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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平安左看右看都沒看到之前被他留在老宅旁邊的那名兵將,正在疑惑時城隍就忽然開了口。
「他被留在那裏一堆工作都快積的跟山一樣高了,我問完話就讓他回去了。」城隍捏著跟他自己畫風不太相符的馬克杯把手喝了一口,眼裡透出些許滿意和讚賞「做的不錯啊,還知道要把珠子留在老宅子家裡。」
「第一次去找老地基主把名片留給他只是為了以防萬一,老地基主願意用名片跟我們通風報信應該就沒什麼做壞事的嫌疑,但後來我想了一下,如果那是老地基主為了讓我們相信他才故意把消息遞給我們呢?」吳平安抱著雙臂隨便找了一張椅子就坐下
「先不管小孩是不是被抓走,但是哪有那麼剛好,貓被搶的時候老宅子有事,這次濃妝艷抹的東西出現,老地基主就又在老宅子裡遇到同樣的怪事?兩次,兩次出事他都在,如果老地基主說謊呢?說不定他其實可以動,說不定他其實根本有鬼?!箙瞧桨矡┰曷N起二郎腿然後,抖得像工地拆房子的鑽地機「上次是為了不要打草驚蛇才把兵將留在外面,不直接放在老宅子裡,那這次也一樣不能嚇到他,我不敢說他其實就是主謀,但這兩次都太剛好了,他嫌疑很大,不能放兵將那就把你的珠子放在那邊直接監視他了?!?/b>
「說來說去就是以防萬一,老地基主如果真的有問題,這樣悄悄放著正好,留個心眼我們這邊也比較能安心?!钩勤螯c了點頭相當滿意吳平安離開之前,把珠子悄悄留在老宅子裡這件事,他朝吳平安的方向輕揮了一下,吳平安椅子旁的小矮桌就出現了一個和城隍手上一樣的馬克杯。
馬克杯一出現吳平安就聞到濃濃的芒果味,裡頭裝著亮晶晶的芒果冰沙,吳平安剛朝那杯透心涼的冰茶要伸手,他手上的金戒指就閃了一下,一道金色的亮光閃出來,一雙肉綿綿的小手就搶在吳平安之前捧走那個馬克杯,舉手、仰頭,暻淥就站在吳平安面前把那杯芒果冰沙喝得津津有味。
吳平安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尷尬地顫了顫,嘴角也跟著節奏抽了幾下,沒多久向著馬克杯的手就識相地縮了回來「我還以為你會把原本守在外面的那位仁兄也叫來一起討論欸,雖然他沒發現裡面出事,但好歹他也離那裏最近,說不定他有發現什麼奇怪的地方?!?/b>
說完話後又頓了頓,一下子沒注意從嘴巴裡溜出去的話長什麼樣子,又連忙補了上幾句話「我不是懷疑他啦!只是覺得他離出事的地方很近,說不定想一想之後會發現有哪些地方奇怪而已。」說完便在暻淥的頭頂拍了拍。
「放過他吧,雖然才兩三天,但現在要處理的事已經堆到能頂天花板了,他甲上的珠子已經先留起來了,用自己的眼珠子找到有哪裡奇怪,總比從別人的嘴巴問出來的要可信。」城隍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只是淡淡地看著手上的文書冊子,才要揮手在給吳平安送一杯冰沙,就聽到面前一陣奶聲奶氣。
只見暻淥咕嚕喝了兩口,便捧著把那杯芒果冰沙擠到吳平安的眼前,臉上的笑容燦爛的比將夜空點亮的星河還要燦爛漂亮「你也喝!」
