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滾回去上學吧你
無名跟在宮紫痕後頭跳水,當天目睹的人都給驚嚇住,石崑醒來後知道了,亦是自責與憤怒。
楚天碧身為閣主,更加難辭其咎。
他就像當年蒼鳴子尋找失蹤的他那樣,沒有放棄過尋找無名的下落。
無名與宮紫痕路上消磨太多時間,最終抵達俠隱閣時已至九月底,她纏著宮紫痕,拉他一起爬上階梯,一直走到大門前──
「咯咯咯……進去吧。」宮紫痕在無名鬆懈的瞬間,利用巧勁,旋踢一腳把她踹入俠隱閣大門。
無名險險穩住身形,匆忙回頭找宮紫痕,宮紫痕卻已失去身影。
無名怒吼道:「宮前輩──!」
她的聲音沒有引回宮紫痕,倒是把巡視的師父與附近的弟子們都驚動了。
最先抵達的柳心萍,一把把她抱緊:「名兒你平安就好。」
柳心萍平常嚴肅的臉上,滿是心疼的表情,眼眶泛紅。
鬆開擁抱後,她就拉著無名去百草廬,給道恆檢查身體。
很快她回來的事,就傳遍俠隱閣,到百草廬探視她的同門一波接一波,很多她都不認識。
她才第一次發現,原來她在俠隱閣還算有人氣。討厭她的人不少,但喜歡她的人也很多。
見她仍垂頭喪氣,道恆替她診療時都忍不住想唸她:「年紀輕輕一身暮氣,山人我看你就是吃飽太閒,練武練得不夠累才能多思多慮。出去閣外玩野了罷?哼哼……我看你就先留在百草廬替山人練藥,靜個心再回弟子房罷。」
可道恆卻對診斷出的結果大為震驚。
他一開始見她衣衫襤褸,周身毫無真氣波動,以為是傷勢過重,功力全失,一切得從頭再來。還故意插科打諢,想怎麼安慰她,替她重新把底子打好……
這診斷結果出來,卻完全相反。
她哪是武功盡失,分明是功力大漲,還達到了小圓滿之境界,可歛氣入體,收放自若。
這甚至比從小跟在楚天碧身邊習武的淨,還要高明幾分,淨周身的真氣,如今還有些鋒芒外露,讓一般弟子難以親近她。
「嘖嘖嘖……五炁朝元之體還真是神奇啊……」道恆將其歸之於天賦與體質。
繼續探查無名的身體狀況,道恆越來越驚奇。
他問無名:「有人替你調養過身子?」
神醫啊!他先前只能偷偷替無名慢慢調養的暗傷,已好了七成有餘。
五炁朝元之體對恢復傷勢有幫助,但不可能幫助這麼大,無名才剛踏入武道不久,沒學過如何正確運用五炁增益自身,都是憑藉本能。
無名點頭後,道恆雙眼放光,追問道:「是何人?現在人在哪?有沒有可能請來俠隱閣作客?」
無名歪頭:「她叫鬼蠱,是一個溫柔的老婆婆,我不知道她在哪……她應該不會願意離開家鄉。」把問題都答了。
她迷迷糊糊被宮紫痕帶回俠隱閣,根本就忘記問他們原先是流落到哪兒。
這時她又想起丟掉的那堆小禮物,可惡的宮前輩,說話不算話!
