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參、
城隍府今天依舊忙的不可開交,卻不是大多數人都在,門大開的日子就要來了,一車又一車、一批又一批的亡魂需要城隍府的陰差送下去,隨著門大開的日子將近,上來的亡魂也逐漸多了,農曆七月、國曆八月的太陽不是開玩笑,一年裡最盛熱的陽光就集中在這段時間裡,陽世的人中暑暈過去的不少,在陰間待慣了的亡魂意一時上來當然更受不了,何況鬼魂本來就陰被這熱陽光折騰的更是心浮氣躁。
比照以往鬼門大開的日子,這些亡魂一躁起來就免不了要開始搞事,因此城隍府的陰差手上的卷宗夾不管是快頂到天花板、還是已經碰到天花板的,都被城隍輪流調派出去巡邏,大家都心知肚明,太陽大、亡魂就容易鬧起來,所以也不怎麼怨懟城隍的指派,只能看著桌上山一樣高的卷宗夾摸摸鼻子。
今天準備要出門巡邏的兩個陰差臉上的表情是極與極的對比,一個是前幾天捧著一顆滿滿熱血小心臟來城隍府報到的小菜鳥,他望著那疊從桌上幾乎堆到天花板的代辦事項幾乎忘了要怎麼呼吸,前幾天那顆燃著熊熊烈火的幹勁被頂到天花板的卷宗瞬間淹熄……
再看看比鄰一旁的辦公桌,卷宗夾的起點不是桌面、而是從涼涼的地板開始,老鳥看著那五堆已經頂到天花板的卷宗夾氣定神閒,甚至相當有技巧的在其中一疊緊實的夾縫裡又塞進一份資料,整個動作動作不疾不徐一氣呵成,甚至在一眨眼的時間就收拾好自己的鐵鍊條,順便把一旁那個心頭火花已經渺茫的菜鳥鏈條也一起整理好了,彷彿眼前的不是累積起來的工作,而是龍宮裡那根定海神真,不知道被壓得喘不過氣是什麼感受,一旁的菜鳥卻是看的臉色又更白了一些。
老鳥笑了笑拍了菜鳥的後背一下,看起來沒用多大力,菜鳥卻被拍的踉蹌向前幾步,這一踉蹌又把老鳥嗆的笑更開,把整理好的鐵鍊扔給菜鳥之後,伸手把菜鳥的脖子夾在脅下,就這樣邊笑邊把菜鳥夾出門準備巡邏去了,菜鳥比老鳥高了些,被夾得要彎著身走,卻像是嚇傻了一樣,不怎麼反抗的跟著被夾出去。
兩個陰差才到門口,從門外迎面而來的人卻讓夾著人的老鳥頓了一下,放開夾人的手,迎面而來的人手上還提著一個輕飄飄的傢伙,老鳥抓了抓長出鬍渣的下巴,仔細瞧著被提著的傢伙,說是提著其實也不算,那人身上捆著鐵鍊後領被提著,上半身懸著,屁股以下卻拖在地上,他算是被半提半拖著來到城隍府前的。
老鳥彎下身細細地看了一陣子之後忽然明白了什麼一樣,有些惡趣味的伸手在那人臉上拍了兩下,但那人沒什麼反應,因為他暈過去了「有前途啊!全城隍府都逮不到的傢伙,被你像提兒子一樣給提回來了。」老鳥伸起拳頭再提著人的那人胸口垂了兩下,這兩下不輕卻也不怎麼重。
「魚和鎮殿的算盤都給我帶出去了,再抓不到他我怕有人又會說我讓他丟臉。」吳平安看著眼前的人不太自在,對方的語氣沒有一絲諷刺,眼裡盡是讚許還參雜了一些像是有又像沒有的奇怪的情緒,吳平安覺得自己這樣很荒謬,但總覺得對方看著自己時的表情像是……崇拜?但也只是一下下,吳平安就覺得自己的眼睛應該是背天氣熱花
看錯了。
