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姝傳奇》
#第六章:蘿莉公主與幼女饑民(下)
有了通行證,行軍速度加快許多,沿途沒有任何關隘刁難我們,至傍晚時分已經(jīng)連過四關,算算里程,培福城只剩三分之一的距離。
人不是鐵打的,還是要休息,銜瑛找了個有密林掩護的空地準備紮營,而身為主帥的我只要繼續(xù)躺在車裡耍廢就好了,吃飯睡覺都有人張羅。我側(cè)身看士兵們喧鬧著忙進忙出,井然有序地搭帳篷、劈柴、生火,營火熾熱的光芒映著每張疲倦?yún)s踏實的笑臉,深深覺得亂世裡這樣安逸的時光既珍貴且奢侈。
或許這就是父母賜予我名字的涵義吧?在不安逸之處也能泰然自若,穿越以後發(fā)生了許多不可思議、魔幻般的事情,還有各種難題,但我和銜瑛都一一克服了。假如上蒼要我通過某項試煉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再假如那項試煉是保護劉炯、導正舒靖王朝的軍閥亂象,無論有多艱難,我都會毫不猶豫地去執(zhí)行。
「妳知道嗎?弟兄們都很感激妳。」銜瑛不知何時在我身旁坐下,姿態(tài)看起來很放鬆,「他們還以為要經(jīng)歷一場殊死搏鬥,沒料到姊姊只用一句話就化解了。」
「呵,這有什麼啊。」不過是臨場發(fā)揮了身為作者的優(yōu)勢罷了。
「姊姊妳真是越來越…深不可測了。」她笑了,雙頰泛起美麗的漣漪,這句話沒有摻入過多狂熱崇拜的糖分,只有回蕩在空氣中,輕如落羽的驚嘆。
我坐起身來,向她報以同樣真誠的微笑。
我們並肩坐在車裡,四周歡快的笑語令人心安,甚至帶點催眠的作用,驀地,銜瑛抓住我的手,警戒地左顧右盼,因為她留意到一片吵雜裡,混入一道不屬於己方領域的窸窣聲。
那是人踩過枯枝敗葉所發(fā)出的跫音,由遠而近,落地時因路面崎嶇而有大小聲的變化,顯見來人目標明確,並未刻意掩飾足跡,我與銜瑛交換眼神,彼此都閃過同樣的疑惑。
那人有著稜角分明的輪廓,膚色被夕陽染成均勻的橘紅,他神態(tài)平和,似乎對我軍的存在不感意外,第二與第五分隊的大隊長挺身護在車前,卻絲毫沒有動搖他的步伐,他在車前站定,鞠躬後緩緩開口:
「趙小姐,是友非敵。」
那人認識銜瑛?我望向銜瑛,發(fā)現(xiàn)她眼裡的疑惑更加濃郁了。
「來者何人?」
「在下隸屬酉城城主張樹群麾下,特邀趙家軍與眾位朋友到城裡一敘,此地荒郊野外,歇宿不便,趙小姐意下如何?」
雖然本作者依靠舞文弄墨維生,聽到文謅謅的官腔還是忍不住皺眉,連趙家軍改叫言家軍這種大頭條都沒聽說,還不願意自報姓名,我筆下哪來這麼沒禮貌的傢伙?