完全忽略宮紫痕根本沒把話說死,只是可有可無的應和。
道恆很遺憾,但也沒關係,他不會死死糾結一件事。
於是他又繼續問話:「你自己回閣的?」
無名搖頭:「宮前輩送我回來的。」
道恆傻眼:「宮……是宮紫痕?」
得到無名的確認,道恆更加難以接受了。
「那武癡,居然會送你安全回閣?」他忍不住低聲碎語:「山人我大概是沒睡飽……」
柳心萍旁聽至此,終於忍不住插話:「宮紫痕就是個瘋子,誰知道是不是有旁的主意。」
俠隱閣的宗旨,是不戴有色眼鏡,平等視人。
道恆為人懶散,但在處世細節上,最為一視同仁。畢竟他是醫者,醫者救人可不會管對方是惡是善。
因此他能客觀看待所有人事物,對宮紫痕的評價,也就是個「愛添麻煩的武癡」,倒不曾認為宮紫痕多壞。
柳心萍則不然,她雖在楚天碧的引導下踏入仁道,也信奉能給惡人機會改過向善,去瞭解對方苦衷那套理論。
但是她的戒心與偏見從未減少多少。
她認定一個人有惡意,就會一直這麼認定,一直到對方被她用她的佩刀「感化向善」成功為止。
宮紫痕被逐出俠隱閣那年,就是她滯留俠隱閣的第一年。
宮紫痕算是她的師弟,而楚天碧既是她的師父也是她的師兄,因為敬慕之心,她時常找機會接近楚天碧。
她見過楚天碧對宮紫痕關懷備至,悉心教導,時常生出羨慕之感。實在無法明白宮紫痕,為何對楚天碧會有那股莫名的殺意與憤恨。
那年冬校,她親眼目睹宮紫痕刺殺楚天碧的整個過程。
加上宮紫痕被逐出閣後,日漸癲狂的行徑,讓人越來越無法理解,所以她認定宮紫痕是難以感化的瘋子、白眼狼。
現在宮紫痕又被楚天碧廢掉武功,說不定暗戳戳憋著大招要報復,可能會給閣中弟子帶來危險。
送無名回閣的舉動,只是宮紫痕構思中的一環,想讓他們都放下戒心。
無名出言替宮紫痕駁斥:「宮前輩沒有瘋,他只是不太會拿捏分寸,有點愛撒謊,喜歡亂逗人,切磋時出手太重,講話又太難聽了些而已。」
乖乖,這不是反駁的正確方式,宮紫痕的形象差不多就是這樣,聽起來更像狡辯。
不過……撒謊?柳心萍眸中閃過一絲困惑,她記得宮紫痕為人高傲,從不屑說謊的。
她問無名:「宮紫痕騙你?」
無名點頭,把宮紫痕的罪名坐實:「宮前輩騙人,還不只一次。」
她再問:「他騙你甚麼?」
無名答道:「初次見面時,他騙我他是春校特別考官。」
這柳心萍知道,宮紫痕不算撒謊,是楚天碧默許他在春校時搗亂的,閣中師長都知情。
「還有呢?」
「他騙閣主說要殺我們……閣主才會廢了他的武功的。」無名說這件事時,語氣低落。
柳心萍不敢信:「他自己告訴你的?」
無名搖頭:「我自己猜的……」
柳心萍這才安心,若無名的猜測是對的,那楚師兄會有多傷心?幸好只是無名個人的臆測。
柳心萍平靜下來後又問:「嗯……那宮紫痕還騙你甚麼?」
無名含糊著不肯說,她想要幫宮前輩恢復武功之事,不能告訴楚閣主以外的人。
否則他們一定會用盡全力阻止……
「師父,我有點累了……」她打呵欠,裝作迷瞪的模樣。
道恆習慣性替她打掩護,把柳心萍打發走。
等人都走光之後,道恆才反應過來,不對啊!他替這女娃兒掩護什!就該一起逼問這女娃兒瞞著何事才對!
不過無所謂,他是懶,不是蠢。
女娃兒想幹嘛都寫在眼底了。
「哈啊……」道恆打個呵欠後道:「你想替宮紫痕醫治?」
無名瞪大雙眼,傻傻看著道恆。
道恆心中好笑,拍拍她的腦袋:「山人可以幫你,一起想辦法……不過這事太多麻煩……會壓縮到山人的休……修練時辰,你得多多來幫山人我打理百草廬──沒有報酬。」
無名高興到快要飛起:「道恆師父你真好!」
道恆不覺得這有啥,他是醫者,治病救人是天職。年輕時沒實力能做出保證,如今就算要醫治的對像是惡人,他也會救──救錯人再親手打死便是。
無名有一顆適合走醫道的純粹之心,身為師父他很欣慰。
「好啦……山人都答應幫你了,那你能不能多想想,你說的那個鬼蠱,可能是住在哪呀?」道恆懶洋洋攤在另一邊的病榻上,開口和無名閒聊。
