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晚上,美好藍天會的會長嶋護在稍早收到了一封匿名的黑色書信,信封的背面使用一個精美的紫色蠟印彌封,蠟印的上頭的紋樣是一隻頭尾相連成巧妙圓環的銜尾蛇。
圖樣暗示之明顯,令嶋護立刻知道這封信件的主人是誰,他第一件事就是將信封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公事包之中,直到回到自家空無一人的書房後,才將其完好無損地拿出來。
他的家位於距離楓都市中心10公里遠的住宅區,是一間只有二十多坪左右的兩房一廳公寓,若不是熟識他的人,還真不知道這裡住著嶋財團的社長,雖然家財萬貫,但嶋護的家中擺設卻十分簡素,紙醉金迷的世界從來就不是他所嚮往的。
身為一名聖經不離手的虔誠信徒,如果這時問他年輕時的夢想是什麼,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說要做一名神職人員,替這世界把神愛世人的理念發揚光大,不分任何種族與界線,讓所有的人都快樂地生活在這個世上。
即使是在泡沫經濟的高峰、前景一片大好的當下,財團繼承人的地位與身分對年輕的他來說無非只是浮雲。
可惜這樣的他也沒能逃過命運的魔掌,身居高位的家人命喪於純血者的狩獵之下,他被迫半路出家,頂替社長大位。
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會恨是代表曾經深深相信過。』,他開始懷疑自己對魔族的寬容是否正確,並開始稱呼魔族為:『擁有神的形象,卻與神的理念背道而馳的,只能活在黑暗之中等待救贖的一群人。』,後來更是將其毫不遮掩地修改成:『讓純血者一族活在這個世界上,是神所犯下的唯一錯誤。』
這些苦悶的情感找不到宣洩的出口,令他只得一心沉迷於神之教誨。
也許是成立美好藍天會之後,開發對吸血鬼的武器與培訓魔族獵人花費太多資金,他的私人生活從那時又變得更加樸素節儉。
嶋護頂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刻意將書桌的白光燈調到最亮,企圖消弭自己的緊張感。紫色蠟印上的銜尾蛇圖樣在白光的照耀之下更加地黑暗,僅是用肉眼盯著,就足以勾起他差點殞命於蛇牙底下的記憶,牽動他背部那難以痊癒的舊傷,使其隱隱作痛。
……那孩子原本不是這樣的。
雖然是一名純血者,但在他深黑色的眼瞳之中,確實也曾經蘊藏著裝得下一片廣闊青空的純真與溫柔。
嶋護從信封之中細細地抽出與其配色相同的黑色紙張,在這寂靜的房間內,只剩下厚重緩慢的呼吸聲以及紙張在信封夾層之間摩擦的聲響,打開摺疊成端正方形的紙,上頭用白色的墨水及富有流線感卻不潦草的字跡如此寫道:
「親愛的嶋護先生,許久不見,近來可好?我有個您應該會很有興趣、也無法拒絕的提議。敬邀您今晚十點半出席於楓丹白露,為表我的誠意,我會親自單獨與您碰面,也請您不要帶任何不相干的人士前來。敬祝貴公司事業蓬勃發展、日勝一日。」
面對那孩子以禮貌態度寫的信,用詞越尊敬就令嶋護越惶恐不安,想趕緊把信讀完,哪怕是只減少一秒都是神對自己莫大的寬恕。接著他隨手從桌上的筆筒拿出一支黑筆,再從一幅看似全家福的木製相框旁抽下一張白色的便條紙,快速地將信件上指定的地點抄寫下來之後,用打火機將登太牙費盡心思寄給自己的信一把燃燒成灰燼,撒在檯燈邊種著一株圓形仙人掌的小盆栽裡。
湊近一看,小盆栽裡頭還有不少黑色的紙張燃燒過的痕跡,與深褐色的土壤交雜在一起。
嶋護從椅子上起身,打開與書房相連的另一道木門,來到了自己的臥房。
