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預言家2.0》
Chapter 7:乍聞音訊
「來,左腳先往前,右腳原地待命,接著重心放右腳,左腳往側邊點,右腳後退,然後重心往左腳移動,不錯!有天份!繼續保持唷!」
張語蝶的聲音忽近忽遠,一會兒似轟隆雷聲響徹耳畔,霎時又恍若彼此間橫了一堵空氣牆,朦朧而聽不真切。
眼前之人舞步熟練、舞姿婀娜,加上長年在外打仗培養出的驚人體力,跳起舞來臉不紅氣不喘,笙離只覺得天旋地轉,身體完全不聽使喚,除了原有的口乾舌燥,現在又多了「頭暈、心悸、四肢無力」三條癥狀。
雖然張語蝶全程都是笑瞇瞇的表情,嘴裡吐出的也全是讚美之詞,笙離卻羞赧地只想找個地洞鑽,原因無它,因為她從來沒學過社交舞,是個對舞蹈一竅不通的舞癡!
這就是她不喜歡被探究家世的緣故,在這個時代,貴族不會跳舞是令人羞恥的事,說出去可是會被異姓宗族取笑一輩子。
不過,笙離的母親並不在意,就是這樣才沒逼她練舞,而是放手讓她自學艱深但覺得有趣的占卜術,結果沒學出個所以然,反倒連這些基本技能都快被淘汰。
張語蝶不曉得是性子隨和還是出於體貼,竟然把她拉到角落進行一對一教學,而非在舞池中央高調炫技,這讓笙離著實鬆了口氣,在她心目中,自己那笨拙的舞步連小學生都不如。
「沒那麼糟糕啦,笙離。」張語蝶啜飲著香檳:「願意當我的舞伴的都是好人。」
「妳這標準未免也太低,都能到處發好人卡了。」
經歷了剛才的高強度加高密度訓練,笙離差點直接倒地化為一攤死水,好在張語蝶信守承諾,一曲結束就帶她到飲料區,她才能滿血復活,還有餘力吐槽。
「不低,不低,絕對不低!妳可知道公爵府裡只要聽說我會出席晚宴,就自動躲遠的人有多少?」張語蝶自我解嘲,不過瞧她得意的神情,似乎透著另類任務達標的成就感。
「我現在可以理解了。」
「吶,我是個好老師吧?」對方湊近,像孩子討糖般纏著她,笙離不自主後退,發現過於冷漠和熱情的人,自己都不擅長招架,尤其還是這種,深上飄著淡淡柑橘香,言語既真誠又赤裸的,最難讓人敞開心防。
不知為何,校園裡那一抹落拓不羈的身影再度掠過笙離眼眸。
「是啦,妳比我的母校那些只會照本宣科的老學究會教太多了。」每個分解動作都說明得十分清楚,還會適時以言語給予肯定,可謂循循善誘,她唯一沒說出口的,是無條件讚美有時比責罵更讓人倍感壓力。
「哦?妳哪個學校畢業的?」張語蝶被激起了好奇心。
「絹城私立魔法學園。」
「是那個由領主自掏腰包成立的學校?超酷的欸!不過聽說校規很嚴?」
「呃…是有點。」笙離心虛地附和,豈止有點,根本嚴格到爆炸好嗎?創辦人是她伯父,現任董事長是她堂哥,在學校和家裡同樣都過著被精準掌控的生活。她不只一次聽見荀翊帆感嘆學生時期沒打工過出了社會很吃虧,也能理解荀景宸浪蕩舉止背後的苦悶,但她沒有那種不惜被扔出家門也要玩瘋的膽量,因此直到畢業,都扮演著乖寶寶的角色。
時至今日,她依然被這顯赫的家族樹所庇蔭著,即使拚命擺脫,那些填鴨式的舊觀念仍像時刻冒出的藤蔓,頑強地纏繞她的脖頸,在她的心田裡生根。
「妳真了不起,沉浸在那種循規蹈矩的校風裡還沒長歪。」
校風就算了,至少每位學生齊頭式平等,家風比較令人頭疼,不過,「長歪是什麼意思?」
