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I hope you enjoy reading this article as much as I have enjoyed writing it. ――Yuno Yan
《雙姝傳奇》
#第七章：留下來，或者跟我走
「這一切都是妳策劃的吧？賈毓音。」
侍女眼裡的恐懼緩緩消褪，兩粒黑白分明的眸子裡閃過各式紛雜的情緒――困窘、納悶、焦躁、憤怒，如同密佈天空的烏雲，此刻正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我直視她的雙眼，儘可能讓自己喜怒不形於色，握住法劍的力量卻無意識加大許多。或許是因為我對自己寫的故事太熟悉了，當筆下的厲害角色忽然站在自己的敵對陣營，難免會把警戒心放到最大，即使對方只是個孩子。
沒錯，對方只是個孩子，有什麼好怕的？賈毓音未來如何呼風喚雨，也與眼前這個黃毛丫頭無關，想到這裡，我鬆開握住法劍的手，讓劍身的螢光在深色地毯上蔓延，點亮晦暗的房間。
「果然，這些雕蟲小技還是瞞不過言將軍。」賈毓音的聲調歸於平靜，甚至帶了點如釋重負的輕鬆。
這稱呼跟我一點也不搭，我在原本的世界是個文人哩，「我不是將軍，只是一個懂因果的平凡人。」
「能懂因果，也不容易。」她露出認真思索的表情。
別思考了，想破頭也沒用，既然書中世界真實存在，就不會有人相信書外還有一片更遼闊的天地。
不過，銜瑛就在我身邊，賈毓音竟然把她當空氣，我忍不住替她發聲：「猜到妳的來歷，有一半是她的功勞。」
「趙小姐還沒有那種能耐。」
「妳什麼意思啦！」銜瑛回嘴。
兩個女人的戰爭，一旦開打便沒完沒了，我可不希望這種麻煩事發生，立刻切入正題：「賈毓音軍師，妳不是來找碴的吧？」
「我來找答案，關於未來的。有妳這位預言家在，或許能幫上忙。」
「行，我幫妳。」我爽快答應。
因為我知道，與賈毓音的談話可能對我個人、甚至整個言家軍未來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為了更長遠的利益，這時候只能無視銜瑛的白眼，盡可能掌握話語權，發掘更多談判籌碼。
「我想問仁沁的未來，諸侯間的攻伐何時會停止？」對方露出苦惱的表情，與她稚嫩的臉龐極不相稱。
「問得好，但這個問題不適合妳，我要原封不動地退回。」
對方陷入沉默，我意識到自己在欣賞她手足無措的模樣，也愣了一下：「妳還是先考慮自己的未來吧。」
「我自己的？」
「難道妳想一輩子跟著張樹群混？」
「他是我的恩人，把我從會使用暴力的前任主人手裡拯救出來，當時我在心中發誓，要竭盡所能報答他。」
「妳的這份心情，有讓他知道嗎？換句話問，他對妳提出的計策，採納多少？」
這句話正中要害，她黯然垂下頭，音量漸小：「機率大概只有一半…」
「看來他不了解妳的用心，才把妳當棋子來使。」
小女孩被激怒了：「不準妳隨意批評張恩人！」
「好，我不說。」我坐入椅中，讓視線與她平行：「但世界比妳想像的危險，妳不能不提早為自己做打算。」
「我雙親早逝，為了生存，只好給人做幫傭，沒想到主人酒喝多了會對下人動手，好不容易才被恩人救出，我、我已經無處可去了。」她神色淒然。
