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2470/09/12(五) 日記
整天都耗費在運輸機上，醒來時已經是晚餐的時間。
一直得到決定好新家的風格、溫度之類的設定後，我才終於得到機會坐下來寫東西。不過，在新的房間找好位置坐下後，我才發現自己肚子餓了。
跟著眼前地圖上的游標，我在下著雨的街道上遊蕩了好一陣子。
路上經過了兩間無人雜貨所，一間真人經營的娛樂影音媒體店。最後是唯一有人光顧的性消所。
〔您需要前往此處嗎?〕
經過性消所時看見了一眼廣告窗上人影擺動的畫面，腦袋裡的胡柏曼晶片偵測我被激起的慾望，在視網膜上印上這樣一行字。
但最後，隨著和性消所的距離拉開，我的食慾勝過了性慾。
〔繼續前往: 供食所 中俄聯制東南亞四區 21M〕
就這樣，我獨自一人來到了陌生島國上從來光顧過的墨西哥無人供食所，一邊等待機器將食物送來，一邊看著胡柏曼一字一句地把原本屬於我的故事寫完。
從我構思的開頭開始，胡柏曼系統把我原先想好的伏筆一個個圓滿地收回。有些和我的計畫相同，有些則是完全相反。主角被背叛，到最後被迫向家人皆露自己把身體上79%都換成了機器，這部分和我構思的一樣；背叛主角的是他兒子，這部分我完全不能接受。但就在我這麼想的同時
〔文檔已完成: 仿生鼠的迷宮〕
然後在我被這段文字奪思考的能力時
〔上傳成功，目的地為: GETD全球娛樂性文本資料庫〕
這是從我開始寫作以來第七次，構思好的故事被腦袋裡的某種東西奪走、修改、完成。隨後公開再被大受好評。得到的回應會讓我從胡柏曼系統那得到回報，但收到的回報越多，我就越排斥去寫東西。
第一個故事是為我的寵物金魚寫的。
原本想作為日記的文章。或許是基於某種兒童的想像力，寫著寫著，我便把金魚一天天長大，眼睛也越來越雪亮的過程，描述成一位魚形機器特務，默默用它那對大眼睛讀到的參數，保護大多數時間都是一個人在家的我挺過生長期癥候群。
寫金魚曼尼是我童年最開心的一段時光。
其實想要避免文檔被系統接手是很簡單的事，只要設定為私人文檔就好。
〔小澤日記〕
只要在任何文檔前加上這幾個字，文檔就不會被接管，世界上也不會有任何人能透過胡柏曼系統看見。
小孩也懂得這個道理。然而第一篇故事並沒有被我設定為私人文檔。
或許我也是偷偷希望著這故事會被某個人看見，然後使我和地球上的某一個人有所連結的。事實上也是如此。大約半年後，某個在地球另一面的人讀了覺得有趣，便向資料庫請求閱讀後續。隔天醒來時，胡柏曼已經把金魚曼尼寫完，生成一張生動至極的封面，然後將那故事上傳到GETD的首頁。
剛開始，我因為自己的想像與他人連結而被鼓舞，隨後陷入陌生的狂喜。
在加州197號自治區的居住處，我大約一個月看見一次養父，一年看見一次養母。就連生長癥侯群纏身的那兩到三年，我也幾乎是和線上的陌生人度過的。
當然那互動是片面的。
但我被皮膚上粉色和黃色的斑點弄得抓狂時，是全球影音資料庫GVD上陌生人的教學影片教我那叫做尋常性痤瘡。
換牙期間，我以為自己不小心踏出安全生活區，被戰前時代留下的輻射感染了。找到專門面對換牙和成長癥候群的講座影片，我才終於冷靜下來。
第一次前往供食所、性消所也是，要是沒有GVD的幫助的話，我大概會在14、15歲時申請上傳建檔，將自己的思緒上傳至胡柏曼系統。
那互動是片面的，但我還是將其想像為一種滿足人與人必要接觸的方式。因此，當胡柏曼題問我是否要申請成為娛樂類文檔編譯者的時候，年幼的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在那之後，〔娛樂類文檔編譯者:小澤〕的文章在GETD上得到更多曝光，我也能用在那上面得到的點數偶爾吃吃人類做的飯。
