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爺,您覺得剛才那壺茶水的溫度還可以嗎?」
夏樹正拿著一塊暗紅色的抹布,仔細擦拭被使用過的透明玻璃餐桌的每個角落,並不忘詢問鈴木零的心情與意見。對她來說,王族成員的滿意度是自己服務(wù)能力的重要指標(biāo),如果他們不滿意,那夏樹就會想辦法繼續(xù)精進自己的服務(wù)技巧,直到得到正面的肯定為止。
「我覺得夏樹的服務(wù)一直都很完美,紅渡小姐剛才看起來也很開心,只是我很擔(dān)心她與真夜大人的安全。」
零先是微笑,緊接著面有難色地回答道。
「綾大人與真澄大人都在楓都裡,屬下深信真夜大人與大小姐都會脫離險境的。」
夏樹一邊安慰著,一邊將桌上的抹布摺成漂亮整齊的四角型,放到有陽光照射的一個鐵架上晾乾後,便維持一如既往的招牌站姿-左手交疊於右手之上、平放身前、雙腳併攏,腳尖向外形成一個漂亮的四十五度角,既端莊又不失禮儀。
「夏樹,我能問妳一個問題嗎?」
零雙手插胸,塗著黑色指甲油的食指指端在手臂上不停地點著,像是在數(shù)時間,神情看上去有點焦慮。
「二少爺儘管問,如果屬下有權(quán)限的話,屬下會盡可能地回答。」
夏樹維持固定的姿勢,僅移動自己的腰部,對零鞠了一個躬。
「假使哥哥發(fā)生了什麼事…在正統(tǒng)繼承者尚未降生的情況之下…國王之位將會由誰繼任?」
「屬下不明白,二少爺詢問這個問題的用意…。」
夏樹說話的聲音有些害怕,但她的身軀依舊站得直挺挺的,連稍微抖動一下的痕跡都沒有。
「我繼承了后冠,但我是個男人,這副身體沒辦法給哥哥生下孩子…哥哥最近又不斷出事,我怎麼可能不煩惱?」
何止不能生下孩子,他光是想像要跟登太牙有那樣的肢體接觸就覺得無比可怕,他不明白太牙是如何看待這件事。
每當(dāng)問起他們兩人之間的關(guān)係,或是被質(zhì)疑王后為何是個男人的聲音出現(xiàn)時,太牙總會不以為意地把「這個社會是一個多元成家的社會,請各位不必擔(dān)心」之類的詞語掛在嘴邊,讓零有點懷疑太牙的性向。
但是,在他們的身世明瞭之前,太牙曾經(jīng)大方地說出他的初戀是紅渡,零也聽真澄私下講過他跟清水綾之間的秘密關(guān)係,由此判斷他的戀愛性向應(yīng)該是女性,如果他對男生也抱持著相同的態(tài)度,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如果國王在繼位者產(chǎn)生之前就不幸駕崩…這…。」
夏樹只是將頭微微低下,小心翼翼地說道:
「…一般會由國王的血親、也就是和他有相同資格的兄弟姊妹繼承…不過…。」
「那就是我或紅渡小姐兩者其一嘍?」
還沒等夏樹回答完,零就迫不及待地跨出一步上前問道,寄宿在體內(nèi)的薩迦克呼應(yīng)他逐漸高漲的情感,在西裝的袖口與褲管底下蠢蠢欲動著。
「廣義來說…是的,您擁有初代王的薩迦克及銀月之鎧,而紅渡小姐則擁有先王的魔皇劍及安傑羅大人的新月之鎧,不過實際的情勢並不是如此簡單便能判斷的……。」
敏銳的夏樹注意到零的不正常舉動,但是她沒有驚慌或發(fā)出警告,而是裝作不知情,繼續(xù)回答著他的問題。
「怎麼說?」
零有點不理解地問道。
「您是賽菲爾家的二王子,但本身的能力與外表皆來自於深潛者一族,雖沒有摻雜人類的血統(tǒng),嚴(yán)格說來並不算是『純血之子』;而紅渡小姐是真夜大人叛逃後與人類生下的孩子,更沒有商量的餘地,如果貿(mào)然推舉您二人之一上位,一定會造成很強烈的反彈。」
夏樹仔細且非常誠實地回答道,對於這種關(guān)係到整個族內(nèi)的大事,她不會模稜兩可或拐彎抹角,而是非常謹慎地敘述可能會發(fā)生的結(jié)果。
( 二少爺認為屬下不明白…您心底真正的想法嗎?)