「這位先生,您看看軍旗上偌大的『言』字,趙家軍早已改作言家軍,」銜瑛立即澄清:「且主帥並不是我,此事需憑主帥定奪。」
她伶牙俐齒,這番話不響亮卻十分清晰,把男子唬得愣住了,露出尷尬的表情,他瞥見與銜瑛並排坐著的我,立即醒悟並且彬彬有禮地向我道歉。
知過能改,孺子可教也。不過這種詐騙集團的臺詞我聽多了,誰傻傻被牽著鼻子走誰是豬。
「逸若姊姊,不如咱們先答應他。」
我嚇得差點從車上摔下來。
妳妳妳妳認真的嗎?原來真正的豬隊友就在我身邊。
「那個張樹群背後有董家勢力支持,拒絕他,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又來了,銜瑛憂慮的神色,她細長的柳眉擰起來其實挺好看,另有一種柔弱的病態(tài)美,不過還是舒展開來比較順眼。
依時間軸來看,董烈昌差不多再囂張個一章就得下臺一鞠躬了,張樹群這名字也不陌生,後期會讓企圖綁架皇帝的曹徽栽跟斗,但他本人胸無大志,全靠軍師在支撐,我無法理解銜瑛在畏懼什麼。
而她同樣無法理解身為先知的寂寞,所以我簡單回應:「這可能是場鴻門宴。」
她點頭,讚許地說:「觀念正確,背後百分之百有陰謀。」
「那妳還送弟兄們?nèi)牖鹂樱俊?/div>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俏皮地眨了眨左眼,我發(fā)覺她是個天生的演員,「咱們?nèi)硕鄤荼姡讲教岱溃芑U為夷。」
於是我們驅(qū)車跟隨不知名的使者進城,沿途光線昏暗,遠遠才有一盞微弱的路燈閃爍,我疲憊地猛打呵欠,不得不承認有床睡比較舒服。
但精神恍惚下,敏感的神經(jīng)仍持續(xù)活躍,所以當街道兩旁傳來鬼魅般駭人的呼喚聲,大腦立刻清醒。
「大爺,賞點兒吃的吧!」
那是一條長長的人龍,隊伍排得既擁擠且混亂,你爭我搶的,充分彰顯出人性的醜陋,我看不清一張張貪婪的面孔,只依稀能分辨他們身上殘破髒亂的衣衫以及手上那團顯眼的,似缽又似碗之物。
是一群饑民正毫無秩序地搶奪政府救濟的糧食,順道向我們這群路過的大肥羊討取下一頓溫飽。
這幅景象讓銜瑛看不下去了,她氣沖沖地勒令停車,吩咐大隊長們把軍糧拿出來,被我伸手阻止。
瘋了才拿弟兄們寶貴的軍糧賑災!這是地方政府的鍋,當然得由那個張城主負責,是他發(fā)撥的濟貧專款不足,加上制度設計不公,以致於多數(shù)饑民仍過著挨餓的生活。
從剛才廣設路燈卻沒幾盞有開的情況研判,根本不是經(jīng)費問題,而是納稅人的公帑都進了某人的口袋。
「最快的方法就是,叫那個張樹群把更多糧食交出來,再多派些人出來維持秩序,告訴饑民不用搶,人人有份。」我不耐煩地揮揮手,使者會意,橫衝直撞地奔向城裡。
他在一刻鐘後折返,後面跟著一票人,抬著十幾臺大蒸籠,香氣瀰漫,裡頭裝著令人垂涎三尺的鮮嫩肉包,官員教導饑民們?nèi)绾巫袷嘏抨犚?guī)矩,我與銜瑛站在隊伍前頭監(jiān)督。
肉包很快發(fā)到所剩無幾,人潮也各自散去,我將滴著湯汁的包子夾到最後一位幸運兒碗裡,那是一個臉龐跟煤炭一樣黑的小女孩,骨瘦如柴,她露出與膚色極不相稱的潔白牙齒,乖巧地說著謝謝。
「真是個討喜的孩子。」銜瑛說,我卻在迎上她鑽石般閃亮的眼眸時,莫名打了個寒顫。
下一秒,悲劇發(fā)生了。
「賤人,餓死最好,妳還有臉來搶食物?」
一名排在後頭的中年婦女朝女孩背後一個狠推,將她壓制在地,她的言語挑動了其他人的憤怒情緒,蜂擁而上對著女孩又踢又踹。
稚子何辜,有必要用暴力對待可憐的孩子?銜瑛一聲令下,小隊長們迅速拉開那群不理性的饑民,然而傷害已經(jīng)造成,小女孩四肢多處瘀青,手臂上佈滿殷紅的抓痕,她蜷縮的身體看起來既弱小且無助,令人著實心疼。
我自腰際拔出那柄光輝燦爛的法劍,劍出鞘,魔力自銀白劍身層層湧現(xiàn),向外蔓延出一條地毯般厚實的光陣,挾著凜凜寒氣撲面而來,饑民們懾於它的神威,臉上僅管寫著不服氣,卻不敢再有任何攻擊動作。
「孩子,妳叫什麼名字,他們?yōu)楹芜@樣待妳?」我把聲音放軟。
「她姓賈,虛情假意的假!」音調(diào)拔高,回答的竟是剛才帶頭動手的婦人,「她就是個狐貍精!」
我覺得奇怪,她小小年紀,如何與「狐貍精」這種不雅詞彙扯上邊?饑民口徑一致,卻無人答得出所以然,敢情又是一齣荒唐的鬧劇!
