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猛犬
由粉末繪製、由盧恩文字構成的魔術陣,在昏暗的房間中央,那兒周遭小靈脈的中心。陣中放著檞寄生之類,芭婕特的魔術所用的觸媒。最重要的「聖遺物」當然也放了進去,那就是芭婕特偶爾佩戴的耳環。
芭婕特的出身不凡,所使用的盧恩文字不是常見的盧恩文字——盧恩文字亡佚了好一陣子,才被那位冠位人偶師重現,但芭婕特刻下的可不是那種復刻過、威力減弱過的東西。
但具體差異……只能說,我暫時還看不懂!可能是家傳的吧。
想要召喚從者,方法有二:術者與境界紀錄帶本身就在因果或是相性上有所關聯;或是,有強力的聖遺物,代替術者本身呼喚境界紀錄帶。
耳環,也不是普通的耳環。據我所知,說不定還是直接從凱爾特傳說的大英雄身上代代相傳的。
我想,芭婕特的召喚幾乎不可避的一定是那位英雄,就像遠坂凜一定會召喚出那位紅色弓兵那樣——
一陣唸叨後,魔術陣發出奪目的光亮。正好房中乍看下已經故障的大鐘,發出了聲似大笨鐘報時的聲響。
……看來芭婕特非常準時呢,在公務上果然就判若兩人。
光幕掩蓋了房間半晌,在我的視野中滿是或白或紅的光幕,忍著光芒帶來的不適,我從中捕捉到了一絲「因果之線」,與芭婕特緊密相連著。
光芒刺眼,對芭婕特來說是睜不開眼的程度。但對常常被出現在魔眼視野中,這些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刺到眼睛的我來說,已經算不上什麼了。受那些到處都是、不是常人能見的事物「洗禮」後,強烈光芒帶來的不適就只是小兒科而已。
……老實講我都快忘記正常的世界長什麼樣了。為了備戰這場聖杯戰爭,我沒有時時刻刻帶著「魔眼殺」,就是為了早點習慣魔眼的視野。以免在重要的時候出差錯,也訓練一下我對魔眼的掌控能力,算是一舉兩得的事情。
「……喂,小子,妳的那雙眼睛真不錯啊。不同的魔眼嗎,哈——不過別看了,被妳那雙眼睛注視的感覺怪噁心的。」
光芒未散,從光幕中率先傳出聲響來。那是一名青年的嗓音,活力和率性藏在聲嗓裡頭,如天然的獸。然而,聽在我耳中卻如同野獸的警戒低鳴一般,不由得令我呼吸停滯。
我別開視線,生怕惹怒到這位凱爾特的大英雄。
他輕笑了一聲,露出了與黃金獵犬相仿的笑容,彷彿方才的警告只是一種玩笑而已。
聲音的主人是位身姿挺拔的青年,他那連芭婕特都得微微仰望的身高著實引人注目。
但最惹眼的,要數他扛在肩上的朱槍;朱槍遠超半人長,恐怕直立著拄地,槍鋒能至那位青年的眉間高,但長度可不是那柄朱槍惹眼的原因。
槍身銘刻符文,從符文中彷彿凝成流霧流淌而出的「詛咒」,如血般艷紅的長槍——它有個響噹噹的名頭,以至於凡是有基礎魔術知識的魔術師,單憑一眼便能辨認出它來。
迦耶伯格之槍,貪慾之槍,Gáe Bolg。
簡直是詛咒的凝聚物。難以想像那詛咒源頭究竟是多麼惡毒的存在,居然強大到足以逆轉因果,惡毒到超乎常理的地步。
持有這把長槍的傳說人物,滿打滿算也不超過三人。
他轉向芭婕特,藏藍色的緊身衣將他精實的身材嶄露無遺。挺拔的身姿不符合人們對於大力士身材的想像,但從長槍拄地的沉重聲響來看,他肯定有異於常人的怪力。
他本身的氣質也特別,不亞於手中朱槍的異常。有自然的率性,無常且難以馴服——不知道為什麼,不去調用劇本外的知識也能明白,那是野獸的氣質。
持有朱槍又有野獸般氣質的,也就只有一人。
「Servent,Lancer。順應召喚前來,妳就是我的御主(Master)嗎?」
他蒼藍的馬尾如同忠犬的長尾。
他便是,庫蘭的猛犬——庫.夫林。
