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TH官方钱包

前往
大廳
小說 達人專欄

年龍?下

UCMi | 2024-05-26 01:39:54 | 巴幣 122 | 人氣 576



  在年廟的斜側(cè)面,一個身形枯瘦佝僂的老人,此刻正用著異常兇狠的神情盯著年廟外那讓村子習以為常的靈池。但,與往常清澈不已、宛如明鏡的水池不同、此刻圍著年廟的池子正黑得發(fā)亮,同樣是照應(yīng)著四周的景象,但卻把收進池中的村影給染成一片黑白。
 
  老人身穿著素色的和服與羽織,將全身的重量的壓在了拐杖之上,雖然看起來隨時會隨著隱隱變強的吹風傾倒一般,但總給人一種他踏實了整個村子的威嚴感。
 
  而在一旁的不遠處,一個身穿哥德式蘿莉塔的身軀,此刻正躲在大大的波奈特帽之下,用著塗上厚厚彩甲吹奏著龍笛,絲毫不在意滿是蕾絲的粉紅色裙擺逐漸被黑色的清水給浸染,專注在演奏著曲目。而伴隨著他那悠揚遠傳的笛聲,不知從何處演奏起的各種混雜鑼鼓喧囂,跟著節(jié)拍齊聲響徹村莊的天際。
 
  正當老人將滿身的沉思都投射在聲樂的演奏時,一旁一個尼姑打扮的高大年輕女人走了過來。
 
  「老倉,你還沒死啊。」
 
  開口便是相當沒禮貌的招呼,但老人對此完全沒有發(fā)作,他那遍布皺紋的臉龐此刻猙獰的像是仁王像一般,語氣卻是雲(yún)淡風輕。
 
  「有道,知道發(fā)生什麼事情了嗎?」
 
  「年龍完全沒有說呢,應(yīng)該說祂現(xiàn)在也不想開口說人話了。」
 
  有道瞥著年廟徐徐吐出長煙,巳時還鍾靈毓秀寺廟此刻已然變得魄力沖天,清風重得讓人無法呼吸似的。對於截然乍變的氣場,整個村子裡的長輩都不知所措。
 
  老倉先是嘲諷地從喉腔中發(fā)出沙啞的哼笑,隨後問道。
 
  「怎麼,年龍大人與妳已經(jīng)不再無話不說了嗎?這才十幾年的時間,又要換人侍奉了嗎?」
 
  有道抬了抬眉,將還燃著的煙桿朝下握進拳裡。
 
  「老倉先生說的沒錯,不早點替村子安排下一個神子的話,恐怕有什麼變故會沒辦法好好傳遞給年龍──畢竟大小事都得讓年龍作主,萬一曲解了祂旨意,只怕村子會遭殃呢。」
 
  老倉稍些銳利地瞥了有道一眼,見到她直直望向年廟的平淡表情,只能重新把目光放回村子。此時笛聲已經(jīng)從高亢的群樂中退出,穿著洋服的人影手裡卻撐著紙傘,墊著腳緩步來到兩人面前,卻是男人的面孔。
 
  「啊啊、大中午這樣拼命演奏,累死人了啦!」
 
  「鬱鬱先生,有勞您了。」
 
  有道對著穿著蘿莉塔的男子深深一點頭,只見鬱鬱先生臉上與有道的平淡、老倉的皺眉不同,滿是嫌棄麻煩的勞累。
 
  「哼、都坐吃等死十幾年了,還有什麼好意思嫌累的。也不想想你是為了什麼被留在奉龍村的。」
 
  對於嚴厲的話語鬱鬱反而親切地笑了,他對著老倉先生輕輕點頭,隨後像是道謝地回答。
 
  「要不是老倉先生願意委屈收留我,今天我還不能在這裡為各位盡心盡力呢──不過,這還要謝謝有道師傅還願意讓我露兩手,不然我哪有出來丟臉的機會。」
 
  有道雙手合了十,閉著眼拜了拜佛。老倉先生則是氣到懶得繼續(xù)回話,奉龍村裡誰都知道,十幾年來最看不慣這個傾奇者的就是老倉,鬱鬱先生此時的話不像是虛心受教、反倒像是在陰陽怪氣。
 
  「所以,年龍大人為什麼反應(yīng)那麼大?原因知道沒有?」
 
  「我剛剛吹了多久的笛子啊?您難道沒聽見嗎?我哪有功夫去和年龍大人問候。再說與年龍大人心照不宣,不是有道師傅的工作嗎?」
 
  「貧尼年老色衰,已經(jīng)力不從心了。若年龍大人怒意如此明顯還不能參悟,多問也只是火上澆油。」
 
  有道避開目光望向了發(fā)黑的池水。此時老倉倒是難掩臉上的怒色,他那隱痀的背此時毫不吃力地挺起,眼神中盡是斥責。
 
  用帽緣遮住刺來的視線,鬱鬱低下了頭,整張臉都躲進了陰影。
 
  「晚輩說話不知分寸,還請師傅不要放在心上。」
 
  老倉這才回過頭面向有道,臉上早已平復(fù)下來。
 
  「……年龍大人為什麼不高興,妳真的不知道嗎?」
 
  有道雙手拜著佛,依舊給不出答案。老倉只好繼續(xù)捏著拐杖,低頭沉吟了半刻。
 
  「既然年前年龍大人沒有任何變故,那大概就是太久沒能請供的緣故。老夫先多準備些供品給年龍大人,等晚點方便時候,再細問年龍大人的需求吧。」
 
  「要準備供品是好事,但要是年龍看不上眼反而成了忌諱──年龍喜愛的、就算是便宜的香油也能使龍顏大喜;反之、年龍看不上的,再多費心思恐怕也無濟於事……」
 
  有道像是在喃喃自語一般,老倉想了想,不明所以然,但還是敲了敲手裡的拐杖,向奉龍村的深處望去。
 
  「有道啊、有道,妳在村裡還待得不夠久啊。」
 
  「怎麼會,貧尼自覺已經(jīng)在奉龍村侍奉的夠久了,想必村裡人參拜年龍大人每次都見到貧尼,一定早已心生厭煩吧。」
 
  「呵呵……有道妳這是在暗諷老夫呢,九十多歲了都還在奉龍村干預(yù)請供的事。老夫已經(jīng)經(jīng)歷五次請供了,希望這第六次能早點一了百了。」
 
  說著,遠處便有人影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像是終於找到老倉與有道的模樣。只見子給家的太太硬拉著滿子,誠惶誠恐向著兩人跨大著步伐。看見這一幕,鬱鬱搖了搖腰間取出的花扇,難掩看戲的喜色。
 
  「怎麼了?五代堂?滿子怎麼了嗎?」
 
  見到被硬拉拽著到面前的滿子,老倉先是下意識認為滿子被出了什麼事,但見到兩人貌似並無大礙,疑惑的神色緩緩凝重起來。他盯著滿子閃躲的眼神,下巴不自覺地抬高。
 
  「快點,自己對老倉爺爺說!妳給村子弄了什麼麻煩!」
 
  滿子先是眼睛向上小心地看了老倉,隨即因為那張面孔受怕得低下了頭,語氣也比平常更加的顫抖不已。
 
  「我、我……小梓她、跑出村子外頭了……」
 
  聞言,老倉像是終於解開疑惑一般,眉頭稍微鬆了一下。他看了看年廟,隨後又轉(zhuǎn)向了子給太太。
 
  「北川梓啊……這件事情,北川太太知道嗎?」
 
  「應(yīng)該是不知道,她在村辦事處喝了酒,現(xiàn)在還不醒人事呢。但、比起那個,老倉爺爺、還有……」
 
  子給太太欲言又止地住了口,像是不敢再繼續(xù)說下去一樣。看見她的反應(yīng),老倉依舊沒什麼起伏,只是淡淡地說道。
 
  「怎麼挑這個時間到村子外頭……北川那傢伙也真是的,一個人帶兩個孩子辛苦歸辛苦,但每日每日都借酒澆愁的狀態(tài),要怎麼做好榜樣……」
 
  「不是那個問題,老倉爺爺……」
 
  滿子被母親狠狠地打了後腦杓,痛得不禁掉了眼淚,委屈的眼神避無可避、跑到了老倉的身上。
 
  「……阿嗣和……葉白,他們跑去追小梓了……」
 
  「啪!」
 
  拐杖猛然地撞在了地上,雖然是倒在草地、但仍是發(fā)出了不妙的聲響。一行人像是被嚇了一跳,紛紛躲避著不敢說話。老倉的臉彷彿能噴出火來,他暴怒地渾身發(fā)抖,頭部緩慢瞪向有道幾乎能發(fā)出骨頭彼此折磨的響聲。
 
