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
「……」吳平安也除了抽抽嘴角什麼也沒回,非常之聽話。
接著城隍本來落在吳平安身上的目光朝吳平安的腳邊一轉,語氣很輕不上也不下,本來應該聽不出情緒的,但周圍卻在他開口時整整冷了不下十度,讓城隍威嚴盡顯「倒是你……說說看,誰給你那麼大的膽子敢把我這個城隍府裡上上下下的陰差耍得團團轉?」
「……」躺在地上的鰻魚就沒有吳平安那麼聽話了,整條滑溜溜的躺在原地,他想爬起來的心很大,但他腿很軟,腳不從心。
側倒在吳平安腳邊的鰻魚早就醒很久了,只是他連動都不敢動一下,這下好了,城隍爺一開口甚至把窩在吳平安腳邊那條鰻魚凍的連嘴巴都敲不開……
城隍有些不耐煩,不只桌子上,甚至看不見的地方都還有一大堆公務等著他去處理,照理來說這種跑了兩三個月的亡魂勢必要開庭審一審,但現在真不是什麼好時機。
撇開城隍自己本身不說,要開個庭底下的人也要花時間把這傢伙身家仔細調查一遍,現在正逢鬼門要大開的時候,城隍府裡隨便抓一個問問看,對方肯定不是再去巡邏的路上,就是接到消息說要去處理被太陽曬得心浮氣躁起來鬧事的傢伙、不是在送公文,就是在去領公文的路上,總之沒一個有空閒的。
因此非常時刻非常手段,城隍打算不浪費大家的時間,單單用自己的威嚴輾壓這隻逃了三個月的鰻魚,讓這傢伙把話一字不漏全都吐出來,但城隍終究還是失算了,他沒料到這條逃了三個月的鰻魚膽子只有鼻屎一樣大,一聽到自己開口,整條魚像從冷凍櫃裡領出來要被料理的食材一樣凍的硬邦邦,連嘴都打不開。
就在城隍的手指敲在桌子上第三下正要敲到的四下、忍耐已經到達極限即將發火時,門忽然被推開了,外頭的空氣與裡頭驟降的冷空氣對流,給了窩在地上動彈不得的鰻魚一點喘息的空閒,雖然只有幾絲緩解,但也算是給鰻魚稍微解了一點凍。
門外的小官端著熱茶哈哈咧咧的走到城隍面前,端了一個馬克杯的給城隍,轉頭也給吳平安的了一杯,暻淥則是在縮回吳平安手上當金戒指前順勢被塞了一顆巧克力糖,開開心心的連藏起來都忘了跟前跟後巴在小官的腳邊,想看看還有沒有別的什麼糖掉下來讓他撈,吳平安有些意外,他還以為暻淥不會再自己和城隍面前現身,更意外的是小官往所有人手上都送了東西後,小官竟筆直地朝著窩在地上不遠處的那團傢伙走。
小官來到鰻魚面前蹲了下來,他手上還有最後一盞茶,朝著鰻魚笑笑之後便把手上的茶遞給鰻魚,外面的熱風刮不進這著與世隔絕的巨大冷凍庫,小官端給他的茶如就像皚皚大雪裡的一枚炭火,沿著輕捏茶托的手指、手腕、手臂看去,連著上臂的肩再到脖頸向上……
那盞熱茶後頭迎來的那副面容相當溫熱和煦,此時此刻在鰻魚的眼裡小官就是一顆冷冽冬天裡的太陽,鰻魚被那盞熱呼呼的茶燻得腦袋又清醒幾了一點,回過神來後也不敢讓人端太久的茶,迅速的把茶接了下來,熱茶進了嘴裡順著喉頭滑進胃袋,這條原本待在冷凍櫃裡的鰻魚頓時覺得自己被解凍了一大半。
「慢點喝!別緊張,喝好了城隍爺問什麼你就照實著答什麼,城隍爺在怎麼可怕也不會把你扒了皮吃掉對吧?」看著面前的鰻魚乖順的吞了一口茶後,小官拍拍他的肩又笑了起來,這回聲音壓低了許多「要是不照實講,吃了你嘛……大抵是不會,畢竟咱麼城隍爺不吃髒東西的嘛! 但扒不扒皮我就不知道囉~」小官笑了笑,總算是報了三不五時被底下催著交人的仇。
這下子原本滑進胃袋裡的熱茶又回返,驅散的寒意順著小官的話再次沿著脊椎骨爬了上來,他覺得自己就是一隻毛都還沒長齊的小雞,還是一隻誤闖狗籠的小雞!鰻魚現在相當後悔剛才自己為什麼要停下來,要是剛剛繼續跑說不定就順利逃掉了!