鬧劇落幕後,我們跟隨使者進城,本以為他會帶我們?nèi)ヒ姵侵鳎l知他隨手指了一條通往客房的路便匆匆離去。
「沒禮貌,天色再晚也該盡地主之誼的。」關上房門,銜瑛臉色陰沉的彷彿烏雲(yún)罩頂,「屋裡的食物和水最好別碰,咱們在城門口這樣一鬧,張城主顏面掃地,很可能把怨氣都發(fā)洩在咱們身上,更何況――」
我正揮著法劍把房裡的傢俱全面大消毒,聞言停下手邊動作。自從發(fā)現(xiàn)它不必碰觸物體表面,凌空就能清除一切有形和無形的穢物,我就經(jīng)常拿它來當吸塵器用。
「他並不在皇室擁戴者的名單中。」
「可見他一開始就沒安好心。」我撓著凌亂的髮絲,太陽穴再度隱隱作痛,「張樹群不可怕,他的軍師比他厲害一百倍。」
「可我不曾聽聞這號人物。」
「她叫賈毓音,是個女人,她行事低調(diào),神出鬼沒,很少人知道她。」
張樹群如果是C咖,那賈毓音就是個貨真價實的A咖!她是北崇國主曹徽軍師團裡的靈魂人物,單看取名就比其他配角講究,更不用說有多少戲份了,我對這個角色的性格、身世與遭遇都非常用心描寫,尤其是她的經(jīng)典傑作――讓罕有敗績的曹徽重重摔一跤,是的,這對合作愉快的上司和下屬曾站在對立面,而這場戰(zhàn)役就發(fā)生在她還在給張樹群辦事的時期。
賈毓音人如其名,精通音律、能歌善舞,同時也是個蛇蠍美人,深諳韜略,用計環(huán)環(huán)相扣,殺人乾脆利落不留活口,有「毒姑」之稱,據(jù)傳得罪過她的人全都死於非命。
她卓越的軍事才華在張樹群底下無法獲得施展,卻在遇見曹徽之後大放異彩,在曹徽打下的半壁江山裡,賈毓音至少有五分之一的功勞。故事發(fā)展至此,早已偏離了原本的軌道,我和銜瑛時時刻刻都在改變著歷史,即使我擁有上帝般的全知視角,對賈毓音所知依舊有限,更不想初次交手就強碰,我在心中暗暗祈禱,這時候賈毓音的智謀尚未成熟,最好張樹群和她還是兩條平行線,沒有任何交集。
正打算與銜瑛討論下一步該怎麼走,門卻「叩――叩――」地響了起來,一名侍女托著木盤走進來,瞧身形還是個孩子,盤裡裝著一壺茶和幾樣點心。
侍女穿著十分乾淨素雅,頭上戴著一頂綴著絲簾的斗笠,如面紗一般遮住半邊側(cè)臉,沒有被衣服遮蔽的手掌如白玉般晶瑩剔透。
可想而知,盤裡的食物沒有毒藥也有迷魂藥,絕對不能吃下肚,我使眼色讓銜瑛把門鎖上,接著伸出手裡的法劍,驅(qū)動魔力把托盤穩(wěn)穩(wěn)挑起,原意是想產(chǎn)生嚇阻作用,但她卻很沉得住氣,雙手沒有半點顫抖。
假如我沒猜錯的話……不知怎地,我內(nèi)心升起了與她開玩笑的念頭。
「小姑娘,大老遠送餐來辛苦了,不過這種加料的,我和銜瑛吃不慣,妳如果肚子餓,不妨替我們把它解決。」
侍女終於有了明顯的動搖,像魑魅魍魎被迫直射陽光,那股面紗也罩不住的惶恐,使她在法劍的進逼下,腳步越來越紊亂。
劍尖朝上,挑起,秘密隨著墜落的面紗在光陣中無所遁形,露出一張絕美而痛苦的少女臉龐,不久前才見過的熟悉臉龐。
我微笑,知道這把賭注值了,我用自信的嗓音朗聲說道:
「這一切都是妳策劃的吧?賈毓音。」