  「龍年吉祥。」
 
  有道雙手合著掌,面無表情的臉上看起來不禁讓人覺得滿是嘲諷。她緩緩地唸著佛,整理好了思緒。
 
  「看來年龍大人正是因為有人跑出村子才如此震怒。明明年龍大人對村子恩重如龍,竟然還如此忘恩負義──罪過啊、罪過。」
 
  「確實是場災(zāi)難啊。老倉先生,這件事我先去和城裡的人報備一聲了,你應(yīng)該沒意見吧?」
 
  鬱鬱先生笑了笑,彷彿遇見了什麼天大的喜事一樣。他把手裡的扇子開了又闔上,清脆的響聲讓人頭痛欲裂。
 
  「反正你不就想著趕緊滅村回你的城裡嗎?要滾就快滾。奉旨下來的東西一個也指望不上。」
 
  「話別說得這麼難聽嘛,我也只是在做工作而已。說實在我也挺喜歡這個村子的,大家不在了多可惜。」
 
  一邊哼著歌,鬱鬱扭著腰便向著村辦事處走去,看來是去借電話了。老倉嘆了口氣,回過神才看到早已嚇得花容失色的子給夫人。
 
  「老倉……老倉爺爺,您剛說……村裡不會滅村的吧?年龍大人不是年年都在保佑我們嗎?不可能會滅村的吧?」
 
  一邊說著,剛剛還斥責女兒的手已經(jīng)緊緊攢著滿子、子給夫人幾乎用盡全力將滿子給摟進懷裡。
 
  「滿子跟這件事情一點關(guān)係也沒有……年龍大人一定知道的對吧?滿子、快點好好解釋清楚!」
 
  「子給,別太歇斯底里了。妳現(xiàn)在去找人、把北川太太關(guān)進辦事處的倉庫;水原葉白跟北川兄妹的事情,老夫會去處理。」
 
  「老倉、老倉先生!這件事情跟阿嗣沒有關(guān)係!請……至少不要對他怎麼樣!」
 
  「……別說傻話了,現(xiàn)在這件事情,已經(jīng)跟全村的人脫不了關(guān)係了。」
 
  老倉喃喃地說道,壓著拐杖的手拍了拍,隨後又是無奈又是憤恨地看了有道。他琢磨許久,見著眼前的尼姑數(shù)度開口又氣得閉嘴,良久、才終於下令。
 
  「老夫去年廟向年龍大人請罪,妳去把葉白給帶回來──務(wù)必!把她完好無缺地帶回村子,聽見沒有?」
 
  有道依舊面無表情,她低頭拜了拜,接著便捏著念珠往後山的方向而去。
 
  「有道師傅……不要緊吧?」
 
  水給太太出乎意料地詢問,使得老倉突然又想起這是一整個村子。他敲了敲手中的拐杖,長嘆著氣,語氣平淡不少。
 
  「說起來,子給妳與有道是同歲吧?」
 
  子給太太先是一愣,像是不知道為何老倉如此提起,回應(yīng)的話有些怯懦。
 
  「老倉爺爺說的沒錯,有道師傅確實和我一樣歲數(shù),畢竟是同一村子長大的──老倉爺爺想做什麼嗎?」
 
  「都是奉龍村的人,也沒必要彼此為難彼此。妳把滿子帶到村辦事處去吧,順便把其他人也都召集到那裡──特別是水原家的夫婦,不要再讓多餘的人跑出村外了。」
 
  「是、是,勞煩您了,我這就過去。」
 
  滿子的表情看起來還想說些什麼,但還在支吾時已經(jīng)被母親硬是拖走了。老倉轉(zhuǎn)而望向被群山圍繞的奉龍村──整個村子就像是被臥伏著的龍給包圍起來,本以為自己此生大概不需要再為這種事情操心,但看來自己是命太差、活得太長歲數(shù)了。
 
  但現(xiàn)在不是感慨的時候,還得想想該怎麼處理這件事情才行──老倉想了想水原葉白的本性,那孩子不是會刻意爭寵炫耀的人,會變成這種情況完全是天命。原本想著經(jīng)過這次請供那孩子多少能成長些,現(xiàn)在可好,竟發(fā)生了如此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的事情,早知道就該先把所有小鬼都先關(guān)起來,終究還是自己過於樂觀。
 
  老倉敲著背。本以為明天熱鬧起來才會開始折騰這把老骨頭,看來還是想得過度美好。吃力的拄著拐杖,老倉便向著年廟蹣跚而去。一邊走著、他一直在心裡琢磨,本來向年龍大人溝通都應(yīng)該要透過有道,但很明顯那個女人無法不徇私情地履行自己的職責;只希望自己繞過有道和年龍大人請示不會遭到責難,但轉(zhuǎn)念一想、自己都已經(jīng)等著挑棺材的人,倒也沒什麼東西好讓年龍吃了的──
 
  還沒來得及到年廟請罪,後方不疾不徐趕來的動靜,又讓本就行動不良的老倉不得不停下腳步。他回過頭、只見是那個交際花一般的男人──鬱鬱。
 
  「怎麼,你沒有嚇得趕緊逃出村子,還留在這裡幹什麼?」
 
  「真是的──老倉先生真愛欺負人,方才不才說村子裡要上下一條心嗎?我這就是為了幫忙才留下來的。」
 
  鬱鬱似笑非笑的說著,眼看日頭正在逐漸下降,他還是撐著手裡的洋傘,擅自跟上了老倉。
 
  「恕晚輩胡言亂語,不過這件事結(jié)束之後、想必村子裡該換個傳話人吧?老倉先生可有人選?要是您今日鴻運當頭壽終正寢的話,總得留個指教不是嗎?」
 
  老倉眉頭不鬆反緊,鬱鬱這話說得雖然難聽,但確有幾分道理。有道抱著私心在年龍底下做事已經(jīng)過於明顯,要是放任不管恐怕奉龍村要跟著那女人的情意一同陪葬。但倘若硬是要從村民中挑出一人來,也實在是難以選出適當?shù)娜诉x,偏偏眼下最得寵的水原葉白挑在年龍大人性情大變的時候闖禍,在不曉得年龍大人作何感想的情況下,胡亂定下神子的人選只怕是自找麻煩。
 
  作為城裡派來的輔佐,鬱鬱提出此問的心思必定不是想毛遂自薦,而是在試探老倉對其他人的想法。如果自己真的命喪此時而有道仍位居高位,到時候奉龍村會變成什麼情況、水原葉白會有何種下場可不得而知。
 
  「那些話都先緩緩吧。眼下年龍大人的情緒要緊,老夫先安撫下才是上策。後事就算老夫親身安排,死了也指教不了個屁。」
 
  鬱鬱不禁嗤笑出聲,他點了點頭,像是在討論笑話一般。
 
  「老倉先生說得對。看來是我多慮了。」
 
  就在兩人接近年廟時,突然感覺天邊一黑,老倉向村子的後山望去,赫然見到黑雲(yún)傾動正從遠處朝向奉龍村而來,兩人同時產(chǎn)生了一股糟糕至極的預(yù)感──只能望著那不祥的霧動逐步逼近。
 