他對這個神醫興趣十足,非常想跟對方交流醫理。
無名思索後說:「可能是苗疆,但我不確定。鬼蠱婆婆除了醫治我之外,還對我下過蠱毒。」
道恆翻身躍起,驚道:「她對你下蠱?現在呢?你有哪兒不舒坦?」
道恆起身翻找藥櫃,翻出一些奇怪的粉末,拿出小刀在無名的手心輕輕割出一道口子,將粉末撒上。
良久都沒有特殊反應,他才抒出一口長氣。
無名任由道恆施為,回答道:「她說是昏睡蠱,我睡了快一個月的樣子……現在沒有任何不適之處。」
「昏睡蠱啊……比瞌睡蠱高一級,但除了昏睡沒有別的作用,除非睡到餓死。」道恆邊碎唸,邊替無名包紮口子。
「她有定時給我吃東西喝水,沒有要餓死我的意思。」無名接話道。
道恆不解地皺眉:「那她是為了調養你的身體?還是有其他用意?」
無名低頭嘟囔道:「鬼蠱婆婆說……我太剛直……她不想我和人起衝突,把自己給害死……」
道恆原本不覺得無名知道答案,沒想到無名真回答了。
按無名的話來判斷,無名當時應該身處苗疆,某一處非常危險的地方,說錯話很可能會死。
而鬼蠱是個善人,不希望無名白白送死。
有點矛盾……道恆沒捉到其中閃過的靈感,暫時壓下。
她說的這些,他還是轉告楚天碧去思考罷。
他一個醫者,就做自己的本分事,不管那些啦。
想通的道恆又開始跟無名玩鬧:「你剛直?嘖嘖嘖……那位鬼蠱真該看看你在俠隱閣過的日子,哪日不是在胡鬧。」
道恆雖這麼說,卻認同鬼蠱說的評價。這臭丫頭可不就是太剛直,才僅是個春校,就能把自己弄得根基受損。
他可真好奇,臭丫頭和鬼蠱將將認識,她做出甚麼事,才令鬼蠱做出這樣的評價與判斷?
道恆忘了問,為何先前不知道位置的無名,後來改口說可能是苗疆,他懶得再問,就徑直以為無名是從被下蠱毒一事生出的聯想。
他和無名說了好一會兒話後,給無名開出許多補藥,囑咐她隔幾天就到百草廬一回。
楚天碧還在閣外尋找無名的下落,道恆打算先睡一覺,之後再跟楚天碧回報今日之事。
「走罷……那些小子丫頭都很掛念你。山人我要先休……修練一下……哈啊……記得山人的交代……」
把人趕走後,道恆就心安理得躺在病榻上休……修練了。
風光正好,無名出百草廬不遠,就被等待已久的段紅兒與鐘若昕前後包圍。
段紅兒帶頭與無名分享,她失蹤這段期間,眾人在俠隱閣發生的大小事。
另外還要給無名補課,段紅兒特別加重語氣強調,無名必須得單獨去找木師父補課……木師父對她跳河救人的舉動十分不滿。
照木師父的原話是:「一條命都可以視若無物,何必還要強入俠隱閣,當初就能坐化於地牢大火之中。」
大白話就是:敢跳河,不懂惜命,當初他放火燒地牢時,無名怎麼不乾脆把自己燒死。
段紅兒有些跼促,怕無名聽到此話會難過:「無名姑娘,請不要在意木師父說的那些話……他不是責備你的意思,他只是太擔心了。」
無名知道木師父的性子,聽到這話有些難受,但也明白師父實是關心。
無名主動笑道:「我知道的,段姑娘不必解釋。」
段紅兒眉頭舒展,繼續說起之後的事。
楚閣主讓願意加入尋找無名的弟子,分為幾組,輪流出去尋她,楚閣主更是親力親為,親自沿著河岸去找。
石崑在那之後很低調,不再像先前那般,總是與閣中的其他弟子日日起衝突,練武練得更加勤奮。
程墉與南飛鍠似乎非常自責當日只能眼睜睜看她跳水,在尋找無名的隊伍裡,是最賣力的。
現在他們和楚閣主一樣,還在閣外找她呢。
「七夕那天,閣裡按照規定給弟子們放假。但整體氣氛不大好,你不在,很多人都沒心思過節。」
段紅兒面帶遺憾,她也很想跟無名一起過七夕。
「我和鐘妹妹結伴在三俠村散心,撞見石兄與真武道弟子起衝突,在我們出手相助後,程兄與南兄也發現動靜與騷亂,過來幫了我們一把。」
無名很訝異:「啊,那你們沒受傷罷?」
段紅兒靦腆微笑:「沒有,我們很順利的把那幾個真武道弟子打退了。只是石兄在夏校時受的傷,似乎沒好全,被程兄與南兄合力架著,強硬地將他抬去百草廬問診。」