平時為了事業經營,他與登太牙經常會以各種郵件互相往來,但這是他們兩個睽違六年以來的私下會面,考慮到對方及自身身分的特殊性,他不想過於顯眼。而且多年來的直覺告訴他,這或許是一場項羽請劉邦的鴻門宴,不可掉以輕心。
他打開厚重的衣櫥,換上了一件平時很少穿著的淡藍色棉質襯衫,搭配中規中矩的黑色長褲及皮帶,看起來就像是那些週五晚上下班之後,去高爾夫球練習場打個兩桿的平凡中年男子。
換完衣服之後,他望向放在床頭邊的銀色手槍,二話不說地就將其收進自己大衣的暗袋之中,一旦遇到突發狀況,他可以自保。
這時桌上放置的電子鐘發出了準點時的報時聲,提醒他現在時間是晚上十點鐘,距離信上指定的時間僅剩半個小時。
嶋護用手機隨手叫了一臺計程車,在上車時順便將那張抄寫著詳細地址的便條交給了計程車司機,說道:
「請帶我到上面的地點,謝謝。」
「是,我了解了,請您繫好安全帶。」
司機禮貌地回答道,便緩緩踩下油門,前往便條紙上所述的、登太牙所指定的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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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楓都的市中心,也是有等級之分的。尤其是一踏入某些繁華的高級區域,就會覺得自身的水準與格調突然提升了好幾倍。
一間名喚「楓丹白露」的鋼琴酒吧,就是位在這樣尊貴、寸土寸金的地段。
同樣的,登太牙也沒有穿平時工作與拜訪客戶用的那一套白色西裝,取而代之的是與之截然不同的黑色輕裝,短短的頭髮只有簡單地抓個造型,讓兩旁的頭髮自然地垂至耳後,左耳的邊緣釘上一對白金製的銀色耳骨夾。
他坐在吧檯對面的暗紅色沙發上,喝著酒保提供給他的水,欣賞著由位於斜後方的鋼琴手彈奏的流行樂曲,並下意識地打開手機的通訊軟體,在原本人數就不多的通訊名單上,迅速地找到紅渡的名字。
登太牙簡單地用手機的鏡頭拍下了放在桌上喝了半杯的玻璃高腳杯,以及後方有著深黑色亮面烤漆、琴弦隨著樂曲舞動的平臺鋼琴,以及正在專注調酒、神情瀟灑的吧檯手,他將這些照片通通寄給有段時間不見的小妹,下方用一行文字補充道:
「今天發現了不錯的地方,等妳有空再帶妳來。」
少女已讀之後只傳了一張笑臉的貼圖,意義不明,看不出來是答應還是拒絕,可是登太牙並不在意。總有一天,紅渡一定會對人類感到失望而來到他身邊的,她唯一的歸宿就是自己為她精心準備的花園,登太牙一直都在為了這個結果而持續布局著。
由於在先前將薩迦克的契約及銀月之力都過繼給了鈴木零,自己與薩迦克的連結也永久性地斷開了,耳邊聽不到她的叮嚀與忠告,雖然能夠感覺到真正的自由,但在獨自等待嶋護前來的過程之中,是感到些許的無聊與寂寞。
這個城市裡頭有太多雙眼睛正在注視他的一舉一動,為了躲避那些高層幹部的監視與清水綾的遠端感應,他還注射一隻透波藥劑,信上雖已經提醒過嶋護單刀赴會,但對方可是美好藍天會的老狐貍,他預先在自己的舌下藏了一粒裝著解藥的微小晶球,只要一咬破就能夠使透波藥劑失效,回復原本的力量。
這時他聽見門被緩緩地推開以及服務生禮貌招呼的聲音,轉頭望向門邊一看,果不其然的是那個熟悉的身影,穿著大衣的中年男子看似遵守了諾言,只獨自一人赴約,登太牙從最裡邊的座位向站在原地左顧右盼、找不到自己身影的嶋護揮手微笑。
「太牙,你看起來過得不錯啊。」
嶋護勉強地擠出不露破綻的笑容寒暄道,並於登太牙對面的位置端正地坐下。他在心中企圖把那孩子當作只是黑髮的白峰天斗看待,可是他不論如何努力,還是很難不去把他漆黑的形象與耶夢加得的身影分離。
這次嶋護完全感受不到登太牙身上那股蟄伏於暗影之中,蓄勢待發的震慄之氣。臉上萬年不變的笑容越發完美地隱藏他內心的情緒與想法,可見這麼多年以來,這孩子的城府之深已經遠遠超出他的想像。