  「有股……肉味呢。」
 
  「那個方向──是卯胎村呢。鬱鬱,你與那村可曾有聯(lián)繫?」
 
  「從來沒有。去年正好是請供年兔──卯胎村請供出問題了吧?方才我請示上級時也沒有聽他們提起異狀,恐怕那村的人已經(jīng)沒救了。」
 
  鬱鬱說著,就連他此時也面有難色,望著黑霧的眼眸滿是忌諱。
 
  「屋漏偏逢連夜雨……老夫去請示年龍大人、你趕緊去通知城裡!」
 
  「好。」
 
  鬱鬱將傘一滑,人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老倉更加賣力地拄著杖,才一刻鐘的功夫,那黑霧已經(jīng)壓得天近乎昏黃。
 
 
  「是不是……稍微有些變冷了?」
 
  聽見嗣野尋求解答般的問句,葉白這才緩緩抬起頭來。在被茂密所包圍的樹林裡實在很難看清外頭的天色,但從四周逐漸宵暗的昏光來看,太陽大概已經(jīng)沒入山的另一頭。
 
  兩人正朝著日落的方向漸行漸遠。
 
  「天快黑了,我們好像有點走太久了。」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妳看。」
 
  領(lǐng)在前頭的嗣野回過身來,對著葉白吐出了一口寒氣。白色的霧氣像是流逝之物般,在寂靜的空氣中迅速消滅;說起來現(xiàn)在確實是正月,奉龍村茵茵翠翠如常的面相總是讓人忘記四季的變化。不過、葉白卻不覺得冷,不知道是否是錯覺,身上的暖流即使是穿著短袖的服裝,也完全不覺得不適。
 
  嗣野從背包中抓出了外套,隨後面對前行的小徑停下──只見綠色的草地樹木並排阻擋了前方的一面片雪白,像是夏季與冬季進行了對峙一般,突兀的兩個景象不自然地銜接,從葉白兩人站立的如茵、毫無緩和地轉(zhuǎn)變成了玉鱗飛舞的白山。
 
  「看來我們是要離開奉龍村了。」
 
  嗣野露出了慘兮兮的苦笑,彷彿對此早有預(yù)料一般。
 
  「說起來你竟然還記得要帶外套啊,我什麼都沒想就跟著出來了。村裡的人這時候都是穿夏裝的。」
 
  聽見葉白這樣說道,嗣野像是一瞬間想起了什麼事一般,但隨即迷惘的眼神又打著馬虎。
 
  「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慌亂拿了些想到的東西,大概是剛好吧。」
 
  即使套上了厚重的外套,但當嗣野踏入雪白之中時仍凍得不住顫抖。他喘著粗氣回過頭,擔憂地面向了身形單薄的葉白──顯然她此時此刻的模樣相當不適合繼續(xù)前行。
 
  葉白從嗣野的眼中接到了擔憂,但她微微笑,看起來不減繼續(xù)前行的心情。
 
  小心翼翼地踏到了雪白與翠綠的邊際,葉白深吸了口氣,隨後向前邁開步伐──只見推出的手掌像是碰到了一層冰涼的氣流,雖然稍微帶來冰涼的觸感,卻立刻被一股圍繞在體表的暖意隔開。葉白逐漸深入了雪地之中,一股奇特的感覺從腳底至全身蔓延開來,她吞了吞口水,毫無阻礙地來到了嗣野的身旁。
 
  「如何?」
 
  嗣野的問句聽起來帶滿了羨慕,葉白吐了吐舌頭,注意力重新聚焦在前進的路上。
 
  「沒問題,我們快點繼續(xù)走吧。」
 
  「真好,總感覺全村的人當中,年龍最喜歡妳一個了。」
 
  「那還不是因為你們都刻意排擠龍龍,他明明什麼壞事也沒做。」
 
  嗣野看起來有些不置可否,但包圍在四周的的冰冷讓他無法反駁,只能可憐兮兮地將身體一再裹進外套中。
 
  「小梓她沒事吧……?天氣這麼冷,那傢伙到底在想什麼啊。」
 
  「希望她不要遇難才好……幸好現(xiàn)在完全沒有風,也沒怎麼落雪。」
 
  「說起來,我們現(xiàn)在走的方向是對的嗎?小梓她要往隔壁村子過去對吧?要是她不小心迷路的話,我們該怎麼找到她啊?」
 
  「不用擔心,我和她以前偷溜出去玩的時候有一起找到過一條大路,那條馬路是旅商專用的,穿過這片山很容易就能沿著那條路到下一個村子──雖然要走很久就是了。我跟小梓已經(jīng)去過好幾次,現(xiàn)在天色也不算太昏暗,快點的話追上她應(yīng)該不是問題。」
 
  「咦?你們竟然一直都有跑出村子嗎?我怎麼都不知道這件事?」
 
  「我們哪敢讓妳知道這件事啊!妳那麼粗神經(jīng)、要是讓別人知道我們兩個就完蛋了──」
 
  話剛說到一半,只見嗣野突然停住了身子,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前方,彷彿正用著感官捕捉著什麼──沉默而緩慢投來的視線,讓葉白敏銳地閉上了嘴,她開始放輕手腳的動作,跟著嗣野一起踏入安靜無聲的雪地。
 
  不知道悄聲繞過了多少樹幹,嗣野頭也不回地向前走著,而葉白也毫無疑慮的跟在他身後;雪中傳來的風呼聲逐漸由細微變得清晰起來,富有節(jié)奏的聲響宛如聲納般傳來,若隱若現(xiàn)地引領(lǐng)著兩個青少年前進著。
 
  嗣野的身體開始冒著熱氣,他似乎壓抑著呼吸,但洩漏而出的呼吸仍化作長長吁出的白霧,在迎面而來的冷風中迅速消散。葉白看著嗣野無聲無息地將背包從肩上滑下,繞著一顆大樹的右側(cè)潛行、連忙跟著從左邊圍過去。
 
  「!?」
 
  出乎意料的、兩人並沒有在樹後見到小梓的身影。葉白放開憋住的胸膛,轉(zhuǎn)而將疑惑投向了嗣野。
 
  「沒找到嗎?」
 
  「不,看來我們來得正好。」
 
  嗣野看起來游刃有餘,見到深深沒入雪地的大樹後,他反而顯得如釋重負,不慌不忙地回頭撿起了背包,從中掏出了一條繩索。
 
  「樹枝這種東西比想像中來的堅固,雖然好像一枝一枝折起來很容易,但它的結(jié)構(gòu)其實可以支撐蠻多的雪。」
 
  嗣野平白無故地說道,顯得有些莫名其妙。他看了看葉白身處的位置,伸手將她拉到另一個地方。
 
  「看到這裡的雪像是漏斗一樣嗎?」
 
  嗣野伸手指著樹後方的積雪,靠近樹幹的地方雪像是盆地一樣向內(nèi)傾斜,雖說有些奇怪,但卻是不特別留意不會入眼的景象。葉白在腦海中尋找著既視感,卻只想到了沙堆──她也很不解自己為何會想到沙漠。
 
  嗣野小心翼翼地抓住了一根與手臂齊粗的樹枝,隨後緊皺著眉頭觀察了好一陣子,才慢慢地試探著樹幹附近的積雪。
 
  「下雪的時候,會因為樹枝遮擋落雪的關(guān)係,樹幹周遭的積雪不像平地那樣緊實,要是一不注意的話,就會摔進去、樹上的積雪也會瞬間淹沒頭頂──這種地形叫做樹井。」
 
  嗣野撥了撥積雪,一隻腳底板赫然出現(xiàn)在了白白的雪地之下。
 
  「我來幫忙吧?」
 
  「我把繩子套在腳上,包包裡有把鏟子,妳去拿過來。」
 
  葉白繞開了樹幹邊走到地上的背包旁,裡頭的東西不多、卻顯得應(yīng)有盡有,像是有備而來一樣──她很輕易地從中找到一把伸縮的短鏟,便到了嗣野指出可站的近處。
 
  「小梓的腳還能動,看來我們來的時間正好。妳把雪慢慢撥開,讓小梓有辦法呼吸──別動,是我們,妳不要亂動,我們會把妳救出來的。」
 
  同時給兩個人下指令,嗣野不停地注意著雪中的情況,葉白看見小梓的腳微微地抽動,不禁鬆了一大口氣,總感覺眼框發(fā)熱,隨即更賣力地將積雪撥開。
 
  天色越發(fā)變得黯淡下來,兩人蹲趴在雪地中忙了許久,嗣野甚至取出了提燈,好不容易才把渾身止不住發(fā)抖的少女從雪中挖了出來。
 
  接觸到寒風後、棕色短髮的少女止不住地顫抖,從雪裡被拉出來的髮辮早已凌亂不堪,臉頰也在雪中被凍得發(fā)燙。雖然盡可能地套上了一層又一層的衣服,但在奉龍村中生活從來不需要冬裝──看到小梓身上最後的衣裳僅僅是學(xué)生制服的外套,葉白忍不住緊緊地抱住了小梓的身體,嗣野則脫下身上的外套,蓋在了妹妹身上。
 
