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傳送陣之中穿梭來回的次數,自從初次聽見Bloody Rose祈禱的那一刻至今,具體的數字到底有多少?紅渡自己也不清楚了。
身體是會逐漸習慣的,雖然傳送過程的失重感與雙腳碰不著地的不安感還是會讓她多少感到不舒服,但她已經能夠在過程中張開眼睛,看著周圍的街道與景色不斷快速變換的模樣,少女不禁心想:
(如果哪一天力量的流動出現缺口,自己會不會就這樣掉進夾縫之中再也回不去了呢?)
不過答案應該是不太可能的,因為她感覺到清水綾的手一直都輕輕地抓握著自己的食指,彷彿是擔心自己沒有跟上一般。
那雙骨感的手與她冷若冰霜的表情不同,富有溫度且柔軟。而紅渡也猛然想起,在她破門而入的那一個瞬間,清水綾看著真夜的樣子,是面帶微笑的。
數秒過後,傳送陣的彼端出現了一個黯淡無光的圓形出口,紅渡與清水綾的身軀同時從傳送陣之中脫離著陸,在她們面前佇立著緊閉的王城大門,門的上頭拴著數條黑色的鎖鏈,在所有鎖鏈匯聚的大門中心處刻有一個玫瑰與荊棘圖案的雕刻。
清水綾脫下左手的薄紗手套,對著那個雕刻露出主教的紋章,雕刻上頭突然發出紫色的光芒,所有的鎖鏈也漸漸地化作一道黑色的光粒,往城門的上方退去並且消失不見。
「妳先去探望一下國王吧…我去告知下人妳回來的事情。」
「探望…?太牙他怎麼了嗎?」
紅渡不明白為何清水綾會使用探望這個詞。
「詳細的原因我不想說明,妳去看就會明白了。只要沿著主廊道走上二樓,再走到底就會找到他的房間……對了,裡面應該還有其他人在,別不打招呼。」
「我知道了,謝謝妳…綾妹妹。」
紅渡看著清水綾走進一樓走廊轉角,應該是屬於皇家侍女的房間,便依照她方才的指引,沿著鋪上大紅天鵝絨布地毯的主廊道走上通往二樓的樓梯。
她到目前為止還沒進去過登太牙的房間,既然是屬於一族之王的起居場所,那應該是很寬敞又華麗的吧?
二樓的主廊道地板上鋪著的是與紅色截然不同的黑色天鵝絨毯,沿著兄長散發出來的魔族波動,她很快就成功地找到目的地。
在門口佇立著兩位皇家侍女,她們面無表情,身穿女僕裝的身軀凝滯著,彷彿毫無生氣的人偶一般。但當她們一看見紅渡逐漸走近的身影就「活」了起來,連忙上前招呼:
「大小姐,您是來看國王陛下的嗎?」
「是…請問我兄長狀況如何了?」
紅渡態度拘謹地問道。
「這…恐怕要您進去親自了解會比較恰當一些。」
連負責起居的侍女都對他的狀況絕口不談,令紅渡的心臟突然跳得劇烈,她不禁撫著自己的胸口,輕輕推開了兄長房間的門。
顛覆她所想像的是,登太牙的房間並不像是中世紀的帝王宮殿那般奢華,內部空間僅跟市區的獨立套房差不多寬敞,有不少摩登元素穿插在其中,牆壁是灰白色的水泥牆,鋼製的多層書架上擺放著現代的彩色書籍與雜誌,其中多是商業主題及分析各行業未來發展的書刊,中規中矩的書桌上甚至還有一臺筆記型電腦及無線網路的路由器,看來王城之中還是有提供電力及訊號來源的裝置。
登太牙一人躺在靠牆的一張灰色雙人床上,雙眼微閉,意識不清、呼吸淺薄且緩慢、全身的體溫很高。
他的額頭上墊著一塊濕毛巾,他床邊的小茶幾上擺放著一盆清水,床前則跪著一位穿著酒保服裝的中性女子,神情緊張地不停觀察他的狀況。
「紅渡小姐!?太好了…您果然來了。」
夏樹感覺到背後的動靜,轉身見到站在自己身後的少女正是紅渡,就像見到許久不見的摯友一般感動,在她的眼角能看見因擔心而流下的淚珠。
「夏樹…方便讓我看一下他的狀況嗎?」
紅渡看著夏樹擔心的面容,自己內心則是五味雜陳。
夏樹點點頭,向一旁退開身子。
紅渡靠近登太牙的床邊想看個仔細,只見登太牙的臉頰及唇色皆因高熱而發赤,看上去一片猩紅,赤裸的上身包裹著一層又一層的繃帶,胸前及腹部上有黑色的血液滲出。
「太牙…怎麼會變成這樣?」
「…這個…屬下也不清楚…真澄大人把陛下帶回來的時候…他的氣息已經很微弱了。」
對夏樹來說,自己的天命是為了國王而存在,現在的王過於年輕而沒有後繼者,如果有個閃失,那自己存在的意義將會跟著塵土一同灰飛煙滅。
「真澄哥在哪…?我要去找他問清楚…還有零呢?他在這嗎?」
怎麼每個人都總是對自己打啞謎?紅渡感覺自己也受到夏樹的情緒所影響,緊張得心臟幾乎要從胸口跳出來。