事情遠沒有段紅兒描述的那麼輕鬆,石崑當下氣息紊亂,整個人痛得難以承受,沒辦法再維持高冷形象,躺在地上喘息不止。
鐘若昕接話道:「但是無名姊姊你不用擔心!道恆師父說石兄太愛逞強,他夏校結束,從昏迷醒來後,一直不肯好好休息才會這樣的。道恆師父掐著他灌下一帖強力安神藥,讓他睡足了三日,他現在已經好多了。」
段紅兒接著道:「後來我們才知道,那幾個真武道弟子,心思不正,在欺辱落單的冰清劍派弟子,石兄是第一個撞見此事之人,當下便果斷出手阻止。」
無名一臉讚許:「石兄果真是俠義心腸,你們也都當了一回大俠呢。」
段紅兒很糾結,其實她覺得,原本真武道弟子這事,說不定後續可以低調處理,也較能維護冰清劍派弟子的名聲。石崑插手後,反而讓事情鬧大,變得十分複雜。
可在俠客的角度來看,石崑是對的,就算他處理事情的過程與方式都很粗暴,但他確實是對的。
見段紅兒沒繼續說下去,無名忍不住催她:「後來呢?」
段紅兒道:「我們救下那名冰清劍派弟子後,她謝過我們就匆忙離去。可我們後來又在緣花臺上見到了她……她正在與情郎義絕。」
無名傻眼:「哈?」
冰清劍派的規矩有多嚴苛,宮紫痕沒少跟她描述。
冰清劍派弟子……怎可能會有情郎呢!?註1
鐘若昕忽然一臉悲傷:「無名姊姊,如果你當時在就好了。嗚嗚……那個冰清劍派的白姊姊真是太可憐了。」
鐘若昕落下眼淚,真心實意為之難過。
無名繼續聽段紅兒轉述當時情況,那名冰清劍派弟子叫白琮衣,是冰清劍派掌門朱倩之首徒兼養女。
對方的情郎叫做張啟洛,是一名遊俠。
「白姑娘和張大哥義絕後,張大哥堅決不肯相信這結果,便出言辱罵冰清劍派的門規……朱掌門突然出現,他仍不肯收回出口之言,還在朱掌門面前動武,想要強行帶白姑娘離開。我們也出手相幫……可是朱掌門的武功極高,我們合力都不是對手,非但沒幫到忙,張大哥還被打斷一條腿,朱掌門諷刺俠隱閣,說楚閣主教出來的徒弟都徒有其表,和那些只會說大話的男人一樣,什麼也辦不到……而為了保住張大哥性命,白姑娘當眾發誓,跟隨朱掌門回去冰清劍派,永不再離開劍派半步。」
朱倩倒是沒打傷任何一名俠隱閣弟子,只是把每個人都罵了一遍,三句話中,就有一句順便罵一罵楚天碧。
然後他們只能把張啟洛也送到百草廬給道恆師父醫治,張啟洛被包紮好後,就失魂落魄地跛著腳走了。
鐘若昕嘆氣道:「朱掌門超級討厭俠隱閣呢……」
無名聽完心裡一陣後怕,宮前輩說的是對的,冰清劍派不但門規嚴苛,還對俠隱閣之人有濃厚偏見,她混進冰清劍派偷學天清訣,真的很可能會死。
他們又對此事討論了一陣子,都沒人弄明白,朱倩為何那麼討厭俠隱閣。
見無名聽完一臉不暢,心事重重的樣子,段紅兒轉而描述起緣花臺之美,訴說緣花臺的各種傳說與起始故事,還把緣花臺的對聯背誦給她聽。
氣氛這才由陰轉晴,歡快起來。
隔日,段紅兒陪同無名去找木師父補課。
木人心開口,讓無名先演示一段所有先前學過的東西,接著便操控木人與她對戰了兩場。
過後木人心便對無名如今的實力,心中有底了。
功力增強不少,可是出手的心境,居然比先前還要退步。
剛入俠隱閣時,無名只是畏手畏腳,有些過分心軟。
現在居然還多出多餘的天真,且還用半遊戲的心態在和機關人對戰……是活潑了點,更有了點「人」的樣子……亦比當初遇見時更不適合入江湖。
可是,是她自己親口說想要入俠隱閣的。
她自己做的決定,木人心只是給她完成她選擇的機會。
木人心表情淡漠,語調涼涼:「長進了啊,看來宮紫痕把你教的很好啊。那你還回俠隱閣做什,留在宮紫痕身邊,學到的更多,良禽擇木而棲,你不回閣也沒人會指責你。知道你在外頭玩得不亦樂乎,樂不思蜀,那些牽腸掛肚尋你的人不知會有多麼為你開心。」
段紅兒與無名對視一眼,木師父的話都要反著聽。
加上木師父那表情,分明是覺得宮紫痕把無名帶壞了吧。
她真不回閣,木師父會不會親自下山捉她?