  「真是的……如果你有這麼厚的外套就給小梓用啊!她身上穿的幾乎都是短袖欸!為什麼只有你有冬裝啊?」
 
  「我怎麼會知道這傢伙會這麼傻的跑出來?這件外套是村辦事處到山裡打獵用的,我是偷偷把它……嗯?為什麼我會有這件外套來著?」
 
  看見嗣野也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葉白先是一愣,張開了口想說些什麼,卻只能無奈地嘆了嘆氣。
 
  「總之,我們趕緊回去吧。天黑了,要是小梓沒法回溫的話就糟糕了。」
 
  樹林間的光線不知何時已經(jīng)消失殆盡,就在兩人奮力將小梓從雪中給挖出來的同時,正式地進入了夜晚。手電筒的光在雪地上反射才稍稍不顯得那麼黑暗,順著光柱向前延伸,方才來的夏季景色在冬日的包圍下完全不見蹤影。
 
  「葉白,妳來背著小梓。」
 
  感覺到葉白的視線集中在自己的體格上,嗣野不得已繼續(xù)解釋。
 
  「妳還是完全不覺得冷對吧?我想年龍大人的庇護還在妳身上,說不定小梓在妳背上會溫暖些。」
 
  「說得也是,聽起來蠻有道理的。」
 
  葉白小心翼翼地托著背上的少女,隨後在嗣野領(lǐng)頭的光照下,開始向著村子的方向回頭。
 
  小梓身上的衣服滲著雪水,貼在葉白身上稍微有點冰涼、卻絲毫不讓人感到難受,意識到年神似乎真的對自己有所鍾愛,葉白一方面感到沉重,卻也慶幸此時此刻正好能派上用場──年神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愛,又能幫助到村子裡的小梓,這讓葉白感覺年龍也是真正地愛著這個村子。
 
  「咳、咳!唔……我在哪裡?」
 
  「小梓?妳終於醒了啊?是我們,我們來把妳接回家的。」
 
  「什麼?!」
 
  聽見這番話,葉白背上的小梓發(fā)力撐起身,恐懼地看了看四周,只見到身下的葉白和前面回過頭的嗣野,才掙扎地想從葉白身上下來。
 
  「等、等一下啊,小梓?妳這是怎麼了?」
 
  被身後慌亂的女孩搥了好幾下,葉白被半強迫地放下了背上的小梓,感受到肩上與背後不小的痛楚,葉白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委屈。
 
  「沒事的,雖然村子裡的老人會超級生氣,但我們只要快點回去至少還不會有什麼大麻煩──我們兩個也會跟妳一起承擔責任的,乖乖跟我們回家吧?好嗎?」
 
  「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我才不要再回去那個怪異的村子!」
 
  「妳突然之間是怎麼了?幹嘛有這麼大的反應(yīng)?」
 
  原本只是回過頭的嗣野此時把身子完全轉(zhuǎn)了過來,他抓著只穿著短袖的雙臂,平淡的表情盡是莫名其妙。
 
  「別鬧脾氣了,快點回去吧,我快冷死了。」
 
  「對、對啊!小梓,我們都瞭解,妳現(xiàn)在大概是那種時期吧……只是最近壓力有點大對吧?那樣的話、只要好好道歉,村子裡的大家都不會太苛責的。雖然老倉先生大概會超級爆怒……」
 
  「才不是這種程度的問題吧!你們到底為什麼可以這麼若無其事地在那種鬼地方呆下去啊?不覺得很詭異嗎?特別是你!應(yīng)該跟我一起走才對吧!」
 
  小梓不斷地因為冷風顫抖著,但屹立的雙腳一動也不動。被她那纖弱的手指指著,嗣野不解的表情更加張大了嘴。
 
  「我要跟妳一起走?為什麼啊?」
 
  對於哥哥這樣的回應(yīng),小梓先是呆楞住,視線一時投向了一旁「正常」的葉白,一瞬間閃過憎惡與怪罪的神情,又用懇求的目光看著嗣野。
 
  「你怎麼可以這樣……難道你忘了爸爸怎麼了、媽媽又為什麼會變成那樣嗎?」
 
  聽到小梓突然提起這件事,嗣野突然肉眼可見的生氣起來。他雙手攥拳用力向下,呼吸變得粗重,深深吸氣的胸膛像是要破口大罵一般地挺起──但之後,他又閉上眼睛吐出氣息,隨後的話語也像是緩緩放下重物一般。
 
  「那種事情,跟現(xiàn)在沒有關(guān)係吧?快點回去吧。」
 
  「怎麼、怎麼了?你們在說什麼事情?」
 
  「閉嘴!這不關(guān)葉白妳的事!」
 
  被小梓猛然大吼給打斷,葉白感到些許震驚──直到昨日,那個印象中的小梓都還是個安安靜靜、跟在她兄長旁邊的木訥女孩,但現(xiàn)如今如此激烈的反應(yīng)又是怎麼回事呢?葉白心裡不明所以,雖然沒有感到憤怒或是怨懟,但受傷卻是真實的。
 
  「小梓,妳沒事幹嘛對葉白發(fā)火啊!那些事情又不是葉白造成的!」
 
  嗣野先是斥責了自己的妹妹,隨後又轉(zhuǎn)而對葉白解釋。
 
  「葉白妳也知道的吧,我們家的老爸……在十九年前過世了。因為是在我們很小的時候離開的,所以我和小梓一直都不知道原因。」
 
  這件事情的話,葉白也是知道的,只是村子裡一直對這件事三緘其口,大家都絕口不提北川家發(fā)生的事情,對於內(nèi)幕、外人都毫不知情。
 
  「不過,後面村子裡的老人偷偷跟我說,我們家的老爸純粹是逃出了村子,拋家棄子的離開這裡,之後就再也沒有任何消息。」
 
  「不、不對!才不是那些人說的那樣!」
 
  還沒等嗣野說完,小梓便氣急敗壞地大喊。嗣野先是一愣,一股無名火湧上心頭、他反過來對著小梓怒問道。
 
  「那妳說,那傢伙還能有什麼理由,丟下我們?nèi)摇⑹拍陜?nèi)音訊全無!老媽變得日以繼夜借酒澆愁,不就是他害得嗎!他能有什麼理由!」
 
  「這……」
 
  「這是因為,北川善孝在上一次請供時、被年龍吃掉了的緣故。」
 
  出乎意料的聲音從樹林中傳出,葉白、小梓與嗣野先是一愣,隨後齊齊扭頭望向了恐怖話語的來源。
 
  只見一身黑色道袍、合十的雙手掛上念珠,名為有道的尼姑緩緩在夜幕低垂的樹林間現(xiàn)身。
 
  「被……年龍……」
 
  「吃掉了……?」
 
  還不等嗣野仔細品味有道嘴裡的話,葉白便率先反駁道。
 
  「不是這樣的!龍龍他──」
 
  「不會吃人,妳是想這麼說嗎?水原葉白。」
 
  葉白望著有道那居心叵測的臉,一時之間因為震驚與失望而無話可說,最終整張臉沉了下來。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以為妳理解龍龍、妳不應(yīng)該是最親近祂的人嗎!」
 