雖然她擔心會不會又是鈴木零跟他起了爭執,但是登太牙身上的傷痕看起來不像是被御水之力打傷的痕跡,反倒像是被什麼尖銳物體穿刺造成的。
「零大人在外面處決叛族者,今晚應該是來不及回來…。至於真澄大人已經離開好一陣子了,屬下認為他在藥劑室幫國王陛下調製解藥。」
「藥劑室在哪裡…?」
紅渡低聲問道,她的視線始終沒有從登太牙的身子及那些黑色的血液之中移開。
「...不用找了,我人就在這裡。」
換上白袍的長谷川真澄,手上拿著一個塞有軟木塞的透明色液體藥瓶與一個裝有針筒的玻璃盒子,一臉凝重地走進房間。
「小聲點,整個走廊上都聽得到妳們的聲音…他的心神跟肉體都受到很大的損耗…需要好好靜養。」
他眉頭微皺,緩緩地補充說明道。
「管家,讓我跟紅渡小姐在這裡照顧太牙就可以,妳白天已經忙一整天了,先下去休息吧。」
「屬下遵命…還請真澄大人跟紅渡小姐別太勞累了。」
夏樹將雙手放在腹部上,對著紅渡及長谷川真澄行了一個最上級的鞠躬禮,便踩著無聲的步伐離開國王的房間,並悄然把門關上。
「…太牙他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沒有一個人願意回答我?」
紅渡焦急地問道,而長谷川真澄只是不疾不徐地用玻璃針筒吸取藥瓶之中的清澈液體,用手指彈了兩下筒身把裏頭的空氣趕走。
「因為他的行為嚴重超出身為吸血鬼之王應有的分寸…非常有可能會讓他被視為叛族者…那些下人當然不敢擅自回應這種問題。」
長谷川真澄一邊回答少女的疑問,一邊輕輕壓著登太牙的手臂,找出藏在登太牙內側手肘皮表下的靜脈後,並從玻璃盒子中拿出一顆沾有酒精的棉球塗布在他的皮膚上。
「超出應有的分寸…?是什麼事這麼嚴重…?」
「…我不明白他到底在思考著什麼?居然幫助一個來自藍天會的女獵人去狩獵吸血鬼,雖然那個吸血鬼對我們來說也是一個麻煩的傢伙,但這麼明目張膽地幫助人類……我覺得以他的身分來說是超過了一點。」
長谷川真澄依然只把話說了一半,他想讓紅渡透過反問自己去尋找答案,並將手中的針迅速且準確地刺進登太牙的手臂靜脈之中。
「呃…。」
只見登太牙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身體顫抖一下後便再度恢復平靜,意識仍舊是沒有回復,那看起來只像是身體對疼痛做出的自然反應。
針筒中的透明藥液沿著不粗也不細的金屬針頭,進入他體內的靜脈循環系統,直到藥劑全數注入之後長谷川真澄才將針頭迅速抽出,並熟練地在細小的傷口上頭貼上一塊透氣膠布。
「可是…以太牙的實力而言,對上高階的吸血鬼也不該傷得這麼嚴重啊,他不是…國王嗎?」
看完注射的過程後,紅渡轉頭對著長谷川真澄反問道。
「妳會這麼想也不無道理,但那是在他還有薩迦克跟銀月之鎧的時候…。」
「……!?」
在長谷川真澄的提醒之下,紅渡才驚覺蘊含在兄長體內那一股強大的暗黑能量早就已經消失了。
「妳應該感覺到了吧?現在太牙的身上並沒有薩迦克的氣息…所以他無法化身成銀月騎士,只能以原型體去應戰…。」
「那這些傷…是因為變成原型體才造成的嗎?」
紅渡指著那些浮在白色繃帶上的黑色血液問道。
「不…在變形之前就已經負傷了,是被數根這麼長的黑色毒針扎傷的。」
紅髮男子用兩隻食指之間的距離大略比出毒針的長度,少女的目光除了落在他手指的距離之外,還有將他的左手包紮得密密實實、同樣沾有黑紅色血漬的白色繃帶。
「這…這麼長…!?那一定很痛的…!」
紅渡不可置信地驚呼道。
「痛是不可避免的…麻煩的是那個吸血鬼是昆蟲綱的馬蠅種,牠們的幼體有寄生於活體之中、以宿主的血肉為食的特性,他現在體溫一直在升高,我擔心毒針裡頭混著那些骯髒的傢伙…。」
「實在是…太殘忍了…。」
紅渡心底一揪,不禁將手緊緊按在自己的嘴唇上,指甲於她臉頰上的皮肉留下數道細碎的印痕。
「在情況尚未明瞭之前,我不敢隨便投藥。所以剛剛那一針只是單純的消炎退燒藥…再加上少許的鎮定劑,讓他這個晚上比較不那麼難熬。」
長谷川真澄將使用過後的針筒扔進擺設於牆角的白色垃圾桶裡,然後緩緩地轉動自己僵硬的脖頸,此時此刻他完全沒有笑的心情,連抽動嘴角的餘裕都沒有。
