來，林癸涀出車禍意外死亡這整件事，根本沒調查到沒有什麼古怪之處?！?/font>
「林庚呈和林癸涀的父親的死不也是死因無可疑嗎？」
施茗學的反問不禁令老唐一時語塞，緊接著爆出如雷大笑，口中的口香糖就像在舌上跳著華爾滋。
「確實有趣！耐人尋味！說不定還真是王美鈴最後受不了下手的。當然也有可能是林癸涀自家兄弟下手的。夠了夠了，先把重點拉回來?？傊?，從旁人能夠知道的情報大概是這樣。還有只要王美鈴和林癸涀一同出現的場合，都會感覺兩人是一對感情穩定的模範夫妻，如同林癸涀的經歷那樣近乎完美。不難看出林癸涀除了自我要求，對妻子想必也有很高的要求基準吧？」
「難道沒有提到家庭暴力嗎？」
老唐搖搖頭，答案有些曖昧：「據說是沒有，也可能是掩飾得很好沒有被察覺呢。從這裡就可看出林庚呈和自己兄長有多大的落差。想必就算有，林癸涀也不會讓它表現出來，或是讓妻子講出來。當然王美鈴又是選擇先告訴自己母親的話，結果大概又會無疾而終吧？久而久之想必也會選擇隱忍而不說了。等等、別急，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見施茗學等不及又要插話，唐警官連忙舉手制止，接著續道：「一般家暴都會在被施暴者身上多少留下傷痕，不管你隱藏得多好，就算是用厚妝也沒辦法完全遮掩。那我想是否有一種可能，以林癸涀這種完美主義的變態人格，他不會選擇動手，反而轉以言語精神上的暴力？」
「如果是這樣，王美鈴還是會有受不了的一天?。 ?/font>
「不是，施大警官，您誤會我的意思了?！估咸撇唤Φ挠峙e起手，然後道出自己的推論：「我是指針對王美鈴這種想要為自己找出掙脫枷鎖方法，實際上早在家族深刻內化的自我暗示下意志不堅，進而衍生出需要有人可以寄託、依賴情感的性格。只要抓住王美鈴這點特性，那可比林庚呈那套短時間效果顯卓的暴力還要來得效果顯著呢。
我想林癸涀這類人，應該會就這點，以略帶強硬加上潛移默化的誘導和暗示，作為長久下來能夠達到完全控制的結果的手段，並且進一步重塑王美鈴人格，同時洗滌她的內心?！?/font>
「是指洗腦嗎？」
施茗學沉下臉來，揀選腦中能想到的對應詞彙。其結果倒是與想像中的林癸涀形象相當契合。
「我認為是不到洗腦那種程度。以林癸涀這種善於察言觀色對自己同樣有高要求的人，並在職場和人際關係上講好聽點是八面玲瓏，實際上能把人情義理與自身利益掌握得近乎圓滿的性格，骨子裡肯定無時無刻無不在每個細節中埋下之後能夠達到目的的觸發伏筆。想必平時就很擅長利用那像是蟲子會鑽進去你的身體皮膚、肌肉、骨骼、內臟、神經，大腦的恐怖視覺，還有那敏銳的情感氛圍感受嗅覺吧。
不僅窺視你的所有，更會把對象的一切轉化為自己所要的樣子。重點是對方絕大多時候還不會發現自己的思想言行早就被操控了。除非遇到什麼重大變故或契機才會猛然驚覺?！?/font>
老唐一邊說著、一邊以活靈活現的表情動作塑造詭異氛圍，刻意在施茗學眼前誇張比劃，可惜演出最終被一掌拍掉。
「就是跟那林家的高壓成長環境和『優良傳統』有關??！不管是林癸涀還是林庚呈，可能從這對兄弟的父親甚至是更上一代前開始就有這種扭曲基因了。造就每代人都會出現幾個極端的變態人格。顯然現在就出現兩個。
反正我大概懂你的意思。原本王美鈴就沒有太強大跳脫原生家庭的精神意志，另一方面也甩不掉早就深植體內的『美德』圭臬，還具備一定程度的情感依賴性，林癸涀就是從相處過程中發現這一點盯上了她。最終不只把她娶為自己的妻子，也像是收藏了一個『戰利品』一樣?！?/font>
「戰利品？你今天的形容都意外的貼切哪。」老唐笑道，又塞了兩顆口香糖入口?！高@就讓我想到前幾年新聞曾經報導出來的明星情侶醜聞。裡面提到一個蠻專業的心理學名詞。就是故意利用話術技巧、誘導，否定等方式，讓另一方逐漸產生自我懷疑，最後還可能出現認知失調，就此更加難以脫離加害者的掌控……」