  「現(xiàn)在的我,距離年龍大人那裡相當遙遠。」
 
  有道面無表情地瞥了眼葉白下壓的拳頭,又轉(zhuǎn)而直射進她的眼睛。
 
  「還記得我允諾會和妳坦承十九年前請供的事情嗎?」
 
  「妳要說的是這種事情的話、那大可不必!」
 
  嗣野站到了葉白身前,他伸出臂膀?qū)⑷~白向後護,同時對著有道質(zhì)問。
 
  「等一下,如果照妳所說、年龍把我們老爸給吃掉的話,那我和小梓又是怎麼出生的?這時間根本對不上啊?」
 
  「……那是什麼味道?」
 
  倏忽間、小梓發(fā)笑著問道,而當眾人將注意力放到不知從何而來的迷之香氣時,小梓笑得越發(fā)厲害、抱著身子蹲下了身,開始又哭又笑起來。
 
  一股好似食物、又像是花果芳香的濃郁味道自森林的遠處隨風而來,葉白只覺得五味雜陳從鼻腔中進了體內(nèi),稍微感到身體不適、便忍受不住地開始嘔吐起來。
 
  清澈的水流不斷地從葉白口中湧出,幾乎遠超其所能喝下的水量,葉白只能扶著樹幹、因為不斷地吐出清水而動彈不得。另一邊的嗣野則開始同小梓一起放聲大笑,全身痙攣地摔倒在地,他的手腳似乎嘗試著掙扎,但卻對發(fā)生在身上的異變不可自拔。
 
  只剩下有道仍佇立著,但她臉上看不見半道情緒,只是死死地望向了森林的深邃──
 
  「這裡可是奉龍村,年龍大人的福許寶地──萬萬不是卿等應(yīng)來的地方。」
 
  有道的聲音似乎傳遞得相當遠,又好像變成耳鳴在耳中無法消散,葉白強忍著胃中的翻湧,硬是抬頭跟著盼看。
 
  一個高大、近乎與周遭的白雪融為一體的坨物蠕動著,正朝向葉白四人排山倒海而來。那白色的身形像是一叢白色的絨毛,只是那些絨毛不斷地向上飄著化為一縷煙絲,詭異的香氣就是從中而來。
 
  直到越發(fā)接近,葉白彷彿從中讀出了人形,隨即曼妙起來的身姿踏著婀娜的步伐,形象也逐漸變得像一個女人。
 
  多生兒、多產(chǎn)女,兒孫滿堂爹娘歡。
  冬來寒風催柴門,夏至赤日照禾田。
  莫道兒女成負累,養(yǎng)兒防老古人言。
  田中辛勤汗如雨,糧食不足腹中寒。
 
  一個古怪的言語在葉白的腦袋中哼唱成曲,葉白看著面前白淨而詭異的女子拖動身後龐大的身軀,枯瘦細長的手卻溫柔撫摸著異常豐腴的腹部。異樣感襲向了內(nèi)心──
 
  「啊──啊!」
 
  在一旁的小梓突然笑著尖叫起來,她彎下了腰,雙手緊緊地捧著肚子,滿臉痛苦卻又夾雜著笑意,淒烈地發(fā)出慘笑。
 
  「我、我的肚子……好痛!痛死我了!」
 
  「小梓、妳沒事吧……」
 
  正當葉白慌亂地望向身後,卻同時看到了嗣野也在地上絞痛翻滾著。
 
  「有什麼、在我的肚子裡!它、它在吃我肚子裡的肉!」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有道師傅?!」
 
  葉白轉(zhuǎn)向了有道,滿是驚慌的質(zhì)問。
 
  「好好看著吧,那就是神明的真身──卯胎村請供的年神,吃了整個卯胎村的年兔。」
 
  「年兔……?吃了整個村子是什麼意思?」
 
  卯胎村從來都只有在耳聞中才會出現(xiàn),是鄰近這裡、但從未有過交集的村子,只有老倉先生才知道那裡的事情,其餘的人大多老死不相往來。
 
  「如同字面上的意思喔,不僅吃光了整個村子,還貪婪地朝著奉龍村過來了。」
 
  娘胎婠、娘胎安,六甲月圓得子繁。
  堂前喜色顯紅旺,朱門箏笙競鼓簧。
  十月期至仍未產(chǎn),蹣跚疼腹過十寒。
  子富肚漲如蟲卵,百胎滿腹似巨蟾。
 
  「怎麼會……神明會吃人什麼的……」
 
  「你不相信嗎?明明我們所有人都已經(jīng)被吃過了。」
 
  有道輕聲細語的聲音,從中滿盈著木然而哀嘆,有種說不出口的悲傷夾雜在她看似虛無的外貌之下。葉白突然感覺有道有些熟悉,一種無法言語的表裏感充斥在自己的心中。
 
  望向了在雪地中徒勞掙扎的嗣野,有道緩緩開口。
 
  「即使在所有請供的年神當中,年龍也是最為特別的一個。年子引發(fā)瘧疾、年丑敗壞土地、年虎渴求血肉、年卯貪圖胎生、年蟒寄宿肝膽、年麟掠奪人骨、年未扭曲倫理、年猿索要大腦、年臘姦擄處子、年犬齒刑惡人、年亥怠惰腐敗──而年龍喜食靈性。」
 
  靈性。
 
  人類之靈,靈長類的精髓。
 
  如果是其他村子,那人們安居樂業(yè)所需支付的代價,不過只是年獸引發(fā)的災(zāi)惡而已,大不了慘死的命運。
 
  「這個少年,北川嗣野,他被吃掉了到外頭的慾望。妳不覺得奇怪嗎?某一天開始,北川嗣野便不在乎是否到村子以外的世界了──即使他對如何逃出村子意外地瞭解。」
 
  「到外頭……的慾望?」
 
  「沒錯,不過、對於村子裡的人來說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畢竟在十九年前發(fā)生的,是比這還要更加恐怖的神蹟。」
 
  在有道背後,白色的卯神已經(jīng)完全顯形。渾身潔白的女人,茂盛而雜亂的頭髮直至雪地並交融一體,蠟白的絹紙蓋住了那張臉旁的起伏,半裸的上半身連接著一個巨大乃至在地上拖行的孕肚;而那個身軀的身後則拖著滿是白色絨毛獸軀與兩條逆足,女人的腹部一直延伸到獸狀的下半身,一條裂縫將下腹完全切開,從中伸出的許多嬰孩手掌吃力地支撐起整個巨大的身形,每向前爬一步,流洩而出的羊水便融化了雪水,連同在那之下的所有植被一起蒸發(fā),露出已然死絕的土地。
 
  葉白眼睜睜看著眼前的景象,突然有種強烈想要尖叫的慾望。她開始理解卯神的行為是在吃掉土地上的所有生命,她的大腦開始不受控制地解釋起反覆哼唱的歌謠其中的含意。隨著葉白逐漸瞭解一切,飛漲的混亂與拒絕思考的情緒也逐漸潰堤。
 
  生兔唇、死腹內(nèi),莫言卯胎難生產(chǎn)。
  瘸足六指猶為子,溺死女兒泡江寒。
  卯爺足前未盡奉,母子俱亡滿哭喪。
  神胎喜從人間降,娘屍坐起把胎喰。
 
  年兔又更近了一步,在一旁倒地不起的小梓突然慘叫一聲,只見她的腹部膨脹蠕動著,下一秒、便像顆鮮紅的氣球炸裂,一隻隻無目無鼻的白兔從中探出頭來,迅速地轉(zhuǎn)向了小梓完好的上半身,開始大快朵頤。
 
  「葉白──快跑!」
 
  嗣野用盡全力按壓著隆起的腹部,只來得及大喊一句,隨後一隻白兔也從他的喉頭破口而出,抽動著雙耳。嗣野最後的身軀也逐漸被體內(nèi)的白兔所取代。
 
  葉白驚慌失措地看向了有道,只見她不為所動地看著被吞噬殆盡的軀體,接著又轉(zhuǎn)而望向安好的葉白。
 
  「妳不知道,妳多麼被寵愛著。」
 
  「寵愛……?妳到底在說什麼?」
 
  「妳沒有想過為什麼妳自己會相安無事嗎?明明被年龍大人如此中意、如此憐惜──就因為妳被吃掉的部分跟他們不一樣。」
 
  葉白一時語塞,突然感覺到自己內(nèi)心異質(zhì)的部分。年兔還在逐步靠近,嗣野和小梓的慘死只存在一瞬間就立刻被若雪若獸的潔白淹沒,而自己雖然感到驚慌、感到不可思議、感到混亂、感到難以忍受──卻不覺得恐懼。
 