俗稱狗哥的藍色槍兵。
「初次見面,Lancer。我是芭婕特.弗迦.馬克蕾米茲——而那個女孩子是我的協助者。」
芭婕特展現出手上的「令咒」,顯明了與Lancer的主從關係,神色正經。她的臉因為魔術陣散去的光芒而蒙上一層黯淡,又因為窗外漫來昏黃燈光,添了一絲柔和。
仔細一看,窗外,夜的帷幕早已落下。
我將視線從外頭移向房內,戴上了眼鏡。
洋房內部昏暗無比,卻能見Lancer的耳環光澤飽滿,深邃的光芒與芭婕特本人偶爾戴的那個,幾乎是同一個樣式的。
「克莉絲汀.埃爾門特,只是普通的魔術師。」
Lancer咧起笑容,輕笑了兩聲。意外的,沒有讓我聯想到任何與獸有關的意象,就只是普通的青年,因為聽見有趣的事情而發笑而已。
「普通的魔術師才不會結伴而行。小子,妳們的關係很好吧。」
芭婕特微微一笑——我也聳了聳肩,我們兩個之中,或許對關係的真實性略有質疑,卻沒有任何一方否認這點。
「我所見過的魔女啊、德魯伊啊,全部都恨不得自己就是最厲害的那個啊。」
「哎,不過,一個還是兩個都無所謂就是了。」Lancer的笑容很清爽,如同愛爾蘭的清風。「既然是工作的一環,我也沒有推辭的理由,只要讓我能夠打個痛快就好!」
「更何況,其中一個還是個好女人,我怎麼可能拒絕一個好女人的要求呢。」
從沒去過愛爾蘭的我,只吹過彭布羅克郡的寒風。
但或許,就與那兒的海風一樣涼爽。
Lancer可能有搭訕的老毛病,但可惜對我沒用。
我在各種意義上都免疫他的搭訕,他……應該看不上我才對,Lancer不喜歡吃嫩的,應該。
「Lancer,稍微與你說明一下,我們來到這裡屬於外來者,不得不謹慎。」
看得出來,芭婕特的正經神色中,是有一絲悸動的。
帶著公正評價的角度去看,Lancer的容貌,稱不上二流,卻也沒有四戰的Lancer那麼犯規。
……對了,芭婕特其實一直很憧憬這位英雄吧?偶爾就會談到「阿爾斯特之盾」、「光之子」,就和我與她談論的「占星學與天體魔術演變史」、「排球的職業賽場精彩的程度」等等的頻率相同。
想到如果照著原作的創作脈絡來走,活著的芭婕特,跟Lancer大概會有怎樣的關係,我就覺得自己像個電燈泡。
——咳咳,我在想什麼呢?
「貿然行事是很危險的。」趕緊把雜訊排除,我出口說道。
芭婕特頷首應和,接著說道:「但是如果是Lancer的話。」
「偵查工作的意思,是吧?」他將朱槍扛在肩上,說道。
「嗯,如果可以的話,希望麻煩你。」芭婕特說道。
在阿爾斯特受梅芙的軍隊入侵時孤身一人應戰,還逼得敵國女王梅芙必須搬出「四枝的淺灘」這一份他不得違背的誓言,才反過來阻止他殺盡梅芙的軍隊。
有這份傳說的庫.夫林,真的就如他在原作中所說的那樣——一對一的話,他可是不會輸的。
……跟正常的人和英靈一對一的話啦。
但是,不能派他去偵察。如果這樣的話,我們就危險了。
將看門犬放出去的話,就沒辦法防賊了。
哪怕芭婕特可能不會再像原本的劇本那樣有機可趁,但要對付對方可不能存在戰術上的餘裕,必須全力對抗——
所以,再三思考了片刻,我在Lancer應允前,開口道。
「不行,這麼做雖然高效率,但是不安全。」
「哦?」Lancer摸了摸下巴,說道:「但是這樣你們就不會有資訊了喔?」
他攤了攤手,繼續說道。
「既然紅色頭髮的小姊姊都提出了這個要求,我可以認為妳們倆個都不是擅長使役使魔的魔術師吧?從者的使役姑且不提,如果擅長普通使魔的使役,就不需要出動我了。」
Lancer意外的很敏銳,也沒有錯。
芭婕特僅是目光變得銳利,看向我,柔聲開口。
「克莉絲汀,是妳說的那件事情……『要小心神父』嗎?」
「嗯。」
我抿起唇,而後沉聲說道。