想到這她背脊一涼……幸好宮前輩把她踹回俠隱閣。
無名端正態度,畢恭畢敬屈身拱手,認真誠懇:「師父,徒兒知錯了。」
木人心臉上一如既往地維持淡漠:「哼……你現在的程度我檢視過了。本來該選進階修業課程時你不在,楚天碧替你填選下短柄的單子。但那是楚天碧的想法。我問你,你自己想怎麼選?」
她要是想選旁的武功,他立時能將她送去給其他師長,也省得他浪費心思。
無名態度恭謹:「師父,徒兒想要繼續向您學習短柄。」
木人心停頓片刻後淡淡道:「哼,勉勉強強。我就繼續往下刻吧,在你這塊木頭碎成片之前。」
勉勉強強……無名不懂師父的意思,是說他覺得她勉強可以入眼?還是說他覺得她的態度勉強?
「那便開始罷。上一堂課我教授的是七步吟歌中的一式絕招,相煎何太急。仔細觀來。」
木人心站在練武場中央,示範招式。
這招需從敵人背後死角出手,只見木人心身形微動,步法輕點似飛燕凌空,翻身旋手,擊中機關人後頸,蜻蜓點水落地無聲。
所有動作套路,行雲流水,優雅怡然。
「凌空倒躍,攻敵要穴,移形換影,掃扇封喉。」木人心口誦要訣,流暢收招。
無名正在腦海中回放木人心的示範,木人心便道:「加緊修練,你已經遲了他人二月有餘。下一堂課我會讓人兩兩進行對練,檢視實戰技巧。」
他突然冷笑挖苦道:「我瞧你也不必進行這種模擬了。跟在宮紫痕身邊,應少不了實戰機會。」
無名趕緊道:「要的要的……徒兒還有許多需要學習與改進的地方。」有那麼一點巴結討好的意味。
沒人看見木人心怎麼動作,就見平沙萬里在他的機關手上張開旋轉半圈後「嗖」一聲在他掌心閉合。
無名就莫名被丟到練武場中央,面對一架顯然加強版本過的機關木人。
看來她離閣期間,木師父還一直在精進機關術。
在木人心監督的視線裡,無名繃緊神經,磕磕碰碰修練著新學的招式。
段紅兒在旁邊也沒閒著,木人心考校起她對雙刺的個人理解與應用。
木人心指導段紅兒時,無名鬆了一口氣,被木師父盯著修業實在壓力太大了。
紅兒分去木師父的心神,師父應該不會太注意她吧。
她才剛這麼想,就發現木人心轉頭朝她的方向看。
木人心厲聲道:「從前你的舉手投足間,都有著不必要的顧慮。可今,除此之外,竟還多出漫不經心、輕浮應對的心態。你以前只是不想傷人,現如今竟以為無人會傷你。為何你敢如此天真?」
木人心話剛說完,就突然出手攻擊無名,無名完全反應不及,被狠狠打得倒飛出去,重重撞在練武場的圍牆上才摔下來。
段紅兒都被這情形嚇住了,木師父從沒有過這麼生氣。
「無名,你已入江湖。無論親如兄弟之人,又或是你的授業恩師……都沒有一絲值得信任的價值,時刻都該要為你自己打算。」木人心眼神比平常更加冷漠。
無名在牆角捂著傷,神情依舊澄淨。
木人心繼續道:「你不該有所猶豫,也不該對人性抱持天真的念想。人可以被欺騙、被背叛,在實戰中這是個能夠隨時利用的技巧。你帶著這種天真,你便會是那個被欺騙、被背叛、被利用之人。」
木人心操控機關木人把無名強拉回練武場中央,架她起身站直。
「知道木人的好處在哪了嗎?它無心也無情,沒有一絲猶豫,不論在任何狀況下,都能發揮武技的純粹威力。只要透過精準的操作和設計,也能夠做到如同活人一般欺敵的效果。」木人心停下述說,讓無名有時間思考。