不過，大概是從第三個故事被系統接手後，視網膜右下角的淺黃色精神警訊燈就沒有停過。
〔您備感壓力嗎?〕
這是胡柏曼系統裡少數關不掉的信息。
系統最常出現的提示是要我前往最近的性消所預約門診，再來是到公園走5000步和幾次長度有別的呼吸運動。剛開始幾年有用，我從幻想著把眼睛右下角切除的精神危機，一路進步到重新愛上生命。
那段時間，我試著改變自己的身體和重新認識自己身體和意識。胡柏曼系統會為我打理一切基本的需求，但單單每天5000步的運動量對人類來說是不夠的。我從保留下來的舊文學當中看見戰前，在腦內晶片還只是幻想，胡柏曼系統還沒有名字的年代裡，舊時代的人們是怎麼過活的。
或許得感謝我的養父母為我取的舊式日本名字，我有意無意間深深地被東方文學吸引。我學到如何將思想和肉體作為兩個個體思考後，學到將兩個個體整合的重要性。說來慚愧，但我是在那時才意識到性消所的全名叫性欲消除所的。
我研讀舊文學，系統也漸漸地不再需要給予我任何提示。我會自己去運動，透過各種管道與人接觸。首先是認識了欲求這個概念，再來去接受其危險和必要性，再來是認識人與人之見的接觸不完全是基於某種欲求的。
沿著這條學習和思考的路一路往下。我開始思考建立一個自己的家庭。這想法先是嚇壞了我，再來轉化為某種以恐懼推動著我的希望。
我沒有看過任何人以我想像的那樣過生活。人與人之間雖然有連結，那連結從某種意義上來看也是必要的，但我從來沒有看見有人將那連結昇華到和自己舒適與否相同的高度。
根據系統，養父母和我也能算是一個家庭，但我所思考出來的與那並不一樣。不過，這想法終究是被過度的阻撓，最後日漸消散了。其中最令我痛苦的，是我實際上找不到另一個接觸舊時代卻不急著結束生命的人。
我覺得那些人搞錯了舊時代的訊息。
第五個故事，我描寫自己在性消所經歷過的各種治療，和我最後如何學會照顧自己的肉體，和真正意義上的關心他人。根據我的構想，在故事的最後，那個叫做李的亞洲血統男孩會長大成人，在公園或是個由真人經營的場所找到另一個同時注視過去和未來的人。
不過，那故事在進展到那之前就被胡柏曼系統接手。李在性消所的時間變得更長，最後體悟到自己能夠維持生命就是一切的快樂了。
胡柏曼接手的所有文章都會大受好評，我看過無數次了。但那次的我信任人們不會希望那是李的結局。
但我猜錯了。胡柏曼把在性消所發生的一切治療形容的唯妙唯肖，故事的結局是什麼再也不重要了。作為娛樂性文檔，那些橋段就足夠讓人們滿足。
我的健康在那之後又一次跌落谷底。
信不信由你，我的第六個故事是我所有故事當中最具童心的一部作品。我嘗試將一切戰後時期的事物從我的故事中剃除。寫作的過程有趣極了。我什麼也不想，只是一心模仿舊時代文學。
我想胡柏曼系統和人們都被我搞糊塗了。
我當然沒見識過舊文學裡面那種戀愛和親情，但我的主角為了年幼時期的心上人一路從舊加州旅行到一個叫做馬地提(一個我隨手編造)的小島。一路上，他用槍枝與強盜戰鬥，在雪山頂和陌生的老人學會怎麼用辣椒和胡椒烹飪，最後帶著心上人回到老家見證親生父母的離世。最後在稱為喪禮的儀式上，意識到自己為愛離開家鄉30多年是很自私的事，頭上已經開始出現白髮的主角像是永無止盡的哭泣。哭了三天三夜之後，他哭了某種呼吸道的疾病。最後，故事快轉到他在病床上，鼓勵床邊的子孫去進行一次偉大且自私的旅行。
很有趣的是，這次的故事不管是當成舊文學或是新文學來讀都相當無聊。讀的人不多，或許是因為這樣，胡柏曼系統也是幾乎到故事結束時才有想要接手的樣子。