「我不太清楚,但是隱約……看得見吧。」
「小子,妳的那雙魔眼,看得見未來?」
修習過盧恩魔術的Lancer,作為魔術師的眼力是很頂尖的,甚至他也有作為Caster被召喚的適性。
但我可不是空穴來風,能夠看到「因果之線」,某種程度也能算是見得到未來,某種程度上啦。
雖然更多是正常的判斷,還有說不清的直覺。
這麼說來,魔術師的直覺真的很強大——遭遇某些特定的場面時,很容易有直覺上的預警……像是坐芭婕特的車,還有坐芭婕特的車。
大概是,走在福爾摩沙的路上,會天天覺得自己要被殺了的那種程度的敏銳直覺。
「勉強看得見吧。」我聳了聳肩。
「但是,神父?」芭婕特皺起眉來,說道:「這裡的神父……是個很好的人。」
「嗯?什麼啊,原來是熟人啊?」
芭婕特欲言又止,但在Lancer的注視下,還是開口了。
「沒有那麼熟,但是他……不是什麼需要重點提防的人。」
她抿了唇,道。
「不是說他不值得提防,而是……之前我曾經就與他並肩作戰過,也和他交流過好一陣子,他看起來不像是個對聖杯有興趣的人。」
我推了眼鏡。
「……但是那不代表,這一次能夠安心的將後背交給他。」
「最好在現在就將他當做敵人看待。」
「神父?不就代表他是這次的監督者?」Lancer說:「聖堂教會的人干涉這次的聖杯戰爭?這個設想很大膽啊。」
「但是,不無可能,Lancer。」
「我……聖堂教會的監督者,會是敵人?克莉絲汀,妳在說什麼?」
更何況是象徵兩方妥協,被送到遠坂家做魔術弟子的言峰綺禮神父呢?
這讓我好奇,芭婕特當時到底遭遇了什麼情況?芭婕特信任他,信任到能夠抵銷魔術協會的成員們應有的,對聖堂教會成員的警惕。
只保留最基礎的警惕而已,太危險了。
「……我在說一件可能發生,而且非常致命的事情。」
我正色,重新強調自己的想法——這很重要。
我們需要更加謹慎,必須將這件事情放大檢視——也必須,在未來的時候,把所有微小的危險都放大檢視。
……並不是站在劇透的角度,覺得這應該要預防。而是單純站在劇本審視的角度上來看,我們兩個的合作,一定會遭遇到最嚴峻的情況。
首先,兩位合作的魔術師會是什麼狀況呢?
假設一方是聖杯戰爭的參加者,另一方不是。加上召喚出的從者,同個陣營之中就會有三個可用之兵。
從者、魔術師,就算都是三流的,只要人數多了起來,連一流的從者都要頭疼。
更何況,我、芭婕特、Lancer,除了我的魔術實力可能有些存疑以外,其他兩個人的能力都是頂尖的。
帳面實力這麼強大的我,反而不能無謀的出擊。
如果我們還團結地牢不可破,就會讓劇情的戰力崩壞,淪為三流的戰力輾壓戲劇。但我與芭婕特不存在明顯的利益衝突,Lancer也不像其他從者那麼多人性的彎彎繞繞——特別是不像紅色Archer有那麼多毛病——更不追求聖杯。
那麼,為了讓劇本能夠呈現最大的戲劇性……我不敢多想。
我必須這麼神經質,才能力保芭婕特與我一同安全退場——甚至,必須掙扎到用上最後一絲血肉,才能勉強自保。
不論我做出什麼樣的掙扎,劇本都會毫不遲疑地轉向最顛頗的路線。讓我無暇他顧,讓我必須毫無保留——但就算如此,也不能不掙扎。
只是我的猜想……我希望只是猜想,但我不敢奢望這些只是猜想而已。
攸關性命,攸關友人的結局,這是我必須做的。
「Lancer、芭婕特——聽我的吧,如果是我多慮了,我再想辦法彌補妳們。」
Lancer用小指搔了搔耳後,不置可否的聳肩。
芭婕特略為委屈的抿了抿唇。
她方要開口做些反駁——
「叮鈴鈴——」
洋館中,迴盪著芭婕特的手機鈴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