其實吳平安本來以為自己會被迎面而來的人抓著不放諷刺一番,也在進門前就準備好了,但他沒想到一進門遇到的這個陰差會是第一個去抓鰻魚卻失手的人,自己是人,陰差也曾經是"人",人嘛就是種容易忌妒的生物,自己辦不好的事情別人卻辦好了,免不了會羨慕忌妒恨,就算不多至少也都會有一點點才對,吳平安想著,要是換成自己,肯定會那個樣子。
可是站在自己面前的陰差不但沒有對自己出言不遜,還是一臉稱讚,這下子把吳平安羞愧了起來,自己心胸狹隘就覺得別人也一樣小氣,結果人家行事作風都光明磊落,磊落的讓吳平安覺得自己還真的是哪裡都比不上人家,他用空出來的那手搓了搓自己的後頸,其實沒發生什麼,但沒由來覺得窘迫。
「走啦!我還要帶這小子去巡邏,說好誰抓到這滑溜的傢伙我就請喝一個月的酒,回頭我再找你啦!」陰差倒是沒有察覺吳平安心裡想什麼,拍拍吳平安的肩後就拎著菜鳥的後領出門巡邏去了,一旁的菜鳥也沒察覺什麼,整個心思都還陷在被剛才那幾疊堆到天花板卷宗夾支配的恐懼裡,麻木的被老鳥給拎出門。
「不……」吳平安話還沒說完,兩個陰差就閃的不見蹤影。
陰差也是陰氣重,雖然比平常那些亡魂耐操,但也是不怎麼喜歡太陽照在身上刺疼麻癢的感覺,城隍廟兩旁種了兩排大榕樹,老鳥大概是拎著菜鳥躲在榕樹的樹陰下出去了。
還沒回過神,手腕便被一股涼意抓扯著往裡面走,吳平安看著眼前的小官,實在是很好奇看來不過十二、三歲的人,哪來這麼大的力氣抓著自己?
小官一聽到吳平安回來的消息就把手上的工作迅速告一個段落,飛奔來找他,見到吳平安手上來提了個不知誰的領子,也不快點進來把人拖在地上就愣在門口,這下子可把小官高興壞了,這次總算能把數量湊齊了!
之前底下一直往城隍府送公文,問這個溜了有段時間的小子到底什麼時候會送下來,畢竟城隍府雖然公文跑的慢但交人過來通常都很迅速的,除了吳安安這種罕見的例子,通常只漏掉一次只要隔個幾天最多一個禮拜就會把人給拘下來才對,但這條鰻魚卻讓底下等了快三個月都不見蹤影。
本來走個形式的提醒變成催促的公文,小官每次接到公文臉都要難看一次,現在吳平安把人逮回來可以說是解了燃眉之急又解決一直懸在心上的難題,一石二鳥啊這是!
小官拉著吳平安到城隍的辦公室門前,敲門幫他和城隍報告了一下便把門迅速闔上,接著一把搶過吳平安手上拎著的領子,把那個一直被拖在地上又五花大綁的傢伙單手舉在頭上準備要就要飛奔回去,殊不知才剛回頭,手裡抓著的鐵鍊就有了阻力——
「等等……」
小官不解的回頭望著另一頭的吳平安,他正抓著那段從自己口袋爬出來、沒綑在人身上的鐵鍊,瞧他端著一張有些抱歉了的臉,那副表情在抱歉裡來帶了濃濃的嚴肅,貌似是有什麼嚴重的事情。
這下子把小官一顆上頭的心澆了一大盆水冷了下來,小官雖然不樂意但還是知道事有輕重緩急,點了點頭,手一轉抓著纏在鰻魚腰上的那條鎖鏈,由舉改提,那人腳和手都拖在地板上,就這樣被提著交給吳平安。
而這個舉動再次讓吳平安好奇起來,這個小官平常不是都只提筆嗎?到底哪裡來的力氣這樣把人提來提去?雖然這人被自己提在手上時是輕飄飄的沒錯,但吳平安是人呀,小官應該和這條鰻魚一樣都是靈體才對,怎麼都不覺得重?