「妳姓荀,學校不是妳家開的嗎?這種情況下通常只會培養出極端聽話和極端叛逆的兩類子孫。」張語蝶回答:「但妳卻很正常,這不是值得佩服的事嗎?」
「我以為自己是極端聽話的那種。」
「NoNoNo,妳才不是!妳只是還沒找到一生熱愛的夢想罷了。」
「對張將軍來說,就是舞蹈對吧?」
「可以這麼說。」張語蝶微醺的雙眸莫名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它和帶兵打仗同等重要。」
笙離點頭,她能充分理解亂世中的身不由己,張語蝶之所以會加入袁公爵的團隊,要不是迫於生計,就是真想為紛亂的舒靖王朝貢獻一點心力,而她的動機聽起來比較像後者。
「那妳有過開舞蹈教室的念頭嗎?妳跳起舞來真的有專業水準。」
「沒想過,這年頭超難靠藝術賺錢的,啊――」她感嘆似地仰頭望天:「這時候我格外羨慕妳,笙離,你們荀家有獨門鍊金術就可以不愁吃穿,還能讓妳有時間慢慢考慮未來要做什麼。」
即使她不帶惡意,言語中那順理成章的誤解仍讓笙離一陣發窘。
「鍊金術?我?」
「是啊,你們那個……郤流荀家吧,每一代族長都是國內頂尖的鍊金師,鍊造的黃金純度特別高,連鄰縣都來跟你們買,事業做很大喔。」
郤流荀家,指的就是笙離的父親荀傳方,他是荀家這一輩鍊金術集大成者,靠著那雙「點石成金」的巧手,創造出驚人的奇蹟,快速累積的資本促使他得以將事業範圍拓展到製造、營建、金融業,不僅讓笙離母女衣食無缺、接受良好教育,也將部分營餘捐作社福基金,幫助弱勢族群。
鍊金術的「錢」力無窮,具備此專門技術的人力又是稀缺,毋怪乎幾十年來名列百工之首,從未被擠下寶座。笙離所屬的郤流荀家和景宸所屬的絹城荀家,興許是優生學之故,繼承族長之位的嫡長子女幾乎天生就懂得如何改變普通金屬組成物質的分子排列,即使不是鍊金師,也是次一級的召喚師、驅魔師或變身術師,能夠具體施展魔法引發某種質變。
裡頭唯一的特例,就是此刻被搶白到無言以對的十六歲少女。
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舉杯一飲而盡,讓汽水表面漂浮的泡沫包裹住多餘的情緒,沉入內心深處。
「沒啦,我是最弱的那個,所以還想在更精進一些,將軍知道哪裡能找到相關資源嗎?」
「別那麼見外,叫我語蝶就好,不然『蝴蝶姊姊』也可以唷!」張語蝶親暱地拍她的肩,換來對方一記嫌棄的目光。
「好啦,這個問題問我就對了,雖然我這粗人平時沒在看書,但之前住在這裡時,就知道公爵的圖書館有很多寶可以挖。」
「鍊金術以外的書也夠多嗎?我也想充實其他方面的知識。」笙離說的是占卜術。
張語蝶很意外:「那當然!沒想到妳也喜歡看些有的沒的。」
「如果妳的『有的沒的』是指正常的課外讀物的話…沒錯啦,不用考試的東西總是特別吸引人。」
「那妳絕對不能錯過圖書館,裡面有一間咖啡廳營業到半夜12點,各式飲料都有賣,還有供應甜點,它兩面都是落地窗,視野絕佳!」
張語蝶打開話匣子,絮絮叨叨討論起圖書館的美好,不禁讓人懷疑她感興趣的是閱讀還是喝咖啡聊是非。
「放心,公爵本身就是鍊金師,鍊金術的書肯定最豐富――欸,幹嘛一臉失望?」她附到笙離耳畔,神秘地補充:「但袁家大房所生的庭煥公爵就不是,外界都在猜庭燁公爵才是合法繼承人。」