城隍埋在冊子裡的眼尾微瞇,一馬平川沒有弧度的嘴角貌似微微的上升幾個度,收回本來要揮出去的手,改成拿起墨筆在另一本冊子上書寫起來,吳平安有時會很好奇,因為除了第一次見到城隍審自己帶來的兩個傢伙之後,就沒有看過他有什麼多餘的情緒或大起大落的樣子,頂多像剛才那樣笑得讓人不舒服,好像那天出現的跟接下來的城隍不是同一個一樣。
寫到一半停了下來,思索了片刻又抬起頭,像是忽然想起有什麼是從剛剛就想說卻一直來不及說「這幾天要帶的路可能比前幾天都還要多,大橘大綠你就先帶著,要是忽然遇到什麼狀況也比較好應付,但要記住,帶路就只能用鎖鏈,沒到重要的時候或萬不得已不準偷懶讓大橘大綠替你幫那些傢伙帶路,你有沒有這麼幹我都知道?!拐f完城隍還用了個"聽見沒?"的眼神盯著正要在心裡打偷懶算盤的吳平安。
「知道了知道了,不用你說我也不會偷懶,等一下又傳出什麼奇怪的傳言,遭殃的就是我欸,我幹嘛搞死自己啊?」暻淥笑嘻嘻地墊起腳尖,捧著馬克杯餵吳平安喝了一口芒果冰沙,吳平安則輕捏了一下暻淥的肉臉,眼裡笑意不減,就是覺得不就是個小孩怎麼可以這麼可愛,可愛到沒有極限?
城隍也沒空理吳平安沒大沒小的口氣,只是從袖子裡撈出兩瓶東西,頭也沒有抬就往他的方向扔去「雖然珠子我留起來了,但也沒保證珠子跟人被動手腳,雖然是讓他回去做事,但該查清楚的我還是會查清楚?!?/b>
吳平安將暻淥又要遞來的杯子回推,笑笑地讓幾暻淥把剩下的都喝完,眼裡收斂了一下笑意,他知道城隍在和自己表明,兵將可能暫時遭人控制或其實真的有鬼,但城隍沒有明說,只說兵將有被動手腳的可能,就是因為他很不想這樣猜測。
吳平安順手接住城隍拋來的兩個瓶子,心想,誰願意相信呢?在自己底下做事的人有搞鬼的嫌疑,但如果真的是,吳平安猜城隍大概也會鐵了心承認,不只承認,還會狠狠辦。
在看清楚城隍朝自己拋來的是什麼後,吳平安倏地抬起頭望向正在辦公的城隍,他覺得自己的背後像是有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沿著脊椎向上爬,下一秒頭皮跟著發麻,那正是之前吳平安想和城隍要來的瓶子
——兩個裝著從張偉鴻家搜到、徐菁菁身上發現的毛髮!
先前都沒什麼感覺,大概是自從城隍讓自己負責牽引亡魂之後見多識廣,不論是觀察還是感受都敏銳不少,接過瓶子之後吳平安全身上下都不對勁,因為他連蓋子都還沒開,就覺得這兩個瓶子裡的東西很不妙,相當不妙。
他先是將那兩個玻璃瓶分別打開嗅了嗅,接著他單手解下手臂上那條去老宅子前,來不及解下來的紅布條,輕輕地攤開,眼裡閃爍著比冰川還要冷冽的寒意,他覺得全身的血像是沸騰了,卻又像是凍僵了,說不出來那是什麼感受,最貼近的不過是毛骨悚然四字。
——那條紅布上的爪痕,除去胭脂味和鐵鍊除去燒焦味後一模一樣,也和兩個瓶字裡的毛髮氣味幾近相似,基本上就可以說是出於同一個來源。
要說有哪裡不太一樣,就是不知道是因為放久了還是怎麼樣,瓶字裡的毛發沒有鍊子和紅布上的那些氣味那麼濃烈。