所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夏樹老早就猜想到零內(nèi)心的真實企圖,她對於太牙沒有當(dāng)機立斷,為顧念兄弟之情而庇護著零的舉動感到非常苦惱。
但她的擔(dān)心也許是多慮的,太牙早就看清了零的意圖,他暗中為了除掉零這個威脅,正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夏樹的言外之意是要讓零明白,太牙是經(jīng)由正統(tǒng)程序登基上位的王,具有不可撼動的地位,不要對王位動任何的歪腦筋。
太陽的光輝從中庭頂端的彩繪玻璃射進室內(nèi),在玻璃的稜角之間散射成七彩的光,投影在夏樹的臉上,她的表情很平靜,內(nèi)心情緒卻如烈火一般地激昂。
(王下之階,永晝的蘋果樹。)
她在心裡默念了一次自己的真名,閉眼而不語。
「夏樹,謝謝妳回答我的問題,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再去探望哥哥吧。」
零聽完之後若有所思,接著看看牆上的掛鐘確認好時間後,向夏樹提出了邀約。
「屬下遵命。」
夏樹緩緩睜開雙眼,面露微笑答應(yīng)道,便跟隨在零的身後,一同離開陽光普照的中庭花園。而在他們離開的那個時候,一片灰白色的烏雲(yún)正好飄過,遮住了唯一能使王城多出一些生機的陽光。
在前往王房的路上,他們兩人並沒有什麼閒談的餘裕,走到一半零忽然開始冒出冷汗,腳步也越來愈慢。
「二少爺…您…身體不舒服嗎?需要屬下先帶您回房間嗎?」
「不…我沒事,只是覺得有些涼。」
零擦去額頭上的汗水,裝作沒事的樣子,但他的心臟卻狂跳不止,因為他沿著路走向王房的途中,完全感受不到太牙散發(fā)出來的魔族波動。
所以剛剛預(yù)先放在房間內(nèi)的薩迦克,真的照著他自己的意識,做出了毒殺太牙的舉動嗎?
(夏樹感覺不到嗎?還是只有我們Checkmate Four可以互相感應(yīng)而已?)
少年既緊張又好奇,畢竟他在夢裡已經(jīng)演練好幾回,如果今後出現(xiàn)了反對的聲音,以力服人就好了,畢竟在吸血鬼的世界之中,力量就是一切。
而且,這也是他要夏樹陪同他一起過去探望兄長的目的。因為如果被追查下來,他大可推卸責(zé)任,辯稱那個毒是夏樹在太牙的料理之中動了手腳。
少年雖然做事狠毒,但心思依然太單純了。
終於,兩人就這樣沉默地走到王房的大門前,只要打開門,就能得知真相。
「夏樹。」
零轉(zhuǎn)頭向後看,確認夏樹就站在自己身後,沒有離開半步。
「屬下在。」
「妳來開門吧。」
「是,屬下遵命。」
聽見來自零的命令,夏樹再度鞠躬,接著優(yōu)雅且果斷地跨出步伐,從容地伸出自己的右手壓下王房的黑鐵製門把。
「嘰…。」
房門小聲地被往內(nèi)推,形成一個剛好能夠容納一人的縫隙,夏樹的腳步卻在踏入門口前忽然停佇,零懷疑她是不是已經(jīng)起了疑心,趕緊假裝鎮(zhèn)定地在她的身後問道: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女士優(yōu)先?」
「是,失禮了。」
彷彿一個命令一個動作一般,夏樹再次踏出步伐進入王房的室內(nèi),當(dāng)她將頭轉(zhuǎn)向左邊,想檢查太牙的身體狀況時忽然驚訝地瞪大雙眼,並且像是發(fā)現(xiàn)什麼一般地跑了過去,身影頓時消失在零的視線內(nèi)。
下一秒,夏樹的叫喊聲就從房間內(nèi)傳出,只聽見她大喊道:
「國…國王陛下…!」
與入口只有一步之遙的零目睹且親耳聽見了房內(nèi)發(fā)生的一切,心想這下子兄長應(yīng)該是再也醒不來,而夏樹也將一同成為他的陪葬品。
「哥哥!」
所謂做賊的喊抓賊,零連忙從自己的袖口召喚出蛇豎笛,跟著衝進房間之中假裝要來個人贓俱獲,他大吼道:
「夏樹…!這是怎麼…!?」
零想將一切的矛頭指向夏樹,可房間內(nèi)的景象卻徹底顛覆了他的想像。
登太牙已經(jīng)醒了,他身上包著今天早上那一件像浴袍的黑色薄大衣,從容地靠臥在床上閱讀一些商用的書刊,並悠閒地滑著手機。
(等等…這是怎麼回事……哥哥醒了…薩迦克呢…不見了?)