笙離傻眼,「妳去圖書館都在探聽這些八卦喔?」
「別打臉啊笙離離,再陪我跳一支舞嘛!」
「恕我拒絕。」
***
「辛苦了,妳下班吧。」
沈崇簾推了推眼鏡,迅速瀏覽過報告的最後一頁,呼出安心的一口氣,宣告她今天的工作已經結束。
笙離哼著小曲兒,推開辦公室大門,撲面的熱氣襲來,但她內心的雀躍絲毫不減,這扇門就像卡通裡的任意門,將上下班的時空完美切割成不均等的兩等份,她即將迎來的,是比較大塊那塊,自己獨享的悠閒時光。
現在時間是中午十二點,而笙離已在這個極樂的天堂工作了三個月。
期間她領到了生涯第一份薪水,比她預期中還要高出許多,她把一半寄回家,另一半留在身邊備用,原本打算用來購買占卜學相關書籍,但後來發現,公爵的圖書館可以解決她大部分的需求,便索性把錢存起來。
她很快便發現自己的工作屬於責任制,做完就沒有其他事要忙,身為新人,也不會有什麼重責大任交代。相較於其他同事總是拖到十一點壓線打卡,她認為早睡早起的作息比較適合自己,因此在徵得沈崇簾同意後,改成八點上班。
用完餐,她緩步踱入圖書館,那裡不意外的空無一人――公爵的員工似乎都沒有閱讀習慣,她熟練地抄捷徑直達標示著「100 哲學類」的書架旁,昨天發現一本沒看過的書,名叫《水晶球靈能大全》,感覺很適合自己這樣的占卜初學者,今天特地前來翻閱。
這是一本精裝的古籍,拿在手上便能感受那塵封多年的份量,泛黃的書頁飄出對鼻子並不友善的霉味,原來這是一份期刊合訂本,發行日遠在四十二年前,目錄上密密麻麻的條目都是證據等級為一的學術論文,這類回顧性文獻特別講究時效性,笙離不禁懷疑起它的可信度。
她隨興翻閱,被其中一篇〈靈能起源的新理論〉的主標題吸引,她注意到下方的作者群,忍不住驚呼出聲,因為掛名共同作者的第二位叫做「郤流大學哲學系 荀恪森」,而這個人正是笙離的爺爺!
原來爺爺曾經當過教授,還留下這麼一篇著作,笙離輕撫過印有爺爺名字的墨水,感受文字的餘溫,以及帶給自己的悸動,與流著同樣血液的至親重新有了連結,是一件多麼心潮澎湃的事情!
她翻開第一頁,摘要的部分這麼寫著――
水晶球占卜(Crystallomancy),是藉助水晶、玻璃或其他媒介(例如:水)顯示靜態或動態的圖像,以解釋一些含有深奧意義的信息,包含推測未來或探究事物的本質,屬於占卜學(Divination)的範疇。部分人士認為占卜術操縱的超自然力量並不符合科學原理,是一種煽動迷信的騙術,占卜師的存在也屢遭質疑。然而,近年來多項研究顯示,水晶球占卜明顯優於外行人亂猜所得到的結果,而得出水晶球占卜的使用因人而異的結論。
對於操縱水晶球所需的靈能(psychic),或稱靈視能力,占卜學家眾說紛紜,主流說法是這種難以證實的「超心理學」能力,大致等同在戰鬥中詠唱攻擊、防禦、治癒型魔法所需的「魔力」,可飲用藥水來補充、恢復,也能經由鍛鍊而提高上限,按理說占卜術的準確度與精確度應與施法者的年齡成正比,但有一篇世代研究(Cohort Study)歷經長達八年的追蹤與觀察,無明顯數據支持此一理論,故筆者大膽揣測,靈能是獨立於魔力之外的能力,與遺傳相關,在占卜師出生的那一刻即決定了體內該能力的數值,至於該數值是否能隨時間變因而增減,則仰賴後續更多研究探討。
