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兔子們騷動的某場茶會〉
這是從伊格穆迪雙眼失去光芒,成為一具冰冷屍身後的事情了。
由於他生前跟教團一些過於「親密」的行為,在死後被秘密的下葬了,就同投入水中的石子,連巴格達的居民們幾天的談資都當不成,消失於無形且不帶一點訊息,在掌控資訊跟抹殺情報的層面上,這些高層做得非常徹底,這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即使我自認職位並不算底層人員,卻半點關於這些交易的事情全然不知。
「早安,哈桑長官。上次見到您時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現在看到您安然無恙真是太好了。」門口的職勤人員打了招呼。
畢竟這是我六個月來重新回到這裡吧,在稍微做了回應後,我走回了辦公室。
走入自己數月不曾踏入的辦公室前,深深地吸一口氣,一入門仍是松木質桌椅特有的溫和氣味。而有些破損和汙垢的牛皮紙袋依舊靜靜地躺在桌上。要是一開始沒有繼續深入,一如既往只求效率膚淺的執法,或許它一開始就不會出現在桌上了,我是這麼想的。
為了確保不會有其他人拿取甚至是閱讀這份自白書,我臨走前將辦公室的大門用力鎖上,甚至確認了數次才離開。
可是接下來的發現徹底的顛覆了我自認的慎重,我無意中將無法被控制的外來之物鎖在自己的辦公室內。
那份自白書是全部從少女的身上書寫而下,再被那個瘋子用刀切割下來的!
除此之外,被我帶往卡達的少女碎片自行增生成一張完整的紙頁,即便撕碎投入火中,剩下的殘片在數日內又會恢復原狀,不去注意還會朝巴格達的方位 —— 她的本體一點一點移動過去。後來我在一次銷毀時留下一片、把邊角烤至微焦才停止再生。
在接觸到紙袋內的同伴後,她的碎片重新融進了有著相同質地的紙層中,重新拿起來卻覺得增加了幾分重量,新的紙頁早已增加,著寫在上的文字混亂中帶有規律的扭曲攪動,在注視後數秒方停下。
我在那一刻前已經用力地把書卷壓在桌面上,數滴冷汗從額頭、眉間、直至鼻頭與下頷滴落,深怕地牢中不祥的怪異會藉由頁間空隙爬出,拖我入無間煉獄中。
我決定去拉開窗簾,期望視線的光明可以驅散那從星空的另一端具現在身旁的黑暗,可就在下一秒我的動作變得極度緩慢。
應該說動不了,全身的時間被世界所停止,只能看著壓住紙袋的手被看不見的人物向上扯動,力道之大無從抵抗,一張紙逕自從袋中冒出一角,其上不過寥寥數字,卻直教人膽破魂裂。
「被發現了 ? 我的好警官 ?」
這是否為真實 ? 抑或虛幻 ? 紙造窗框另一端坐著的人物明目張膽的恫嚇著我 ! 她用最輕描淡寫的提問將最糟糕的結果呈現在我的眼前,在伊格穆迪已然身亡的此時此刻,我是唯一一個理解到浩劫即將降臨人間的人了。
「拜託了,把書燒掉!......」耳畔響起了這句請託,在控制身體的力度減小之際,我猛然把整個紙袋砸入壁爐內升起火焰,所有感官頓受此生前所未有的衝擊,生肉與頭髮直接焚燒的味道、尖細而深入腦中的女性尖叫、扎根在肌膚的寒冷與炎熱以及穿進全身所有孔洞直達五臟六腑的生臭黏膩感。
倘若人間有如此酷刑,為什麼發生在自己身上? 就連幾年後的今天寫這些訊息細數這段回憶,也免不了冷汗直流。
或許我早已忘卻這輩子第一個拿到的頭巾顏色,第一次行禮拜的日子,但就1685年重新回到辦公室的那日我絕不可能忘記。