  她知道恐懼為何物,明白恐懼的反應(yīng),但、即使好友悽慘地被年神吃掉,自己卻毫無恐懼的感覺。
 
  「難道說……」
 
  「沒錯,水原葉白,妳被年龍吃掉的……就是妳對年神的恐懼。」
 
  年卯距離有道已經(jīng)近在咫尺。有道放開合十的雙手,一手持著念珠、另一隻手則取出一個琉璃淨瓶。
 
  「您可不是貧尼的主人。」
 
  有道將淨瓶向下傾斜,只見從中沸騰而出的清水在落地前變成一珠珠的泡沫,緊接著化為成群鱗片,飛快地向著年卯飛去,須臾間將潔白的女驅(qū)凌遲出數(shù)百道血口。

  不孕人、不運娘,視母如彘肉臠臠。
  米粟未及金秋實,嬰屍哭啼皆食饞。
  腹中糠草觀音土,全村埋體飢裝棺。
  嬋姱娠媛娓嫥孀,卯胎欺神盡痷婪。
 
  對於身上的傷勢豪不在意,年卯伸出了細長的手指向地面一指,一股空腹感突然襲向了葉白──
 
  「吧唧。」
 
  只見有道無意識地將左手的無名指與小指塞入口中,毫不遲疑地將之咬斷。一下子血液噴湧而出,葉白連忙將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將咬住了手掌,趕緊鬆開僵硬的下顎。慌亂之下,葉白的視線掃過了紅白混雜的草地──嗣野的屍體已經(jīng)破碎不堪、只剩下遍地的白兔。
 
  有道正在和年卯纏鬥。雖然說勝算微乎其微,但也不至於會葬身此處。
 
  如果年龍在的話──
 
  但、如果正在請供的年龍,究竟會變得怎樣呢?葉白不知道這麼做的下場。
 
  葉白深吸了一口氣,隨後立刻轉(zhuǎn)過身、不給自己遲疑的餘力,飛也似地拔腿就跑──
 
  幾片龍鱗追趕著從葉白身後飛來,卻在即將命中之際偏轉(zhuǎn)了軌道,有道看著輕易脫身的葉白,不禁咋舌。
 
  「您就那麼地中意那個女孩嗎──明明都有我了──」
 
  葉白拼了命地朝著村子的方向衝去,如同她所預(yù)料,年卯並未追過來。
 
  「如果是龍龍、它一定會想辦法的!沒錯,它可是村子的守護神!」
 
  葉白打氣般地對自己說道,卻情不自禁回想起北川兄妹兩人的下場,一時之間、她也沒了底氣,只能邊跑邊掉淚,一路從雪地跑回了青翠的夏夜。
 
  「葉白!」
 
  突然從夜晚中響起的呼聲,讓葉白抬起了頭,只見在樹林之中,老倉先生正晃著手裡的手電筒、另一隻手抓著獵槍,靠在樹旁喘著粗氣。
 
  「老倉先生!小梓和嗣野……他們兩個死掉了!」
 
  聞言,老倉頓時面色凝重,不過他回頭望了望村子年廟的方向、又看進了樹林遠處的騷動。
 
  「妳沒事嗎?那裡發(fā)生什麼,一五一十地跟我說清楚。」
 
  葉白簡短地訴說了年卯往村子過來、以及有道出現(xiàn)在那裡的事情。她試著去回想關(guān)於年卯的一切,但卻無法描繪年神的形象乃至行徑──就好像一切有關(guān)於年神的認識都成為不現(xiàn)實夢境中的碎片,只能毫無理智地形容著。
 
  「卯胎村嗎……那個地方可能去年請供到一半的時候全村人都死光了,導(dǎo)致年卯沒能好好的送神、甚至根本沒請供。難怪幾乎沒有從那個方向來的旅商──政府派的人到底在幹什麼?」
 
  一邊碎唸著,老倉又轉(zhuǎn)而開始檢查葉白的上下。與其說是在尋找葉白的傷勢,他的舉動更像是在確認寶物是否有所損壞。一直到確信葉白沒有被任何人或是年卯傷害,他這才鬆了鬆眉頭。
 
  「妳趕緊給我回到村子裡,直接去年廟門口──有道估計不侍奉年龍了,只能由妳來接替她的位置。」
 
  「接替位置?您不打算管有道師傅了嗎?」
 
  葉白顫抖著身子,儘管她也覺得有道離開年廟後顯得有些古怪,但論及印象、老倉在她從小到大看來都是個脾氣古怪且守舊的老人,特別是在某些時候相當不近人情。
 
  「在說清楚村子的事以前,我誰都不會相信、說到底如果不是隱瞞著村外還有北川先生的事情,小梓也不會平白無故地跑出村外!我們所有人都被秘密給籠罩著,所以才導(dǎo)致現(xiàn)在這種局面!請您把一切真相都告訴我!」
 
  老倉看著葉白的神情有些意外,隨後、他長嘆了一口氣,靠著樹幹坐了下來。
 
  「十九年──我都已經(jīng)不曉得過第幾個九十年了,這些事情什麼時候才會到頭呢。」
 
  老倉無奈地喃喃自語著,言語間有著無止盡的哀嘆。
 
  「十九年前,正上一次請供的時候、沒錯吧?」
 
  「就是那樣哪,若是年龍能夠定期請供,根本不會有任何問題──甚至年年都請供年龍的話,這個村子能夠國安民泰、人人都能安居樂業(yè)。與其他年神不同,年龍是真心誠意地庇佑著人類;但倘若只單單請供年龍的話,其他村子的人會瘋狂湧向奉龍村的,其他得不到請供的年神將會化為源源不斷的災(zāi)惡。正因為體恤人子,年龍才減少請供的頻率──即使那樣將會導(dǎo)致自身變質(zhì)。」
 
  老倉不停地說了一大串,像是這些話早已憋在內(nèi)心許久。
 
  「我老早就想死了,即使奉龍村過得再安然無恙也一樣。但、年龍吃掉了我的病痛與死期──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洪福齊天,其他人被吃掉的都是不能失去的內(nèi)在,只有我獲得了長命百歲的天命……只不過現(xiàn)在看來,我也只是受比別人更長的苦而已。」
 
  「……比起那種事情,十九年前到底發(fā)生了什麼?」
 
  老倉抬起頭來看向了葉白。
 
  「十九年前──應(yīng)該說在那之前、年龍已經(jīng)近乎六十年沒有進行請供儀式了。」
 
  「六十年?!這不可能、如果是那樣的話,年龍怎麼可能──」
 
  「維持正常嗎?確實它現(xiàn)在看起來是稱職的守護神沒錯,但那都是十九年前請供儀式之後的結(jié)果。」
 
  老倉回頭望向了村子。
 
  「十九年前,年龍吃掉了這整個村子近十年的過去。」
 
  「十年?」
 
  「每個人被吃掉的時間或多或少不一樣,但結(jié)果來看都毫無差別的悽慘……奉龍村應(yīng)該至少有兩百多戶家庭,但請供開始的瞬間,我們連本來有多少人、村子原本是什麼狀態(tài)都不知道了,年龍吃掉的太多了,以致於我們當時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麼……」
 