「妳何愁無處可去？」我凝視她黑白分明的眼眸，望見她眼裡極力想隱藏自卑與脆弱，以及那把頑強的生命之火，「妳擁有同齡孩子沒有的東西，妳足以憑恃而贏得更美好生活的東西。」
「是我的計策？」
「不，張樹群只聽妳一半的話，表示妳的計策還不夠周延。」說到這裡，我特別停下來觀察賈毓音的反應，她雖然臉上大寫著不服氣，卻能穩住情緒不失控，我暗中豎起大拇指，她那不可思議的早慧，確實有其過人之處。
「妳的先天優勢，是貓一般敏銳的洞察力；妳的後天優勢，則是能夠蒐集正確情報，化危機為轉機――這是被周遭動盪的環境鍛鍊出來的。別怨嘆張樹群不重視妳，妳對自己的天賦根本沒有清楚的認知，還妄想百分之百發揮它？」
賈毓音沒有反駁，她的瞳孔裡有光，不似剛才因憤怒而燃燒的烈火，而是暗夜裡的一盞明燈，指引方向、帶來希望的明燈，燈位於平坦開闊的大道上，大道的盡頭就是我。
「您說得有理，繼續待在這裡，我會沒有前途。」
雖然對她採取了激烈的言辭，但我不打算收回：「不只沒有前途，還會自取滅亡，因為你們之間橫著一道巨大的鴻溝。」
「嗯…」她猶豫了，但內心還不願承認，看來很需要由我來扮演打醒她的最後一根棍棒。
「妳的夢想是世界和平，自己和身邊的人都平安、富足。但張樹群只想龜縮在酉城，在他的安樂窩裡稱大王，剛才換便服出去稽查時也看到了吧？他的苛政與妳的理想背道而馳。」
賈毓音嘆了口氣，問道：「現在我還有選擇權嗎？」
「當然有！」我微笑：「在妳面前，恰巧有兩個目標一致的『同伴』。」
「我們這次去都城，就是為了重振皇威，讓分裂的軍閥臣服、歸順。」銜瑛也加入遊說的行列。
賈毓音瞇起眼：「抱歉，恕我拒絕。」
「妳會後悔的！」銜瑛慌了，用眼神示意我也跟著說點什麼，而我嘴角的弧度一點也沒有變形。
「我知道妳拒絕的原因，妳心裡已經有一個想要追隨的人選。」那人百分之百是曹徽，「我不勉強妳加入，妳儘管去那邊晃一圈再決定。」
「我才不稀罕她加入呢！」銜瑛不高興地撇嘴：「姊姊給她這麼多建議，她還欠妳一份人情。」
賈毓音沉默地點頭，表情看起來有些過意不去。
今天欠人情，明天全部還完就好啦！張樹群把我們騙進城內，肯定不會輕易放我們走，此時能幫我們的，只有眼前這個鬼點子特別多的丫頭了。
果不其然，張樹群把我和銜瑛獨立隔離在一棟建築物裡，讓麾下的兵團都分散在不同營區休息，就是要避免我們聯合起來對他不利。
「還能達到軟禁主帥的目的，一石二鳥。」賈毓音口吻冷靜到讓人起雞皮疙瘩：「這樣妳們的軍隊就不得不聽命於張恩人。」
看來這個計畫是賈毓音主導的，否則她不會知道這麼多細節，解鈴還需繫鈴人，那人正好就在眼前，真是一件令人振奮的事。
「別高興得太早，我並沒有張大人全部的軍權，我能幫妳們的，只有拿鑰匙放妳們出去，跟聯絡失散的軍團而已。」
「這樣就夠了，賈毓音軍師。」我朝她伸出友善的手，她也毫不猶豫與我相握，「考慮好的時候，就來培福城找我們吧！我等妳。」
「我會的。」
她肯定我和銜瑛做得到，我們將突破重重關卡抵達夢想的終點，而我亦然，相信兜了一圈之後，她最後會選擇的主人，是我。
清晨三點，言家軍在酉城南門集合，點名完畢後乘著未落幕的夜色開始行軍，我打了好幾個哈欠，銜瑛關心我沒睡要不要緊？換來我幾聲大笑，安啦，過去連續好幾天熬夜寫稿都沒事，不僅效率沒變差，還養成黑夜中敏感的視聽覺。
何況我們已逐漸遠離是非地，安全感圍繞著我，寒冰劍的涼意像被窩一樣輕柔包覆著我，我愉悅享受片刻的寧靜與安閒。