吳平安皺起眉頭,在一次討厭起自己準到不能再準的直覺,鐵鍊和紅布上的氣味會比那些毛髮重的原因,除了放久了還有另一個讓味道聞起來沒那麼重的可能,就是這些鬼東西升級了,或者說變得更難收拾了,因為那些原本藏在腐臭味裡底下的血腥及不詳,到了紅布及鐵鍊上後就輕易、清晰地浮現在上頭,那表示這個鬼東西很有可能在這幾個月哩,悄悄地變得更加嗜血危險。
吳平安將兩個玻璃瓶蓋緊,抓著走到城隍正辦公的桌子前面,此刻的眼眶裡閃爍的眼神是緊張與些微不高興和其他說不出的情緒交雜下的產物「你早就知道鍊子跟瓶子裡的東西有關係?」
城隍依然埋首於冊子裡,連頭也沒抬一下,遲疑沒多久只淡淡答了一聲嗯就沒聲音了,倒是書冊上的筆尖卻比城隍的嘴巴聒噪多了,一刻也沒停下唰唰唰地不停嘮叨著。
吳平安分不出來城隍剛剛的遲疑是對著他批閱的書冊內文,還是對著自己的疑問,見城隍遲遲沒有再開口,他便用那兩個瓶子輕輕磕了桌面兩下「為什麼不告訴我瓶子跟鍊子有關係?」
等吳平安語落過後,唰唰聲還是跟著筆尖拖過一下下才停,城隍將書冊批到了個段落才讓筆躺在旁邊休息,筆桿雖然是輕輕落下,卻承著城隍的威壓將筆桿把桌子按出一條凹溝,他雙手手指交錯握在一起,腦袋微微偏到一旁,斜眼向上看著吳平安,面色也說不上多和善,這時候吳平安又覺得他相當情緒化,但又好像忍了下來,就是覺得這時候的城隍顯得特別詭異「你看不出來我很忙?」
雖然看來是城隍被吳平安俯視,但那雙斜著向上的眼珠像一道銳利的冷箭,用幾乎是要把箭釘在對方頭上的氣勢睨著站在桌子前面的人「我知道吳安安的魂魄只要一天找不全,你心裡就多一天不安心,但約是你心甘情願要簽的,當初我可是問了你三次,你自己答應下來說要幫我辦事,不要跟我說你看不出來,現在整間城隍府忙到屋頂都要掀起來,你卻一心只想辦你要辦的事,吳安安的魂魄很要緊,我派給你要做的事就不要緊?其他人就活該累得像條狗還要幫你多扛一人份的差?既然如此我幹什麼和你簽約?」
他端起旁邊畫風突兀的馬克杯喝了一口後,又朝吳平安笑了一下,正確來說是對著吳平安手上的金戒指笑「我體諒你,讓吳安安在枉死城過的舒舒服服,就是忙的要死還要硬抽人出來下去看她過得好不好,我幹什麼這樣吃力不討好?要不這樣,約就撕了吧,不必幫我辦事,吳安安的事情你愛怎麼查就怎麼查我都管不了,老子寧願多背一人份的差,省的還要被甩臉逼問?!拐f完,城隍朝吳平安伸手攤開,說話的時候一雙眼睛沒有看吳平安一眼,從頭到尾就只盯著他手上的那圈金戒指「媽的把東西還來,老子不幹了。」
一旁的暻淥看狀況不太好,踏著他的小短腿跑到吳平安身邊,揪著吳平安的衣角拉了拉,見他垂頭望向自己後,朝吳平安晃了晃頭的望回去,滿臉都是捨不得,待吳平安垂下那隻帶著金戒指的手之後,又用自己那雙肉呼呼的手掌將那圈金戒指握得死緊,好像這樣城隍就沒辦法把戒指拿回去似的,他不敢看像城隍,只能懦懦的往上瞧著吳平安「騰泰哥哥最近太忙了,你也很忙,大家都很忙,一下子也沒有時間把全部的事都交代好,你也沒有想起來要問,是你錯了你快道歉……」
空氣中兩股怒意相撞,暻淥下了臉都青了寒毛直豎,他想過要不乾脆去找小官哥哥,但現在這種劍拔弩張說不定連小官哥哥進來也要被城隍先削一層皮再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