  老倉突然重重地低下了頭,以幾乎低不可聞的聲音繼續(xù)說出口。
 
  「──有數(shù)百人被吃得一切內(nèi)在都不剩,慾望、性格、記憶、情緒、智慧、本能……全部都沒了,他們失去了活下去的功能,而我們只是吃剩的殘渣。」
 
  「怎麼會這樣……那、那些人呢?」
 
  老倉拍了拍坐著的土地。
 
  「都活埋了。成為使作物肥沃的土地,讓我們留下的人得以繼續(xù)活下去──」
 
  葉白突然覺得頭暈?zāi)垦!R恢币詠恚钤谶@個村子的她,從來不知道這些事情──每天每天與自己和睦相處的年龍,竟然導(dǎo)致了這麼可怕的事情發(fā)生。
 
  年龍不單單吃了人的靈性,連同所有曾為人格的部分一起吃掉,甚至連時間都直接吞噬──奉龍村一直顯得有些過時,她從未想過這是因為有三年的時間被年龍給永遠地吞食。
 
  最令葉白感到無法接受的,是縱使自己知道了這麼多,卻依舊無法討厭年龍。
 
  她打從心裡喜歡著年龍大人。
 
  越是知道這些真相、在那令人抗拒理解的事實之後,她反而更加深愛的作為神明的年龍。這份感情究竟是真是假,是否使她喪失作為人的一部分,都隨著被永遠吃掉的恐懼而失去了意義。
 
  一個從骨髓深處傳來的冰冷哼唱聲打破了兩人的沉默,從那樹林深處之中,巨大的年兔已經(jīng)緩緩爬入了奉龍村。
 
  ──有道正領(lǐng)在前頭,她的腹部破了一個大洞,皮膚像是鬆弛的氣球般垂下,內(nèi)部的臟器早已從中摔落。她若無其事地向著村子走來。
 
  「有道,妳捨棄年龍大人了嗎?」
 
  老倉無力地發(fā)問,對於已經(jīng)逼近的年兔,他連起身的慾望都提不起。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捨棄年龍大人……是它捨棄了我。」
 
  有道的臉色有如死灰一般、或者說像是年兔身後的雪一樣白。她直勾勾地盯著葉白。
 
  「我也曾經(jīng)和妳一樣,我以為我是特別的,與妳那虛假的愛不同──我對年龍的愛是貨真價實的。」
 
  有道說著,言語間竟傳遞出哀戚的情緒,而在那之下則是無以爆發(fā)的怨懟。
 
  「但年龍卻選擇了妳。什麼都不知道、連敬意都不持有的妳,只因為妳的靈性近乎純潔──告訴妳吧,我也曾經(jīng)和妳一樣,年龍大人鍾愛過我、佔有著我,我也心甘情願讓它吃掉我對它的愛……但到最後、失去愛的我連年龍都無法擁有。」
 
  「為了這種無聊的理由,奉龍村這次真的要滅亡了,有道。」
 
  「要死大家一起死──這不是你一直都在追求的嗎?老倉?」
 
  有道將手裡的淨瓶鬆開,任由其摔落地面、化為無數(shù)銳利的碎片。
 
  老倉突然笑了起來。他先是哼氣著,隨後壓抑不住的笑聲開始變大。
 
  「妳難道連對年龍大人的理解都被吃了嗎?真是好笑、區(qū)區(qū)白兔,怎麼可能會是無上神龍的對手──那隻兔子根本不是來這裡貪求供奉的,它是在等候死亡回歸於天的機會啊。妳以為什麼東西能殺死年神?」
 
  老倉將手裡的獵槍對準了額頭。
 
  「請供儀式要開始了。」
 
  還沒等葉白做出反應(yīng)、老倉便扣動了扳機。
 
  鮮紅的腦漿一下子炸裂開來,曾經(jīng)完整的老人面部只殘餘還在列嘴大笑的嘴,那張被皺紋佔據(jù)的笑容並未隨著腦部的破壞而消失,依舊掛著嘲諷一切的笑意。
 
  「這裡可是奉龍村,即使自裁也無法斷送的性命、就當作請供的第一餐吧,不知道餓了十數(shù)年的年龍大人,這次是否願意吃掉我的折磨?」
 
  清澈的水流出現(xiàn)。但卻並非自地面蔓延成積水,夜晚的黑河傳出潺潺的水聲,生機與死亡、身埋於地下骸骨從土中被沖刷洗淨,不於污穢地游向天空。有什麼巨大、特別巨大、那由多的巨大身軀,游移過已經(jīng)不是天空的夜晚。
 
  微風拂過葉白的脖頸,隨後她意識到不是風吹,而是輕如蛛絲的絨毛從天空垂下。一個從星空中伸向人間的手,溫柔地、緩緩地捧起了在地上仰望的白兔,將之帶離了地面。隨著年卯的過去沒入黑夜的深邃,地上的血胎也被乾淨的純水給洗淨,純淨地不是世界之物。
 
  葉白抬起頭,夜空中還有不可計數(shù)的手緩緩垂下,彷彿整個世界都被那些手臂所籠罩。
 
  有道,汝為何如此不敬?

  有道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她看起來既有不甘、卻又坦然明白事情會如此發(fā)展,此刻的她只是無法眨眼地望著天,眼裡滿是渴望,與不解。
 
  有道,汝為何如此不敬?
 
  清水發(fā)出的顏色、或者說難以形容的意識再一次地柔聲詢問,周遭的黑暗已經(jīng)不在是人世間的夜晚,有種從人間所有美好幸福與安詳提煉出的精氣、靈性化為的風,將周遭的一切感覺化為了湖泊──葉白意識到、這是曾被年龍吃掉的,人類的美好。這些美好都一直存在,只是在年龍體內(nèi)。
 
  「您難道不記得了嗎?貧尼對您的敬愛,都被年龍大人您給享用殆盡了。」
 
  葉白無法從世界中感知到有道的身影,但還是被那淒涼悲哀的泣音震得渾身發(fā)麻,只聽到有道發(fā)出一聲哭喊。
 
  「求求您、把貧尼一起吃了,讓貧尼重新取回對您的愛吧!」
 
  滿天的手臂開始兩兩成對地垂下,排列整齊成葉白似乎看得懂的形象,一個細長的身軀隨著無盡的雙手成形,青色秀髮的女性頭部低垂著,即使盤據(jù)在天上,那個染青世界的龍身仍無法看出根源。
 
  接著年龍的模樣清晰到深深烙印在葉白眼裡,她再也無法忘懷年龍的姿態(tài),美麗而不可直視、深邃到無論看向何物都有年龍的身影,無法描述、不得形容的神姿,將有道給包裹──卻是深深地壓入土裡。
 
  即使無法理解,葉白也意識到,年龍並未吃掉了有道。有道就只是消失了,她那份注定不得好果的愛,也許未曾被接受過。
 
  而此刻,年龍籠罩的世界,只剩下葉白一人。
 
  手臂緩緩地伸向了葉白──不知怎地、葉白忍不住閃躲,隨後意識到、她曾被吃掉的恐懼也在這裡──在年龍體內(nèi)。
 
  但、葉白卻依舊沒有感到恐懼。
 
  只是作出的動作躲過了年龍伸來的手,葉白踉蹌在地上,隨後感覺到身後某物的破裂──一股淡淡地、比不過周遭的香氣散發(fā)出來。葉白摸了摸濕潤的裙子,發(fā)現(xiàn)白天帶著的香油被壓破而溢出。
 
  這個氣味,水原葉白、是汝嗎?
 
  年龍淡然而親切的詢問。葉白卻意識到年龍甚至無法認得自己──只有作為供品的香油被請供中的年龍記住。
 
  「龍龍……為什麼、這一切會變成這樣?怎麼會發(fā)生這種事情……」
 
  一邊說著,葉白情不自禁的流下淚來。
 
  世界已經(jīng)變化,不再能以常理理解。對年龍的愛與恐懼、曾經(jīng)熟知的世界、真相、家人好友的性命、人類在宇宙的地位──這一切都讓葉白無法再接受。或許世界從未變過,葉白不確定自己對年龍的愛是否有過變化。
 
  水原葉白,汝可有所求之物?
 