自白書在紅色火焰中轉為灰黑色的燼,時不時噴出幾點火星,而我則滿身大汗,神智瀕臨潰散的倒在壁爐前看著。
翡翠色的火焰同燒毀的煙塵在空氣內繾綣升騰,舞悠然輕妙的舞、步無行化變的步,飄動搖曳的光影在數步就能環繞一圈的室內向我述說一件往事,四肢無力、眼皮重重的闔上直到光線無法進入雙眼,我已步入窗框另一側的夢中。
「啊,你好。可以聽見嗎 ? 對不起,因為是第一次這樣見面,有點緊張。」幾聲銀鈴在耳畔響起。
「可以的話,我想說一些事情。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請上座吧。」
柔和輕巧的音,伴隨著愈發明亮刺痛眼皮的光,打開我本不該再打開的雙眼,追尋不該追尋的來人身影。
如果今天搭著船一路往北,他人所說的北域異國真的是這種模樣嗎 ? 抑或是這裡的主人刻意營造的浮誇? 四周蓊鬱的林木高大的嚇人,毫無限制的向天展開枝椏,在草地兩旁有序地排列。
與其說是樹形成的拱廊,更像是走進了以樹為牆壁的室內,天花板裡甚至看不見雲跟風的流動,沒有下限的藍。
沿著道路走了一陣子,出現了一張蓋著白色繡著金邊桌布的桌,朝著樹海的另一端延伸而去。上面放滿了北國特有的餐具以及不曾見識過的料理,大腦陷入了名為好奇心的風暴,片刻後才回神。
跟著桌子往另一側前行,不時看到幾張單獨擺放的椅子,各有一個殘破的兔子玩偶徑徑的躺在上方;有的斷了腦袋、有的則是棉花從腹部的地方洩出、有些甚至是只有頭部,身體是乾癟的。
隨著椅子金屬鑲邊上漸漸增加的數字,從看見的第一張椅子數起,現在已經有63張椅子了。樹廊出口透射而來的光線伴隨愈發濃烈的花香,有意無意地催促我邁開腳步,甚至慢跑了起來,完全忽視了那些隨著數字變化愈發殘破腐朽的兔子布偶。
當我盲目於追求前方光亮與好奇心時,突然被一件物品惡狠狠的扯著雙腿與目光,下一秒又讓我如墜冰窖。
被豬籠草捕食的蒼蠅、淹死前剩下最後一口氣的溝鼠,那應該是我墜入夢界時最完美的寫照吧!
那本和它的同伴一樣,整齊有序的靠在桌邊,精美、怪誕、帶著不同於這個世間古老的椅子,用鮮明又難以形容的紅色顏料在椅背上塗抹著「76」,數滴顏料滴滴答答的落在草地上。
我敢說在我腳步逐漸加快、走近椅子的剎那,有誰在數秒之前狂暴的塗抹醜惡又令人嫌棄的作品,爾後在空氣中淡淡的消失。
像是有幾秒從這個世上被割除,回過神來我竟用盡全力地狂奔,奔跑到喉嚨因為過度喘氣發出乾澀的疼痛、汗水不可遏止的自全身皮膚孔洞流出,我僅僅只是拉開椅子看了一眼啊。
這是我第一次對於創造之神有著怨懟,若祂不曾創造人類,給予知性與創造還有著該死的好奇心,我們尚能在一片無知的深空中安詳消逝。
就真的只是看了一下椅子上的東西而已,我即棄那初誕於腦中,思緒線索串連成形的真相於不顧,踹向這可怖猙獰的造物後逃離。桌椅開始敲擊地面、四周高大的樹海劇烈搖晃枝枒、桌上的茶具碰撞彼此發出碎裂聲響。
而突然間我像是靈魂被剝離,看著「自己」跟提線木偶一樣。跑過了可怖的樹廊,坐在了涼亭裡最後一張、也是和其他椅子全然不同的木椅上,面色蒼白雙眼渙散,再也沒辦法動了。
穿著天藍色洋裝的少女就坐在涼亭的另一側,搓揉著被燒傷的小指頭,開始說起了她荒誕不實的故事。
那是,第77張椅子。
~下集待續~
作者碎碎念:
這邊是月塵鋒,《Vy》的作者。
果不其然又拖到時間了,而且跟預定的字數又多一拖拉庫出來(心死)
這一次的更新會直接放到結局篇,就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