「嶋先生看起來也過得不錯呢,體態依舊是維持得那麼好。您要先點什麼嗎?我請客。」
登太牙快速掃視嶋護的全身,簡單誇了他一下,接著隨手拿起桌上的菜單,翻開標示著飲品與炸物的一頁,用雙手遞給了嶋護。
「時代變了,我輸給年輕人了啊…我一杯啤酒就好,你呢?」
「只喝啤酒那怎麼夠呢?我再幫您加點一份烤雞翅吧。」
登太牙擅自主張地幫嶋護加菜殺個他措手不及,他就喜歡看嶋護這種狼狽的模樣。
待過來點餐的服務生走遠後,嶋護壓低了聲量及音調問道:
「太牙,你到底在打算什麼?直接說吧。你應該跟我一樣,沒那麼多時間可以耗在這無謂閒聊的上頭吧?」
「哈哈哈!嶋先生果然乾脆,那我就直說了。」
登太牙拿起桌上的冰水喝了一口,直直地看著嶋護的眼睛回答道:
「雖然這不屬於在和平條約的範圍內…但你有沒有興趣跟我合作,打倒銀月騎士?」
「……這究竟是什麼意思?你不就是…?」
嶋護比誰都還清楚銀月騎士面具底下的真實身分,就是身為王的登太牙,除此之外並沒有其他的人選。故此他在最初才會刻意要求名護啟介不要插手介入這件事,可是現在登太牙的提案卻讓他完全摸不著頭緒,為保無虞,他必須再三確認登太牙的真實想法。
只見登太牙搖搖頭,整個人變得垂頭喪氣,他拿出自己的手機翻出鈴木零的照片,並迅速地遞給嶋護閱覽:
「他叫做鈴木零,是我們公司的員工,和我一樣是Checkmate Four,您怎麼看?」
「我已經聽說了,他擁有的是與你母親真夜相同的力量,對我們人類並沒有實質的影響。」
雖然嶋護也對王后是個男孩而感到不可思議,但這種事情本來就很難解釋。不過,在最早的監視畫面中並無法辨明的五官特徵,經由登太牙所提供的照片總算是看得一清二楚。
(亞麻色頭髮與深藍色的瞳孔…難道這孩子…?)
嶋護看完之後把手機還給了登太牙,並沒有察覺自己的手正在微微顫抖。
他的腦海之中浮現出靠近沙灘的近海之中,無數具與這男孩有著相同髮色與瞳色的人型遺骸,集體化成泡沫吹散的場景。
「……如果你這樣想,那可就錯了,這孩子可是深潛者呢!」
登太牙露出冷澈的笑容反駁道,即便嶋護如何設法想藉由維持威嚴的形象來掩飾自己的不安,也都被登太牙給一眼看穿。
「就算是深潛者…我們這次可不會再度陷入你們的圈套……。」
嶋護喝了一口啤酒,義正嚴詞地說道,登太牙替他加點的那一盤烤雞也孤零零地被冷落在桌子一角。
眼前的老狐貍是何等人物啊?登太牙相信以嶋護的聰明才智而言他絕不會重蹈覆轍,故此他的回答也是在意料之內、合情合理,於是他收起臉上的笑容,嚴肅地說道:
「那如果是同時擁有王之血脈及御水之力於一身,又對美好藍天會恨之入骨的深潛者呢?」
「太牙……不覺得你這謊撒得有點過分了嗎?你若說他是深潛者與人類之間誕生的後代,我可能還會相信……如果他真的是登銳牙與聖女的孩子……那他好歹也要跟你同個歲數,怎麼會相差這麼多年?」
嶋護認為登太牙分明就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此時此刻只想趕快結束一切,拍拍屁股走人,再逗留下去對他很是不利。
「我知道嶋先生一定認為我是在撒謊,但您不得不信。那孩子為了復仇,把薩迦克連同我的銀月之力都一併奪走了……而且我知道他的下一個目標是誰。」
登太牙雙手一攤,無奈地回答道,而嶋護再也鎮定不住,眉頭深鎖地表示吃驚。
他在人族與吸血鬼的夾縫之間,不擇手段地對彼此撒了大謊。
言語與文字,就是最有力的武器。
「那你說吧…他的目標是誰?」
「就是你們的聖修院戰士.名護啟介啊。」
登太牙一邊用左手撐起自己的臉頰,一邊不疾不徐地說道。他彷彿是刻意要讓嶋護瞧見,就算用了遮瑕膏修補,燙傷痕跡仍舊明顯的手背皮膚。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