段紅兒在旁邊糾結著,欲言又止,想上前攙扶無名,又擔心會讓木師父更生氣。
無名沉思過後朝木人心拱手,緩緩開口:「師父,徒兒不願意因為害怕別人傷害自己的可能,就做那個先算計對方之人。」
木人心冷漠的臉上閃過無奈:「你這樣永遠練不好。」
無名認真道:「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徒兒可以從其他方面補足差距,但徒兒死也不願主動去傷害或算計任何人。」
木人心心底嘆息,朝段紅兒開口:「紅兒,把這傻女娃兒送去道恆那裡。」
無名顯然沒聽懂他的明示。
他不該給無名機會踏入江湖的,木人心第二次在人生中感到後悔。註2
段紅兒連忙應下,小心地攙起無名,朝百草廬走去。
百草廬裡,段紅兒低聲安慰著無名,無名反過來安慰她不要擔心,木師父就是太嚴格了而已。
道恆聽完無名是如何受傷的整個過程後,懶洋洋地嘆氣,他猜到一些內情,但應該不像老木所想的那般嚴重。
段紅兒將人送到,又寬慰了無名一陣,才先行離開。
無名情緒尚未穩定,垂眸讓道恆給她做治療。
「唉……來都來了,山人教你一些江湖上實用的障眼法和小技巧。你仔細看……能全學會最好。」道恆有氣無力地說話,邊拿出各種小東西。
一方面是真心想教,一方面是想轉移無名的注意。
「那……第一種就這個罷……」道恆拿出四顆不同顏色的藥丸子,先取其二,遞給無名看。
無名目瞪口呆的看道恆示範如何調換藥丸,如何讓藥丸出現在自己所想的位置,如何假裝丟棄藥丸,實則藏到無人知曉之處。
「這招學好了,就不會被人強迫服用毒藥,也不會失去所有倚仗。」
江湖上總有某些人,喜歡逼對手吞服毒藥,好在未來能操控對方。更多人則是在俘虜敵人後,會進行搜身,丟棄對方身上的暗器與藥品。
「還有這招的重點在於不可貪……哈……」道恆打著呵欠擠出一滴生理淚水:「你要懂得取捨,藏起真正重要的。」
有些人會用這個手法詐賭,這點道恆連提都沒提。
無名在道恆手把手教導下,學會這類似雜耍的手法。
「嗯……學的還可以……山人我教你下一種啊……你先仔細看,這三根針有何不同。」道恆拿出三根外觀一模一樣的毫針。
無名拈起針,眼睛都快成鬥雞眼,還是沒看出有何差別。
道恆提示:「咳……別光用眼睛啊!」
不用眼睛?
無名思索後試著用鼻子聞出氣味,道恆直接一巴掌拍在她後腦杓:「誰讓你用聞的!這要是毒呢!?」
道恆氣急敗壞,又連連拍打她的腦子好幾下。
無名悶聲道:「道恆師父……你再這樣打我,我腦子可真的不好使了。」
說完無名根據提示又改變想法,試著去感受材質與重量。
感受了半刻鐘後,她苦著臉,實在感覺不出差異。
「道恆師父……」
「哎,你不能自己動動腦麼,我就拍那幾下,難不成能把你的腦花拍飛……麻煩死了,山人我真是自找麻煩……」道恆碎唸的語調有氣無力,上手給她解釋差異:「你仔細感受,這根重一點,足足有五分,觸感較硬……這根較輕,只有二分五厘,觸感比上一根滑一點……最後這根最輕,只有一分,屬於軟針,不小心折到也不會斷。」註3
無名滿腦子吐槽,不足一錢的重量,誰感覺得出差別?