寫得很開心。但在最後幾個月，我出現了某種幻覺。
地點就在我當時居住的房間。故事中的主角出現在我的睡夢中。夢裡的他正在和我的養父纏鬥。不是腦袋殖入晶片的人那種害怕太過暴力會被胡柏曼系統強制中止的打鬧，而是舊文學裡面提過的那種真正的纏鬥。
主角拉著養父的頭髮去撞慘白的牆壁，在那上面留下些許深紅色的血跡。養父一有機會就想用指甲去傷害主角的雙眼，最後他也確實得逞了。失去一邊眼睛的主角在恐懼之下掏出槍，但卻沒有扣下板機，而是用舊文學裡形容的「野蠻」模樣一下一下又一下的把養父敲倒在地。
「你安全了。」主角把沾滿血的槍丟到一旁，吃力的起身後說。
「喔。」血的質地、氣味甚至存在對我來說都太過陌生。
雖然知道是在夢中，但我幾乎發不出聲音。主角走進我，我繼續跌坐在地上。那感受很像我人生唯一一次看見昆蟲的時候。明明知道自己只要揮手就能將蟲打死，但光是想像接觸的瞬間會從手心傳來的觸感，就遲遲不敢動作。
只不過，當時夢境的感受遠大於一隻蟲能帶給我的恐懼。
主角一步步逼近，最後在我們的呼吸接觸到對方肌膚的瞬間，我變成了他，懷中抱著已經失去呼吸的自己。
從那天起，不論我從運動、學習、創作當中得到多少樂趣，右下角總是會掛著胡柏曼系統的警示。
〔您備感壓力嗎?〕
尤其是和養父共處一室的時候。
最後我決定用GETD上賺到的點數向胡柏曼申請自行居住。我給了自己兩個選項，像我在第六個故事當中那樣寫我幻想又嚮往的舊時代，或是就這麼不寫了。
我選擇繼續寫，直到那夢境再度出現。
最後，第七個故事也被接手。
故事無聊透頂。主角是個反胡柏曼人士。先不管腦袋裡有晶片要從何反起，故事裡我也根本沒有機會討論這些細節。因為我自己一點頭緒都沒有。總之，這人躲到深山尋找一位傳說中的舊時代高僧。這高僧也是一個我搞不清楚到底應該如何取信於人的角色。高僧或許和他的反叛有關？但一個老人是怎麼把輻射清乾淨，然後上山耕作的？沒有胡伯曼系統的幫助，這些情節聽以來比整個GETD上找著到文檔都更不切實際。總之，他找到了高僧，害那可憐的老人背棄打水耕田念舊文學的生活。最後，高僧接受了新生活，到乾淨的區域接受治療後打進胡伯曼晶片。
系統修改了很多細節，但唯有結局沒有被改動。我試著去思考留下這種結局對系統來說有什麼意義，然而這思考持續不了太久。我會分心，或是被伴隨著尖銳警鈴的黃色通知打斷。沒別的原因，我病了，但我不想被胡柏曼治療。
到那天來臨之前，我只寫日記。如果連那也不行，那我就去找真正的筆，砍真正的樹來做成紙張。
--------------------------------------------------
這篇是上個月投稿沒有中的東東，自我檢討是設定沒什麼新意，又從第一行就在炫世界觀的設計。
這次花了很多時間構思，最後卻沒有呈現，不然至少會注意到自己的設計不酷才對。
好的，喪氣話說得差不多了。
這篇雖然沒有中，但也是我休息了一個學期（讀了1984 美麗新世界 之類的東西）之後，第一次重新拿筆寫出來的東西。就自己來說，算是挑戰了沒有寫過的題材，算是個好經驗。而且不管您信不信(我自己是等到寫了、讀了它三次之後才信)，這或許是我試著向三島由紀夫的金閣寺學習下的產物。
總之，感謝尼各位讀到這裡。
題外話，最近巴哈達人的制度好像要改，沒有仔細規則的我不知道未來會不會被拔掉。但那個我是真的不太擔心，我比較擔心各位有沒有去看驀然回首的電影。
還沒看的各位，請用預告片
好就這樣，掰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