片刻，真的只有片刻，寅時剛過，天還矇矇亮，我就被耳邊的騷亂吵醒了。
哪個王八蛋擾人清夢？讓我再睡一會吧…我艱難地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看見猛敲我車窗的趙銜瑛。
「姊姊，大事不妙，前後都有追兵。」銜瑛眉頭都擠在一塊了。
我回她一聲很大的「蛤」字，賈毓音確實提醒過，張樹群底下可能會有看我們不爽的將領自己帶兵追過來，但，這位人緣不佳的領主只有酉城一個封地，因此從前面過來的，不合理啊？
我拉起窗簾確認，後方黃沙滾滾，摻著鋪面而來的殺氣，但前方的情況很微妙，同樣都是把泥土捲到半空中，那團沙塵在地面上卻有個支點，而且範圍控制在約兩米寬內，將地面損害減到最低。
感覺不是衝著我們來，倒像朝著我們的方向「開闢路徑」似的。
我決定暫時不管前面，先牽制步步進逼的追兵，「銜瑛，妳想辦法設置一些路障，拖延追兵的行進速度。」
「召集所有懂冰系魔法的人，設置一堵冰牆怎麼樣？」
「嗯，可以試試，但動作要快。」看著越來越靠近的沙團，聽著萬馬奔騰的踢踏聲，我忽然覺得前途未卜。
「眾將士聽令，即刻緝拿反賊言逸若、趙銜瑛即其同黨，押解回去見張樹群大人，若有抗拒者，就地格殺。」震耳欲聾的聲音傳來。
看來趕不上了，冰系法師們的冰牆只堆到一個人的身高，敵人就已經追到了軍隊尾巴，怎麼辦呢？我只在小說和電視劇裡看過這樣的情節，但從沒想過它發生在身上時該如何處理。土龍捲也即將移動到眼前，一旦兩面夾擊，將陷我軍於最不利的情勢。
等等，尚未確定前方是敵是友，從腳步聲推斷對方只有一個人，一個人就能召喚出高強度與持續性的垂直風切，肯定不是等閒之輩。我暗中作決定，為了銜瑛和已建立信賴關係的言家軍，不讓他們陪自己白白送死，我要再賭一把！
我迅速跳下車，左手持寒冰劍，用比較有力的右手抓起一面軍旗，迎著土龍捲跑去，這個舉動嚇壞了旁邊的人，拼命吼叫要我停步，抱歉，我才不停！停了就是棄械投降，就是廢掉自己的求生意志，這股意志讓我深吸一口氣之後腦袋清醒很多，我一邊奔跑，一邊釋放寒氣試圖引發氣流，慢慢的，氣流逐漸可以昇華成指頭大小的碎冰塊，代表我對魔力的掌控稍有進步，但我無法停下來，我得製造更多大冰塊，直到前方那個人發現我的存在。
終於，我的冰塊遇上土龍捲，在氣流中相互碰撞，發出不自然的聲響，對方因此暫停了前進，他左手五指朝內聚攏，讓高速旋轉的漩渦縮小了一半體積。
「您是哪位？初次見面，為何擋住趙某去路？」語氣冰冷而不失禮貌。
說話的男人全身雪白，白色的頭盔、鎧甲與長槍，面罩上的雙眼亦是寒霜般清亮澄澈的銀白，在破曉熹微的晨光下，閃著聖潔的光輝，我靈機一動，想起自己曾寫過這麼一個角色，名叫趙雪霖，文武雙全，果敢忠貞，是我筆下最傑出的猛將。
狂奔後的疲憊反噬著我的身心，但我不能在這裡倒下，我倚著軍旗站穩腳步，「小女子言逸若，是言家軍的首領，今日攔路是因有事相求，得罪莫怪。」
男人眼中綻放出奇異的色彩，語氣充滿驚訝：「言家軍，是不辭勞苦前去都城，拯救皇上陛下於奸臣之手的義勇軍？在下趙雪霖，與您志向相同，願效犬馬微勞。」
我像母親見到孩子、又像粉絲巧遇偶像一般，癡癡地凝望著趙雪霖，眼眶濕潤，自己雖然沒有主角光環，但此刻，幸運女神再度眷顧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