「《煤氣燈效應》，我記得是這個名詞。主要是讓受害者心理去穩定化進而改變記憶、獨立思考能力與判斷力，甚至丟掉原本的信仰、堅持與原則。從許多家暴案例中被害人否認遭受虐待行為，有時還替施暴者找理由，試圖圓滿雙方的不正常、不平等互動，以帶來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不然就是選擇繼續堅持下去，去相信對方會有所改善等等類似情況。??！我是之後去查找資料才知道的?！剐W顧問林孟承接續道。
因為接收到眾人的「原來鑽研玄學與修道者還懂這種跨領域知識」欽佩目光，林孟承趕緊說明知曉緣由。
「我們的玄學顧問說得沒錯。據說這種情況雖然很常出現在夫妻、親子之間，其實親朋好友和同事之間也會出現。就我看來，其實只要仔細觀察，可說是無時無刻發生在我們生活周遭呢?；剡^來看林家對林父、林父對自己的兩個孩子，或是王家對王母、王母對自己的女兒，都帶有這樣性質。」
「這裡面應該還分成雙方有意識跟無意識吧？」施警官皺起整張臉，又問：「可是也很難否定王美鈴沒遭受到林癸涀啊！正是因為這樣，初期的時候王美鈴還會找自己母親訴苦──」
「哎呀！就跟你說林癸涀這種人不會做暴力對待這種有傷他『格調』的事嘛！至少從王美鈴親族那邊聽來是這樣。當然，現在人都死了也死無對證，我們也不是什麼精神心理學問方面的專家，還是只能憑藉經驗來推斷。
只不過，我認為可能不單王美鈴受過林癸涀的『毒手』，現在全盤看下來，他的弟弟很有可能也是其中一個受害人。
老施，重新再回想一下，你剛才不是提到林庚呈從小就承受巨大壓力，並且從他的母親在林癸涀死之後還特地選訂棺木、辦追思會，保留屍身想來場復活，不知為何隔年更跑去求仙等等莫名其妙的行為；加上林癸涀的成就高於林庚呈，基於以上這些猜林庚呈可能是家中不被期待、不被疼愛的小孩？」
「嘖！你剛才不是要我不要繼續揣測林庚呈的性格嗎？」
「哎呀！剛才是剛才，因為剛才你只是針對林庚呈個人臆測，現在就能依照我們對林癸涀的個人推想和現有資訊，更加完整形塑出林庚呈的人格了。並藉此連接上他殺害家人的動機。
人家都說童年的缺失與傷害，都會在長大成人後補正或者是延續，林庚呈就是這樣。想想林家教義都已經這麼病態了，又加上一個原本就不太正常的哥哥會讓他變成什麼樣子？
雖然不能說林癸涀小時候就是這種『完全體』，但勢必從過去孩童時期就種下日後變成變態人格的因子。藉此就能說明為何林癸涀自學生時代開始那近乎完美的經歷，也能說明為什麼林庚呈一直都不受家人關愛，直到兄長死後才娶前任大嫂、成立公司，混得風生水起，而且還不急著找求仙的老母。
因為，在林癸涀眼中，自己的弟弟就是用來凸顯自己優秀的工具。或許在他眼中林庚呈也不像是家人，如同你所說的，也是林庚呈後來繼承下來的扭曲部分，大概在林癸涀眼中──任何人也不過是成就他自己的棋子。
回歸到一切源頭來看，林庚呈基本就是最初兄長《煤氣燈效應》下的受害者。
只是林癸涀不是超能力者，他也不知道自己弟弟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的爛……抱歉，應該說是『理所當然的弱小』並非完全源自自身，這也讓最終那場奪走他性命的車禍，成為林庚呈在歷經父親死後，真正能展現『完全體』的契機。
然後，林庚呈開始找回童年所失去並繼承了那不該屬於童年的東西，開始構築自己的『巢』，在上天替他清算掉那些壓制住自己的人事物之後。
可怕的是，林庚呈卻也諷刺的繼承了兄長那八面玲瓏，把人情義理與自身利益掌握得近乎圓滿的『蟲子』特質。可惜，他仍然是他自己──」
林庚呈確實拋棄又掙脫掉了「弱小」，卻也得到了本就不屬於自己的「強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