此時此刻在這間有如冷凍庫般惡寒的辦公室裡,鰻魚竟然覺得那個拆著巧克力糖包裝紙、會把自己燙熟的小孩子相當可愛……
城隍看了看鰻魚、又看了看小官,便朝著小官招了招手,帶小官一臉疑惑的來到城隍的辦公桌前,城隍便抬手朝小官的腦門扣了下去「又說亂說什麼了,把人嚇成那個樣子?」
這一下相當有份量,敲在腦門上的聲響也相當清脆,清脆到吳平安和鰻魚也跟著抖了一大下,暻淥則是光看著都覺得痛,兩隻白嫩嫩的手不自覺的摀上自己的額頭,肉臉也暫時變成一顆有些皺的肉包子。
眼看城隍大概又要不耐煩,吳平安挪了腳輕輕踢了踢還倒在地上演可憐人的鰻魚,朝他偷偷眼神示意個幾把,地上的鰻魚才終於察覺事情有些不太對勁,茶也不敢喝了趕緊從地上爬起來站好,雖然在小官頂著腫包笑嘻嘻的接過他和玩著茶杯時,鰻魚還是不爭氣的抖了兩下。
「你說你為什麼看到陰差就跑?生前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虧心事?」
城隍又喝了手上的茶一口,放下馬克杯時輕敲在桌上的那聲音直闖鰻魚的腦袋,並準確地蔓延至腦袋深處一個叫害怕的地方,然後在那裏積了一大灘。
惹的鰻魚又多抖兩下,這次吳平安還沒提腳踢他,鰻魚就自己開了口,又急又有些惱怒像是要把性命丟掉的氣勢般,一不作二不休大聲了起來——
「我、我不知道來的是陰差啊!」
除了城隍外,包含小官、吳平安和暻淥都被這一聲叫的楞了一下,就連鰻魚自己也被自己下了一跳,才要伸手打自己嘴巴責備自己知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誰,甚至忘記自己早就死了想問自己是不是活得不耐煩時,城隍卻一臉平靜的曲著食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擺在筆旁通體發黑的驚堂木,城隍其中一隻眉毛跟著手指的敲打輕輕地提起來。
「你不知道來的是陰差?」
「是啊!城城、城…大人!」鰻魚嚇得渾身抖,城隍說一個字他就要抖十幾下,城隍把一句話說完,他還沒來得及抖完,又趕著要說話,這下子沒抖完的用舌頭接著抖,抖到好好的城隍爺三個字硬是被他抖成城大人。
「陰差在死了了才會去帶路,你又沒死過,照理來說應該是頭一回見到陰差,你不知道來帶你的是陰差這可以理解,但這就有些奇怪了……」城隍倒不是很在意自己從城隍爺變成城大人,只是越嚼越覺得這條鰻魚的話很有意思,抬手朝小官招了招,而小官早就知道城隍的意思,早就捧著不知道從哪來的本子和筆,騰抄騰寫起來,看小官動作後他點了點頭「你說你不知道來的是陰差,既然不知道那你跑什麼?」
那原本敲打驚堂木的手指轉移陣地,拇指輕撐著臉頰一邊用食指摩搓著自己光潔的額頭,接著忽然抬頭望向鰻魚,眼神像一隻箭,能劃破空氣鋒利又快速的那種。
「我害怕啊!」鰻魚閉起眼、兩個眼球上的眼皮揪緊的皺了皺,想起剛才小官說過城隍會趴人皮的話,覺得城隍朝自己射來的目光幾乎要把自己貫穿釘在後面的牆壁上,他甩頭幾下發覺還是不能不抖,所幸抖手搧了自己的臉皮一巴掌,這才稍微好一些「是這樣的…我、我……」
這一巴掌讓本來在一旁把暻淥和把他牽得好好的吳平安又嚇了一跳,但看著鰻魚發抖的情況減緩也稍微鬆了一口氣,不然再這麼抖下去,吳平安都要覺得他會不會被城隍嚇到中風了?他低頭看看暻淥,本來還擔心暻淥一個小孩子不該看這些刺激的場面,但意外的是暻淥不太不怕,還一臉嚴肅得跟著城隍盯著鰻魚,雖然被吳平安牽好的手在那一巴掌落下時還是不由得收緊了一下。
吳平安輕拉起包在自己手裡的小掌拍了拍,暻淥雖沒有看向他,卻也悄悄地挪動自己的腳步,朝吳平安的方向靠近了一點,惹得吳平安差點要笑出來。
「幾個月前我在巷子裡看到……」說到這鰻魚本來不太抖的身子又抖了起來,他抱緊自己的身子偎了下去,他將自己的臉埋在手臂裡,聲音聽起來悶悶的,也藏了幾個歪曲顫抖的音調「我看到有個妖怪在抓小孩、不!抓鬼呀!」
城隍雖一臉淡然,再聽見妖怪兩字之後,身子也不由得向前傾了幾度「妖怪?」
不知是不是負負得正,在城隍極冷又極具威嚴的嗓音之下,鰻魚想起那個妖怪時居然不怎麼抖了,大概是城隍本身自帶的那股壓迫感往鰻魚記憶裡的可怖攪了渾水,讓妖怪埋在鰻魚記憶裡的恐懼稀釋了不少。
鰻魚倏地抬起頭,眼神直達前方的城隍「是呀!我是不小心路過的,在那之前那個妖怪不知道對小孩子做什麼,那孩子就像暈過去了,不管那個妖怪對他做什麼一點反應都沒有,我看見那妖怪將他塞進一個……」
鰻魚有些苦惱的歪了歪頭,不太確定怎麼樣形容自己看到的事物「呃……像是一團霧的地方?」確認自己形容的勉強貼切後他看了周圍一圈人的眼色繼續說下去,大概是不怎麼害怕了,接下來的敘事甚至放開了手腳,搭配說的話開始演示起來。
「那個妖怪對孩子很粗魯,就抓著他的腳,把他整個人倒著提起來丟進那團霧裡,丟進去的時候我還聽見那團霧裡"咚"的一聲,那明明是人掉下去的聲音,小孩是最誠實的,照理來說痛了就會哭鬧才對,可是卻沒從那團霧裡聽到那小孩有被摔了喊痛的聲音,一聲都沒有……」
城隍看著小官騰寫得筆桿停了下來,朝自己頷首後又朝鰻魚怒了努下巴「這跟你跑給陰差追有什麼關係?」
「唉呀!忘了說最重要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