接著又想了想城隍嫌棄自己體力不佳、膽子太小的事,忽然想通了,原來要在城隍府裡做事就連只拿拿筆寫字力氣都要大,他又頓了頓,還是他們用的筆桿都是灌了鉛的?他忽然有點無奈,自己的腦袋怎麼只有在想這種奇人異事的時候才會特別賣力?
吳平安回神後又抓了抓後頸「不好意思阿……」查覺到小官臉上的表情肉眼可見的冷下來,不知道怎麼辦就只好先道歉了。
小官卻只是聳了聳肩,又換上一臉不怎麼在意的樣子「沒事,你進去吧,城隍爺等你呢!我先去給你泡茶。」他轉個念一想,反正人都抓到了,城隍府裡雖然大家都忙,但人要不見還是不可能的,早送晚送都會送,大不了送人這件事就晚點去,自己先送個公文告知底下一下人已經抓到,只是晚點才會送去就行了。
吳平安見狀也不多什麼只點了下頭「謝謝。」
小官擺了擺手,說了一句應該的便匆忙地走了,畢竟這人交還是不交都有事要做,總之,這人真的很~忙、很~忙。
小官一走吳平安手上的金戒指忽然融成液態,落在地上時颯颯化成一團金霧、又凝固成一個小巧的人影,暻淥在落地成霧之後還沒化出形之前,就著急的向前飄去等到了門前型態也明確便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推門,門一開便大聲吆喝著「我回來了!」
門打開時,裏頭的城隍坐在辦公桌前正對著門口,正好抓著筆桿用筆尾在撓太陽穴,像是遇見什麼難題般皺緊眉頭,抬頭望了門前的一大一小便揮著筆桿指了一旁的椅子,示意兩人先坐下,吳平安提著鰻魚腰上的鎖鏈將鰻魚放在椅子旁邊,本來空出來的手要去牽暻淥,結果暻淥相當識相自己就乖乖走到椅子上,腳一蹬小小的挑高一下便把屁股落在椅子上。
暻淥一看見城隍皺眉頭,便不吵不鬧乖乖地跟著吳平安坐在椅子上,但一雙小腿被他心上那點迫不及待牽引著晃得越來越高、越來越大力,大概是在腦海裡翻到什麼點子城隍忽然振筆疾書起來,終於,城隍手裡的筆停下,暻淥從頭到尾都盯著城隍手上那揮來揮去的筆桿,一查覺到它停了下來便跳下椅子往城隍奔去,一到城隍椅子旁便恢復剛才一進門時又叫又跳的樣子。
城隍也沒不耐煩,拍拍暻淥的頭頂輕輕牽起兩邊的嘴角,暻淥則是回以一個勘比向日葵般燦爛天真的笑容,抬頭便朝吳平安挑眉「做的不錯啊?我都做好你又讓它溜掉的心理準備了。」
此時此刻,吳平安深深的感受到天高地遠的差別待遇,還有標準的雙標待遇。
「大橘大綠還好說,你連暻淥都讓我帶出門了,感覺很像在威脅我,要是我沒把人抓回來,下場大概會很難看。」吳平安其實也習慣了城隍這樣差別待遇,估且當作城隍其實是有心要栽培自己才給自己眼色看好了。
一旁的暻淥聽了有些鬧彆扭,揪著城隍的衣襬輕輕扯了幾下「我是威脅嗎?」
城隍裹著暻淥白嫩嫩的小爪子捏了捏,又笑得更深一點,另一手曲起手指刮刮它同樣也白嫩嫩的臉頰「怎麼會?」回頭又深深地看了吳平安一眼,什麼都沒說卻像什麼都說了,大意就是:不會說話還是閉上嘴巴比較好之類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