喔不對,道恆師父感覺得出……
「師父,你學多久之後,才能馬上準確抓出差異?」無名好奇問道。
道恆懶散地開口:「我入黃山後開始習字……先背醫書,再辨草藥……五歲開始學炮製藥材,隔年開始練抓藥……大概練了三年,就能閉眼抓出足重。想想山人我學醫約莫三十年……都沒出過差錯,你資質好,給你一旬應該便能學會。」
溫馨提示:此時道恆尚不足不惑之年,等同有記憶以來便開始習醫。
槽多無口,無名保持微笑,認真感受重量的些微差異。
她又問道恆:「那觸感的差異,又有何作用?」
道恆在教學上毫不含糊,認真講解:「較硬的這根,在對戰時適合用來做飛針治療,一般我們稱為『火鍼』,平時需要配藥針灸的病癥,也是使用這種針……你站到門口去,山人做一遍你記著。」註4
無名才剛走到門口,道恆的飛針就同時抵達,刺在她周身大穴上。
「這針上山人沒用藥……你若在戰鬥中用上,就要搭隨身藥盒裡的藥物,看情形出手,放錯藥或射不準都會死人的啊。」道恆揮手讓無名自己拔針,再走回來把針還他。
道恆拈起第二種銀針:「這種針非常細滑,且是實心,用以攻擊效果最佳,普通的針灸也可以用……欸,這不能用你的身體來做示範了……山人找找……」
道恆不知從哪個旮旯挖出一根咬過一口的雞腿,把雞腿架高挪遠,再示意無名專注看他施針──咻!
那銀針如同一道流光,刺穿雞腿,去勢不停,一路飛到門板上才「答」一聲釘住。
道恆摸著自己的胸口呼氣:「呼……好險這次成功了……」
「甚麼?」無名以為自己聽錯了。
道恆顧左右而言他:「咳哼……這招算是殺招,適合近距離攻擊,功力不足就只能瞄眼口鼻之處,高手可瞄準脖頸、心口出手。刺客甚至會將之含在口中,做為最後手段。總之一擊不中就快逃命罷。」
看道恆明顯不想解釋的樣子,無名沒有點破:「師父,那最後這種呢?」
道恆拈起最後一種針:「這種啊……最不依賴真氣。江湖上能用這種毫針當暗器的人,唯有無義金燈石司命。山人是沒辦法將這種針當暗器使的,我教你醫者的手段。」
他把銀針平行夾在指縫,僅露出針頭。
無名卻插話問:「無義金燈石司命?」她好像聽石崑提到過這名字。
道恆隨口答道:「石崑那小子他爹。」
道恆沒再多講,抬手讓無名看清楚針的走向與移動方法。
銀針柔軟,可順著經脈鑽入體內,封住或破除封穴。而且這種針還不會在人體上留下針孔。
「如果你是殺人魔頭……還能練到將此針順著經脈深入心室,在體內穿心致死,就算是御前神捕,在不肢解屍體的情形下,也查不到死因。」道恆這麼說,眼神卻很銳利,沒有平時玩笑般的慵懶。
無名要真把他教的東西拿來為惡,他不可能會認同。
「那石司命這人不就很危險?」無名問道。
道恆放鬆下來:「哈啊……不用擔心,遠距離只能封穴或破封……只有貼身使用,才可能讓此針順著經脈滑入體內。平常這針也沒啥效用,醫療上只會用在治療經脈阻塞。」
這針足夠柔軟,才能隨經脈走向變形。
而貼身使用,除非意識不清,又或是信任萬分,否則銀針入體的瞬間就會被發現。
至少江湖上,道恆還沒聽說過有誰死於此方法。
這玩意兒只是理論上可行。
無名以為道恆會繼續教更多東西,全神貫注在等。
道恆卻好似膩煩了,懶洋洋往病榻上趴下,嘴裡開始胡說八道。
一直到天黑,道恆說的都是「如何偷懶的百種妙招」、「糖分對心情的加分重點」、「睡眠姿勢如何改變生活」……之類的廢話。
無名很鬱悶,所以道恆師父還是不正經啊!
可道恆卻是很認真的,他從來就沒有在一天內說過這麼多話,陪一個弟子聊這麼久。他後來說的內容看似胡鬧,實則都符合大道,只看弟子如何領悟。
註1:冰清劍派全派皆為女子,以修佛為主,禁止世俗情愛之事,無生教事件後,增加規定,弟子下山行走,需兩兩結伴同行。
註2:木人心第一次後悔,是後悔自己過分相信閻凰。
註3:不足一錢的重量可以用更小的單位來表達。在中國傳統度量衡中,錢是一個比較常用的重量單位,1錢等於3.75克。
不足一錢的重量,為以下幾個單位:
分:1錢等於10分。
厘:1分等於10厘。
毫:1厘等於10毫。
註4:也稱火針,是中間中空可放藥物的銀針,中空的部分可以放置藥物或其他物質,然後在施針時將藥物直接注入體內。這種針法在中醫中主要用於治療某些特定的疾病或癥狀,結合針灸和藥物治療的雙重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