關鍵字:Crystallomancy、psychic、水晶球、占卜學、靈能
笙離被這模稜兩可的內容弄糊塗了,一下說靈能是先天數值,一下又說不確定是否可以透過訓練改善,這讓莫名奇妙在抓周典禮上抓了顆水晶球,卻發現對占卜「零能力」的自己情何以堪?她反覆瞪著兩段文字,瞪到眼球快沁出血絲,還是不懂爺爺和他的研究團隊想傳達的訊息。
當她想從正文尋找答案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喊住她:「找到了,妳果然在這裡!」
「翊帆哥?」笙離被眼前頂著濃厚黑眼圈的男子嚇到,幾天不見,荀翊帆竟然憔悴成這副模樣,整個人縮水了一號,說話也帶有嗡嗡嗡的鼻音,看來愛耍官威的辛智萊把他操得很慘。
「妳下班了?」荀翊帆說明來意:「我剛才去秘書室送文件,甄秘書長說他的助理休假,缺一個人手幫忙整理檔案,我看他好像很緊急,今天又是月底了,於是想到妳――當然,會支付加班費。」
這裡的員工多數不喜歡加班,本俸就夠優渥了,沒必要多攬責任,荀翊帆是個例外,若非他自己身體狀況不允許,也不會來拜託自己。
「交給我吧,剛好我也想了解秘書的業務。」笙離闔上書本,決定晚點再碰這種會影響心情的東西,她望著荀翊帆蒼白的臉色,憂慮地叮嚀:「翊帆哥,你也要好好休息。」
她抵達的時候,甄濬正專注閱讀辦公桌上的文件,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沒聽見她的敲門聲,她走近,發現他看的是一本相簿。
相簿裡都是雙人合照,其中不乏一些摟肩搭背的親暱照,男生是甄濬本人,笙離猜測女生是他的妻子,也就是袁公爵的二女兒。
對方回神,尷尬地解釋:「妳來啦?笙離。不好意思,整理資料途中意外找到舊相本,一回憶起來便忘了時間。」
「沒關係,這位是您的夫人?」
「嗯,她就是希蕓,這是我們兩年前去南邊蜜月旅行的照片。」
笙離打量著雍容華貴的袁希蕓,墨鏡遮不住她飛揚的神采,彷彿歲月特別優待,不曾在她臉上刻下痕跡,又或許是袁家的高牆替她阻擋了烽火狼煙,她的雙眸仍漾著天真爛漫的稚氣,這位貴族小姐,與過去的自己倒有幾分相似。
「您要我整理的檔案在哪?」笙離切入正題。
「就是那一疊。」甄濬指著角落少量的A4文件,目測厚度不到十公分,「這陣子有些人事異動,舊資料必須在月底前更新完畢。這兒有一張匯總表,我想請妳核對上面的名字、職稱和日期,相同就留著,有變的麻煩堆成一疊,搬到休息室的碎紙機旁邊。」
聽起來並不是什麼困難的工作,笙離應諾,把文件放到桌上準備分類。
「對了,妳旁邊第二格抽屜有一份離職者名冊,幫我順便歸到要銷毀的那一疊。」
「有人要離職?」
「最近沒有,那是好幾年前的事,我接到他的辭呈時也嚇了一大跳。」甄濬輕笑出聲:「那傢伙是怪胎,試用期沒做滿就瀟灑走人――明明以那份沒背景又處處留白的履歷,岳父大人給他的薪水算很不錯的。」
「『他』又是什麼人?」笙離脫口而出。
甄濬雙頰泛起好看的酒窩,接著若無其事地說出那個令她臉紅心跳的名字。
「他叫郭敬恤,是我擔任秘書長五年來唯一離職的人。」
可能最近寫abstract寫上手了,竟然輕鬆掰出兩大段「偽摘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