他起身走到對角處的一扇窗邊,無聲地推開左側的窗戶,接著從自己的口袋裡拿出一根雪白的細菸、湊上一旁的精油蠟燭點火,逕自抽了起來。
「除了肉體的傷痕之外,還有心神的耗損…太牙的原型體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會讓他這麼痛苦?」
紅渡拿起敷在登太牙額頭上、水分已被熱氣蒸發至半乾的毛巾問道。
「…妳真的想知道?」
長谷川真澄對著無月的星空吐出一團白霧,微微別過頭來反問道。
「對,我想應該也是跟蛇有關的吧?我曾經做了一個惡夢…在夢境中,我回到童年與太牙初遇的那個小公園,和現在的太牙重逢,當我們在夢境之中道別,我就見到人群之中冒出了一條黑得發亮的巨蟒,把路上的行人一個一個吞下肚,我就馬上驚醒了。後來我聽其他人說,楓都在五年多前也有類似的生物出沒過,人們稱呼那個生物為耶夢加得。」
紅渡一邊敘述,一邊將那條毛巾重新放進臉盆過水,輕輕地擰乾再放回兄長熱得發燙的額頭上。
「妳形容的那個外表…跟太牙的原型體完全符合。但我在他剛出生不久後就被藍天會的獵人們擊倒,再度醒來是這一兩年之間的事,因此對於那個事件我僅只是耳聞、以及從書報中理解的程度,實際上沒有什麼太深刻的印象。」
「所以…太牙就是耶夢加得嗎?」
懷抱著想讓兄長趕快退燒的心情,紅渡再度把那條毛巾給反覆過水,當她將重新冷卻的毛巾敷上他滾燙的額頭時,不經意地將他的臉跟白峰天斗的外表重疊在一起。
「沒有錯…塵世的巨蟒.耶夢加得就是妳兄長的原型體。」
站在窗邊抽菸的紅髮男子回答道,只見少女一臉平靜,並沒有受到太大衝擊的樣子。
(白峰先生…是跟著耶夢加得一起出現的…所以他的外表才會跟太牙一模一樣…並且和他有心靈上的連結。)
紅渡還不曉得世上有一體雙生這種超自然的現象,但也能藉由耶夢加得的存在來推測出他們兩個外表之所以相似的原因。
這時長谷川真澄覺得菸抽得差不多了,於是將菸蒂戳在窗臺上使之熄滅,並走到紅渡的身邊。
他低聲在少女的耳邊訴說道:
「神話所記載的耶夢加得,是洛基與女巨人所生的第二個孩子。天界的眾神們害怕牠,趁著牠還小的時候便把牠丟進了圍繞著人類世界的深海之中自生自滅。耶夢加得想伸展巨大無比的身子,卻在大海的另一端咬住了自己的尾巴、不能掙脫,所以緊縮著身子,把整個人界給包圍住了。當牠的嘴從尾巴上再度鬆開的那個瞬間,就會發動諸神黃昏。」
「咦……!?」
「這不是很像太牙的故事嗎?原本是純血者的王子…被母親丟到人類的世界,受到許多不公平的待遇,在得不到愛的環境下成長。直到找回自己的天命,爆發出壓倒性的力量後再度低調地蟄伏於人類社會之中,等待著能夠主宰世界的那一天。」
長谷川真澄說完後再度將手插在胸前,他看著躺在床上的登太牙,眼神透露出些微的擔心。
「耶夢加得的神話…居然能夠變相解讀成太牙的過去…。」
紅渡靜靜地蹲下身子,凝視著登太牙緩慢起伏的胸口與緊閉的雙眼,腹部上那片血紅又比剛才擴大了一點點。
「妳總算能夠理解了吧?這就是屬於他的…身為耶夢加得人間體的命運。人類對於解讀命運一向是很擅長的,所以那些古代的記載並不完全只是胡扯而已。」
這句話從一個注重科學根據的科研人員口中說出,是有那麼一點點的違和感。
「那真澄哥也找到屬於自己的天命了嗎?」
紅渡輕聲地問道,她的語氣之中透露出一些好奇。
「很可惜,我還沒呢…。可能因為我不是純血者吧…紅渡小姐要和我一起探索嗎?」
紅髮男子用右手推了一下眼鏡,臉上浮現一抹微笑。
他復甦的消息一曝光,不知道又要在人類的世界掀起多少風波,因此先跟身為新月之子的紅渡打好關係,對自己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紅渡對長谷川真澄那種過於直接、不經修飾的邀請感到不以為意。她只是伏在登太牙的床邊,面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抬頭回答道:
「現在先治好太牙的傷要緊…和你一起尋找天命的事…不如等我成為Checkmate Four之後再說吧…?」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