雖然少年的反應(yīng)極快,在急急忙忙之中將蛇豎笛收回袖口,但臉上不知所措與驚訝的表情,早就已經(jīng)出賣他的想法。
「國王陛下…!您終於醒了…!」
夏樹這時才把說到一半的話全部說完,這時,零的臉上只剩一片蒼白,被手汗浸濕的手不斷地顫抖著。
(我…中計了…難道哥哥的傷是裝出來的?…不…不可能…真澄哥跟清水小姐不會騙我的…。)
還沒完全了解情況到底發(fā)生怎麼一回事之前,太牙蓋上了書本,將頭微微轉(zhuǎn)向夏樹與零的方向,用完全不像虛弱之人、中氣十足的聲音問道:
「夏樹,我醒來只是遲早的事,何必這麼大驚小怪呢?還有零,你的臉色很差呢…要不要去廁所洗一下臉,還是洗個熱水澡再來?」
「不…我沒事,謝謝哥哥的關(guān)心,既然哥哥沒事了,那我就先…。」
零緊張地想即刻開溜,但太牙只是面露微笑,說了一句足以令少年嚇破膽的話:
「既然沒事就留下來吧,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說。另外夏樹,能麻煩妳幫我把我書桌前的那個椅子推過來嗎?」
「是,屬下遵命。」
夏樹二話不說地快步前往太牙擺放著筆電與檯燈的書桌前,雙手小心翼翼地推著那張黑色的電腦椅回到他們兩人的位置。
「嗯…我看看,就放在那裡好了。」
見到夏樹很有效率地將椅子推了過來,太牙馬上用手指著距離自己正前方僅有一公尺處的黑檀木地板說道。
「是。」
夏樹將椅子就定位之後,便退到一旁的陰影處,偷偷監(jiān)視著零到底還能變出什麼把戲。
(請別小看屬下啊…二少爺…你的眼神跟動作早就暴露你的心意了,經(jīng)過人族折騰過的國王陛下是不會被這種破綻百出的伎倆給蒙騙的。)
「……。」
零只是一語不發(fā)地看著那張價格不斐的黑色電腦椅,身軀站在原地,沒有坐下。
「零,你坐啊,一直站著腳不酸嗎?」
太牙露出那個無法被識破的招牌微笑說道,順勢九十度轉(zhuǎn)身,改為雙腳踩在黑檀木地板上的正坐姿,他的視野將神情緊張的少年以及站在陰影中等待指令的夏樹一併包含進去,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任何東西能逃過他的眼睛了。
「這…這是哥哥很寶貝的椅子吧…我站著就好了。」
零尷尬地說道。在前有太牙,後有夏樹的包夾之下,他的內(nèi)心壓力已經(jīng)逼近了臨界值,但這時如果說要離開,一定會被當(dāng)成是作賊心虛,他根本沒辦法將自己抽離那個環(huán)境。
「沒關(guān)係的,零,你坐啊。」
太牙再度重複了一次,這次他的語氣已經(jīng)跟第一次不太一樣,多了些許的強制性。
少年硬著頭皮坐在那一張電腦椅上,並鼓起勇氣對上太牙的深黑色眼睛,明明只是一張普通不過的電腦椅,他卻感覺到自己的手像被藤蔓纏住一般,就像剛升變?yōu)?b>王后時、被抓回王座之間強制覺醒使命那樣渾身動彈不得。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