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前往冬木(三)
「……為什麼這麼多髮夾。」
「囉嗦啦,這是時尚,妳不懂啦。」
芭婕特無奈的聳了聳肩,忍不住噗呲一笑。
將副駕駛座的檔板拉了下來,檔板上的小鏡子返照出我的瀏海。四個髮夾排在一起——呃,好吧,這才不是時尚,超醜,而且這個鏡子有點髒啊!
見我吃鱉的表情,她又忍不住笑了,不久才忍住笑意,說道。
「這樣太顯眼了,如果那是保命用的魔術禮裝的話,輕易暴露數量很危險——不過,主要還是太引人注目了。」
芭婕特雙手抱胸,雙眉微蹙的嚴肅表情雖然稱不上惡鬼,卻也令人提不起勁去反抗——好像那個我國中的班導,笑靨在她臉上不是什麼稀有物,但若她真正嚴肅起來,即便再怎麼冷感也會感受得到氣溫的改變。
我扭過頭去,撇開了視線,老實講,這個時候還要直視對方真的需要十足的勇氣。一刻也不得閒的,我看了看那不怎麼清晰的鏡中,我自己的髮型。
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她這個的樣子,我卻在這幾個月裡她常擺的這個表情中,突然感到怪異。
——原著中的芭婕特,好像不怎麼笑,也不怎麼有趣,總是板著一張臉。當然,原著的她也沒有太多被記載下來的人格表現,暴露在我視野之下的描述只有那麼多,但就算有一大片都是未知,在最基本的地方也差得有點多。
不是差得有點多——是差太多了才對!
這不太對勁,不論是我到現如今才發現這件事情,還是她與原著相悖之處……再仔細想想,這種事後一陣子才發生的認知問題,發生了幾次了?
……唔。
我不去想得太仔細,因為如果想得太過仔細的話,一定會鑽牛角尖。
將注意力扳回鏡中,我默默的抽掉三根髮夾。
魔術師的細則有很多,但是只有一個前提,就是必須保證「神秘」不洩露。
「神秘」是什麼,我想魔術師們都心知肚明,我當然也不可能完全無視這個準則。
畢竟不受這個準則影響的魔術,是我的壓箱底——而且,嚴格來說也不是能完全獨立於這個準則之外的產物……畢竟,它還是魔術嘛。魔術這種技藝,就是抽取不為人所知的威能。就好似汲取地下水,乾涸的巖層抽取不到足夠水份,只有富含水分又鮮少人知的地域,才勉強能夠抽取得出足以供人引用的水份。
魔術之於魔術師的重要性,就是水分之於人類那樣。
「也是啦。」我沉吟著。
主要是,芭婕特大概會很難做人吧。
大搖大擺的行動,也不是魔術協會的封印指定執行者該有的行事風格,像她這樣的乖乖牌……
「不過,如果妳有妳的考量的話。」
芭婕特話鋒一轉,語氣柔和了許多。
她露出微笑,伸出手來。那不大的手掌,像是寵溺小孩子一般搓亂了我的髮絲。
「不是不行吧。」
我不太開心地瞇起眼來。視野中垂落的幾根髮絲提醒我,髮型鐵定亂掉了!
我不悅的鼓起臉頰,隨後將髮夾夾在腰帶上,拿出了梳子來。轟隆隆的引擎聲震動了車身,在聲響趨近異常前平靜了下來。芭婕特不等著誰、更沒有左右張望,直踩油門的她,讓車輛像是剛起身立馬奔走的人一樣,車輛急速行駛——
我對著鏡子梳了梳髮頭髮,梳了好陣子,才終於把被搓得毛躁處梳順,從小小的鏡中映照出自己的模樣,我隨意的望一眼,從背包裡拿出了髮圈來。
柔順的金髮及背,在平光眼鏡之下不掩瑜色的雙眸。
兩個髮夾,這是妥協之下的產物。
相比數個月前,我的臉圓潤了一點,頭髮也長了許多——但是差別最大的,或許要屬身高。
比起之前,抽高了整整五公分。
但是仔細一想,身高抽高五公分,就是跳躍的時候摸高比別人高出整整五公分!