  葉白搖了搖頭。曾經(jīng)拒絕是因為毫無必要,如今則是一切皆無意義。
 
  「龍龍,我突然希望我從來不曾知道過這一切──難道說我只是因為不知道真相、所以喜歡著我自以為知道的你嗎?」
 
  手掌緩緩地輕撫著葉白,層層手掌遞進包裹,宛如蓮花一般。
 
  葉白,吾深愛著人類,所以心甘情願食去他們的污穢。
  但、即使是為了使人獲得佛性而剝奪其惡性,人也變得不再是曾經(jīng)的『我』。
  葉白,吾沒有吞食汝的任何內(nèi)在,汝的美好是渾然天成的。
  但,即使汝已經(jīng)得到答案,迷惘卻無法消失。
  吞食了汝與否,已經(jīng)失去其意義。
  吾現(xiàn)在意識到這點。帶著吾不喜愛部分的人類,同樣是吾憐愛的人類。
  吾不會吃掉汝的迷惘,唯有帶著迷惘活下去的汝、唯有因為失去信念而不願活下去的汝,才是吾深愛的水原葉白。
 
  葉白泣不成聲地將臉埋進了手掌中,周遭的一切正在變黑。她開始不在感知到年龍的體內(nèi)世界。
 
  現(xiàn)實好似回歸黑夜,又似乎歸於黑暗,常理彷彿隨著年龍回歸、又像是隨之離去,在黑暗之中──奉龍村也不再可見。
 

 
  達達的馬蹄聲慢吞吞地穿過茂盛的樹林,一大群臉上蓋著紙張的旅人,徒步擔著轎子、或者趕著馬匹前進,行成長長的隊伍。旅商們低聲呢喃、大多低著頭趕路,偶有沉默的汗水落地的無聲,呈現(xiàn)一股充滿活力的死寂。
 
  「看得見奉龍村了。」
 
  一個老者低聲囑咐,緊跟在身後的小孩則掀起了遮蔽臉部的白紙──好奇地望向樹林外的空曠綠茵。
 
  「那就是被當作世外桃源的奉龍村?看起來不過是什麼也沒有的普通村子而已。」
 
  「傻小鬼,什麼都沒有就已經(jīng)是最好的了。」
 
  綿延的隊伍不斷地從山巒間的低口通過,準備進入奉龍村內(nèi)──盤據(jù)著的山彷彿龍首,靜靜地觀望著外來者的到訪。
 
  「等等進去奉龍村,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要有所反應(yīng),東西放好就直接離去了。」
 
  「不做買賣嗎?如果是好村落的話、都可以做一筆大生意的。」
 
  「你個蠢貨,等等你就知道有沒有買賣能做的了。待會什麼事都不要主動做,要是被喜歡上了留在村內(nèi),沒人留得住你。」
 
  「爺爺,我們不是去年才來過嗎?奉龍村不是看起來還挺好的嗎?要是能住在奉龍村,我可不想在其他村子到處跑。」
 
  老者壓了壓小孩的腦袋,默不作聲地跟著隊伍進入了村內(nèi)──
 
  一股壓抑的氛圍籠罩在村中。
 
  在豐碩的稻田間,人們正辛勤地勞作著耕田。
 
  但、與那格外賣力的動作不符,那些人幾乎毫無反應(yīng)、臉上未曾有過表情,耕作的動作也呆板地重複著。
 
  到處都是重複著人類行為的人。
 
  見到此景,小孩忍不住嚥了嚥唾液,學(xué)著老者低下了頭。
 
  堆積為山的禮物整整齊齊地放到了年廟門前。小孩跟著眾人畢恭畢敬地參拜著──卻未曾見到裡頭的年神。
 
  或許是好事。
 
  正當小孩跟著下了木階梯、踏上清水中的巨石時,手卻被一把拉住。
 
  「你是新的旅商吧?上次沒見過你來村子裡呢。」
 
  那是一個優(yōu)雅端莊的少女,身上穿著神子的服裝,面部與手臂上還有著淡淡而不可見的褐色,但幾乎被潔白所掩蓋得不剩。黑色的長髮宛如夜間的星河一般流洩,綁成的龍尾隨著清爽的微風搖晃著。
 
  「我?guī)銋菽挲埓笕拴ぉず脝幔俊?/div>
 
  神子淡淡地微笑著。




  我被年龍吃掉了投稿這一篇的記憶,絕對不是因為我忘記自己根本沒投過。

  這麼晚才把下篇丟出來真的很抱歉。不過,年龍的故事早就已經(jīng)想好了,一樣是建立在世界觀上的『人類不能理解的恐怖』。雖然試著這樣寫,但為了不讓故事看起來過於意識流與難懂,還是加了一些人物動機進去。

  本來想塑造年龍在請供儀式後變得無法理解,不過之後不管怎麼想、我也得不出水原葉白能夠從中存活的可能性,所以賦予了年龍對葉白的深愛。

  有道對年龍的愛、葉白被吃掉恐懼、以及兩人之於年龍的對比倒是早就想好,雖然人類的情感對於神靈來說是毫無意義的,但我希望能夠表現(xiàn)出人在面對神明時、那些內(nèi)在的情緒與內(nèi)心想法引發(fā)的故事加以描寫。神不可名狀的恐怖、帶給人類的災(zāi)惡,以及「依照自己定義的美好改變?nèi)祟悺惯@些反而只是使情節(jié)更加有趣的調(diào)味劑。

  單單只是寫年龍就使得故事有點過長,我也沒有打算發(fā)展成長篇故事的想法。不過倒是有很多因應(yīng)世界觀而生的點子,就稍微提提,給讀者們助助興。

?年龍跟其他年神相比超級強大,但無法抗衡其他所有年神。倒不是十一隻加起來就比年龍強、而是年神不單單只有十二生肖,還有其他很多詭異的東西。而年龍在和那些年神打架的時候、人類會因此死光。

?年兔是不死之身,請供的方式是無差別讓人懷孕生產(chǎn),年龍沒有吃掉年兔、只是把那隻年兔放到地球之外的宇宙空間。而之所以年兔快一年才往奉龍村過來,是因為年兔一直在利用屍體繁殖出下一胎,然後吃掉那些新生兒迭代,直到吃光了才開始移動。

?天皇是唯一可以與年神直接談判的血脈,但天皇早就掛了。電視上的天皇只是一具以前留下來的屍體,裡面被塞了某些東西讓他可以動。

?老倉、有道、鬱鬱的關(guān)係,跟嗣野、葉白還有滿子一樣。這表示嗣野運氣夠好就不會死(或者其實沒死?),而滿子後面也到村外成為政府人員之一。

?鬱鬱之所以沒出場,是因為他跑去負責等滅村之後跟政府匯報。不過村子後面沒有滅亡,政府也不管發(fā)生了什麼事情。

?旅商看起來不用待在村子請供年神很爽,但其實旅商有自己要面對的怪異,而且沒有固定的規(guī)則。

?故事背景是類似日本村落但又不完全是日本的地方,年兔哼唱的歌只是為了呈現(xiàn)所以寫得比較中式,內(nèi)容是卯胎村過去發(fā)生過的事情,大意自行理解。

?即使在故事的尾聲,老倉還是沒有死掉——因為年龍不吃他。

?其他年神喜歡吃的東西列舉在文內(nèi)了,不過可以延伸一下:
年鼠喜歡吃生病的人,但年鼠在的村落不會有疾病。
年蛇會無條件住進活人體內(nèi),那些人被吃掉器官也死不了。
年馬會強制骨折,還有把人腳安在自己身上。
年雞跟年羊是最變態(tài)的,內(nèi)容大概是雞肉與雞蛋烹飪相關(guān)、獻祭長子相關(guān)。
技術(shù)上來說請供年犬是最適合好人居住的村落,但年犬喜歡吃惡人,所以只會出現(xiàn)在一大堆壞人的地方。
與其他年神滿足慾望不同,年龍吃掉靈性是為了剝離人們身上糟糕的部分,至於哪些部分糟糕都是依照當下還有年龍自己來判定。

?供奉同一種年神的村子有很多,但供奉年龍的村子幾乎只有個位數(shù)。

?奉龍村最後發(fā)生什麼,請自行想像。



創(chuàng)作回應(yīng)

追蹤 創(chuàng)作集

作者相關(guān)創(chuàng)作

相關(guān)創(chuàng)作

更多創(chuàng)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