雖然舉球手不是那麼吃重身高的位置,但這五公分,說不定就代表著輪轉到前排的時候,對手扣球時的成功率會下降……!
……才怪啦!長五公分根本沒有差別啊……還是連五英呎都摸不到邊呀!還是矮芭婕特一顆半的頭!
再捏了捏頭上翹起的髮絲,我想我的苦楚應該就像它一樣堅挺不拔。
如果再更高——不只更高,又再更強壯一點的話,說不定我就能多一點點把握……雖然我是普通人,但不試試看怎麼知道?我做過業餘拳擊訓練的拳頭也能擊敗那些「英雄」們也說不定!
但是現在這樣的話——
我看向一旁的芭婕特。
「芭婕特小姐。」
「嗯?」
「有件事,我想不透。」叼起髮圈,將頭髮梳成一束,作為語句間的停頓,我熟練的將髮型綁成了一束側馬尾。
「為什麼……妳願意犧牲這麼多?」
我伸手掏向皮包深處,拿出一根棒棒糖。
「什麼犧牲?」芭婕特一頭霧水的樣子,不由得讓我覺得自己好像有點言不及意……還有一點尷尬。
轉念一想,哎?這個意思也不錯,至少不會逼得自己必須像告白一樣問,問她真正的目的……
「當然是——妳為什麼要保護、保護魔術協會重要的『資產』。」
叼著糖果,早就習慣含著糖果說話的我,話說至尾段含糊不清也是常情。
……絕對不是害羞,正常人在這個時候也不會害羞,絕對不是害羞!
「……老實講,我不知道。」
隨後她笑了,從她的笑容可知,彆腳的打馬虎眼對她不管用。
「但是,神父和那位教師,都那麼器重妳。神父為了妳,預先在我這裡寄放了很多東西,像是……對其他魔術師而言,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散盡家財的資源。」
「但他甚至連點像樣的理由都沒有說。只說,因為:『她是天父的孩子,我想參與在天父賜福於她的過程。』——這種不知所謂的事情,很神奇吧?」
我瞇起了眼來,低聲說道:「……瘋子。」
無條件的善意,給予到了極致——和同樣有著神父稱謂的另一位神父比起來,這位神父瘋狂的程度恐怕也不惶多讓。
但是,我並不討厭。
「我也這麼覺得。」芭婕特嘆道。
我們兩人之間短暫的沉默,像是她斟酌著正要出口的言語那樣。
「……還有那位教師,明明就是鐘塔的大紅人,居然那麼輕易的低下頭拜託我。還任性地說:『我有個不情之請,但不是以君主埃爾梅羅二世的名義,而是以那孩子的老師為名義。』——明明以這個身份來請求的話,一點約束力也沒有。」
「我沒有理由答應一個無足輕重的魔術師的。明明他,備受愛戴著,可以……」
可以更加強勢的「活用」自己的身份,威逼利誘。
然而,他卻用了最沒用的身份、最笨的方式,「那個孩子的老師」。
「……那個笨蛋。」我低聲的罵道,嘴角卻勾了起來——真的就是老師會做的事情。
「妳的老師,他說,妳失去了很多東西。」她的雙眼注視著窗外,卻彷彿注視著我。
「一開始,我很嫉妒妳。因為,明明都是會引起別人注意的人,妳卻被人珍惜著,不論是熟人還是陌生人。」
「但是現在——我可能,有那麼一點點了解為什麼了。」
我搔了搔臉頰,想到這幾個月做的事情——呃,好像沒有做什麼?
就是花錢的部分就喊上她,娛樂之類的也用「妳常常在危險的環境走跳,也該放鬆一下」這個理由「請求」她參與。
這些算不上什麼特別的事情,就是和朋友……
我微微深思。
「……因為,妳是我的朋友。」
「但是說這麼多感性的話太不適合妳了。」
「……妳,哎,明明就是妳先問我的。」
她本欲言又止,抓到了話柄之後,打趣地喧鬧了起來。
「下次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